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霁初是在淩晨的時候被推開窗的聲音吵醒的,她的睡眠一向很淺,再加上最近幾日都在忙活前去五條家參加神子五條悟生日宴的各項事務,她一整天都在連軸轉,更是累得睡眠質量愈發差勁。

不用睜開眼睛她也知道來人是誰,會在這個時間點推開她的窗戶的,也就只有禪院甚爾了,他的身姿挺拔,哪怕是在隆冬也只是穿着一件單薄的外套,外套之下是一件黑色內襯,略長的黑發有幾縷耷拉在脖頸處,他進入屋內後立馬關上窗戶不讓外頭的寒風吹入。

屋內開着暖氣,霁初從床上坐起來,這幾年來她已經能夠習慣禪院甚爾時不時的不請自來,她打開床頭燈,亮度很低因此不是太刺眼,“又去接委托了?”

早霁初成年的時候就麻利地去銀行開了個賬戶,然後把兩人的一部分積蓄都存入銀行,當然她是不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她早有打算地把全部的財産劃分為幾個部分,分別存入不同的銀行。

現在銀行卡裏的存款餘額已經達到一個非常可觀的數字,每當霁初心情郁悶的時候都會看看存款餘額,心情也會變好不少。

“嗯,這個給你。”他嗅到自己外套上沾染的血腥味,蹙眉把外套脫下,黑色內襯是有些修身的,床頭燈朦胧的燈光描繪出少年背脊以及肩頸漂亮的肌肉線條,他把外套丢在一邊,手裏多出一個小盒子,不難猜測裏面可能又是什麽首飾,當然也有可能是什麽稀奇古怪的咒具。

想着,她打開那個木盒子,裏面卻是一把鑰匙,材質是黃銅的,樣式很普通,甚至邊邊角角還有一點綠色的銅鏽,她拿起鑰匙,表情不解,“這是什麽房間的鑰匙嗎?”

禪院甚爾看着霁初,因為從睡夢中醒來,她的臉上還帶着點剛剛醒來的懵懂,黑色長發有幾縷調皮地翹起來,她打量黃銅鑰匙的神情非常認真,忽然地,她笑了下,帶着幾分孩子氣地問:“該不會是打開寶藏的鑰匙吧?”

唇角不自覺地跟着上揚,禪院甚爾的聲音裏也沾染上笑意,他說:“那是孔時雨提議的,把一些不方便放在銀行的東西先寄存在特殊的保險庫內,等到要走的時候你再拿着鑰匙去取。”

噢、她懂了,這就有點類似于那種電影裏Mafia經常會把贓物放在特定的保險庫內,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不應該由你來保存嗎?”她問道,總覺得禪院甚爾未免也太信任她了,幾乎把所有值錢東西都交到她手裏,這可不是件好事,她真的有點擔心他哪天會被人騙,“沒必要給我。”

禪院甚爾走到床邊,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肘撐着床邊,“這些都是你的。”

作為見習神明其實人類的財富對霁初來說也沒有太大的意義,她反而有種自己在壓榨任務對象的錯覺,但是就算退回去他也會