第1章
第 1 章
施念撐着下巴,歪着腦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桌面點着。
她在看人。
剔透的玻璃櫃臺上放着五顏六色的精致糕點,透過上面綴着的漿果,她隔着半長不短的距離,眼睛在對面男人身上悄悄打量着。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為什麽會對一個人突發這樣的好奇心?
對面橋下的男人在貼膜,穿一件藍色牛仔褲,白色T恤,頭上扣着頂鴨舌帽。距離[歡喜]不遠,仔細看的話,幾乎能看見他臉上滑落的汗水。
施念眼睛眨了下,一錯不錯的,看他利落地貼膜。
一張白色的鋼化膜,撕開,手指很長,輕巧地用酒精布擦去屏幕上的灰塵,另一只手捏着薄薄的膜。
前面站着兩個小姑娘,卷發,短裙,互相推搡着,臉上帶着羞怯的笑。
“哥哥,能不能問下你多大啊?。”
“二十九”
“哇,騙人吧,你看起來就像大學生。”
“長得嫩。”
清脆的笑聲響起。
人這種生物,細究的話,還真有點表面,看見好看的人,會多親近一點;看見漂亮的人,會多青睐一點,外表能讓人自覺屏蔽別的信息,哪怕你對眼前人一無所知。
施念覺得自己此刻就是這樣膚淺的人,手指揪着桌上瓶子裏的玫瑰,她嘆了口氣。
話真多,貼膜就貼膜,聊什麽聊。
她忍不住撇撇嘴。
兩個小姑娘還想聊,但他修長的手指兩三下就貼完一張膜,over,表面光滑,工整完美。
“好了,五十塊。”
他收錢,轉頭招呼下一個。
小姑娘不甘心,嘟嘴說:“也給我朋友貼一個吧。”
“半屏50,全屏80。”
她掏出一張紅色紙鈔,如願多聊了兩句,得知對方并沒有女朋友,臉上笑意驟升,“加個微信吧哥哥?”
對方頓了下,似乎有點無奈,嘴角一勾,露出個很加分的笑容,從攤子低下掏出一張二維碼,“以後貼膜記得找我。”
小姑娘又搭了幾句話,樂滋滋離開,後面馬上接上另一個。
天橋下這麽多貼膜的,就屬他生意最好。
施念手指點着玻璃杯沿,裏面粉色的草莓冰沙涼絲絲的。
她躍躍欲試,劃過杯子的手指落在桌上的手機上,深呼一口氣,她要起身出去,風鈴叮叮,來了七八個客人。
廖喜眉招呼人往裏面坐,一邊喊她:“施念,快,來人了。”
施念細眉毛皺着,攥着手機,側頭往天橋看了一眼,認命地到櫃臺去。
“讓小北去嘛。”她嘀咕了一句。
廖喜眉奇怪問:“那你要幹什麽?”
施念心不在焉地着手準備甜點,心想,我要去貼膜呀。
通過玻璃窗,她看見他面前顧客排了挺長一隊,都是長相好看的小姑娘。
廖喜眉忽然湊過來,“看什麽?”
施念眼珠子轉了轉:“啊?”
廖喜眉視線往外溜過去,沒瞧見什麽,收回來:“怎麽心不在焉的?”
施念:“沒有。”
她扇扇風。
“看見那個貼膜小哥了嗎?”
“哪個?”
廖喜眉低頭倒牛奶,随口說:“這年頭做什麽都看臉啊,你看他一整晚忙不停,估計比我們還賺。”
施念撐着下巴,笑吟吟的:“那你讓小北也去。”
“哼,他敢撩騷我打斷他的腿。”
廖喜眉端着甜點飲料過去,施念松口氣,攪着手裏的草莓流冰,撐着下巴看着那頭。
挺長的一個隊伍,在小聲讨論着,無非是對貼膜小哥的誇獎,小姑娘都喜歡長相好看的。
施念咬唇,心想,自己難道不是嗎?
不然為什麽會對他另眼相待。
她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人來,對方長得真不錯,輪廓利落,眼皮低垂,理着板寸,紮人的發茬從帽子下鑽出來一绺。
穿着寬大的T恤,背脊挺直,露出的手臂膚色偏黑,肌肉解釋,貼膜的手指筋骨明顯。
是個很帥的男人。
難怪那麽多人等着貼膜,真會利用優勢。
有小姑娘偷偷拿手機拍照,這樣的環境見到這麽個酷哥哥,當然要好好記錄下來。
仗着人家不知道,施念目光筆直坦蕩,肆無忌憚地打量。
不過好巧不巧,她看了個飽,正打算收回,對方在休息的空隙忽然轉了下頭。
視線對上。
[歡喜]甜品店,就開在天橋直對面,隔着店鋪招搖、行人摩肩接踵的芙蓉街,路兩邊栽着樹,夜風吹過,有淡淡的清香。
她手裏拿着銀質湯匙,在白瓷盤上輕輕敲着,眼落在人家身上,眼睛微彎,帶着思春的笑。
視線交彙,表情還沒來得及轉換過來。
隔着半長不短的距離,頭頂是明亮的路燈,就這樣直愣愣對視了有好幾秒。
男人的眼睛很黑,又沉,像黑漆漆的夜。
施念回過神來,狀若無事,移開視線。
臉卻無可抑制地紅,熱。
心忽然噗通噗通跳起來,咚咚咚,要從嗓子口蹦出,如果心跳聽得見,店裏的鼓點都不如她的響。
廖喜眉端盤子回來,瞧見人木愣愣站着,拍了下她的肩膀:“施念?”
她一抖,吓一跳,“啊”了一聲。
廖喜眉眯眼:“你幹嘛了?”
“沒……”
廖喜眉眼神鎖着她。
施念緩了幾秒,終于回神,推着她去送甜品:“沒事,好得很,我就是累了歇會兒,快去,客人等着呢。”
廖喜眉狐疑,邊看她邊端着東西過去。
她靠在櫃臺上,呼了一口氣。想起來,視線悄悄往那邊瞟去,對方已經沉迷工作,頭也不擡。
方才好像錯覺一般。
但面紅耳赤的感覺還在,她兀自發了會兒愣,直到客人多了起來,忙着準備東西招待客人,屁股都沒沾椅子,也就把人忘腦後。
夜深,客人陸續離開,店裏清閑下來,才得空松口氣。
她紮好散亂的頭發,坐回櫃臺上,喝下大半杯水,喘氣間,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她低頭,順着影子看出去,對上一雙很黑的眼睛。
帽子已經摘掉,随意拎在手上,臉頰上有滑下的汗漬,眼皮半垂着,睡不醒般,低着眼,目光落在她臉上。
施念放下水杯,抿了抿嘴邊水漬,鎮靜問:“芒果千層嗎?”
“嗯。”
施念偷偷咽了下口水,後悔不疊,他每周都點一樣,多餘。伸手打開櫃子,她心思招搖,胡亂介紹:“要不要試試別的,我們的新品也不錯。”
她不經意擡頭,猛地跟人直接對上眼。
滴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她移開視線,有點不自然的心虛,問:“要嗎?”
“不用。”
“哦。”
施念低頭去拿蛋糕,一雙手脆生生的,沒塗指甲油,手指頭圓潤細長,腕上戴着一條鏈子。
她埋頭工作,突然聽見頭頂上一道嗓音偏低的聲音道,“這個就挺好。”
施念耳朵動了動,嘴角泛起笑意。
下一秒,對方補道:“能包好看一點嗎?”
“當然。”
她挺開心,伸手去拿盒子。
他說:“給小姑娘的,她喜歡粉色。”
伸出去的手停住了,施念擡頭。
對方眨了眨眼,臉上一瞬不解。
片刻,她斂了笑容,手腳麻利地給人打包好,挑了個粉嫩可愛的盒子,打了蝴蝶結,裝好,遞給對方:“158。”
他掏錢包要付錢,拿出兩張鈔票,結果擡頭一看,方才招待的人已經走進去店裏。
背影修長停止,長發紮成一束,背對着他,沖裏面人擺手喊道:“喜莓,過來給人收個賬。”
李嚴一愣,挑了挑眉。
裏面的小姑娘應聲:“你找就好幹嘛要我……”
小跑着出來,結果錢找零,定睛一看,認出來:“呀,貼膜小哥。”
李嚴揣好錢,眉頭動了動:“你認識我?”
廖喜眉說:“認得啊,我們小老板天天趴着看你呢,怎麽不認——”
“廖喜眉。”
廖喜眉“啊”一聲,回頭看施念,一臉無辜:“啊,不是嗎?”
白嫩的臉有可疑泛紅,施念站定在客廳,瞥一眼:“你話好多。”
廖喜眉眨眨眼:“啊?”
她穿着長裙,腰線收得很好,裙擺到小腿,腳下一雙粉色平底鞋,整個人溫溫柔柔的,又帶點小羞澀,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薔薇花。
視線跟過來,撞上李嚴的眼睛,忙移開,用手做扇,扇風。
臉色熱意上升,從沒覺得店裏這麽熱,她咳了聲。
李嚴跟她對視,半秒,沖她點了下頭,轉身要走。
然而不巧,包好的蛋糕盒子放在靠門的桌子上,外面匆匆進來個背着大書包的學生,側身一避的時候,寬大厚重的書包在桌子上一擦。
施念:“哎——!”
糟糕。
“啪嗒”一聲,包好的盒子就直挺挺砸在地上。
李嚴像一下子沒料到,側着身體,盯着地上的蛋糕盒,好半天沒反應,半晌,眉頭才微微蹙起。
那學生吓一跳,連忙出聲道歉,低身去撿盒子:“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啊,哥,沒看見。”
李嚴從他手上接過,打開一看,那塊精致的芒果蛋糕已經摔爛,糊在紙盒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給你重新買一塊吧。”
李嚴眉頭沒松。
施念嘆了口氣,啧,好可惜,她剛包好的蛋糕。
她下意識往李嚴看去。
他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嚴肅,眉頭蹙着,嘴唇緊抿,哇,有點吓人。
她用餘光瞄人。
這頭,廖喜眉探頭瞧了一眼,“呀”一聲,遺憾道:“哎這蛋糕最後一塊了,你看看換個別的吧。”
那學生聽見是最後一塊了,有點無措,跟着望向李嚴。
李嚴的表情有點嚴肅,男孩子讪讪的,遲疑問:“那啥,哥,你看能不能換一下,我這也不是故意的……”
李嚴擡眼。
那男孩子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站在櫃臺不遠的施念,“老板,你們真沒有了?”
廖喜眉攤手:“沒了。”
男孩:“……”
李嚴眼神在那塊摔壞的蛋糕上停留了一秒,擰了下眉頭,半晌,出聲:“算了,沒事,不用賠了。”
他的聲音挺低,與工作招呼人的時候不同,透着難得的疲憊,和不樂意。
施念眼神過去,覺得,他應該是很想要那份蛋糕的。
廖喜眉也說:“我們還有味道更好的。”
李嚴搖頭,他伸手,當着衆人的面,不在意的把那份摔爛的蛋糕裝好,提上要走。
腳跟剛擡起,身後傳來一道輕輕的聲音。
施念叫住人,撓撓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要不不介意等會兒的話,我給你重新做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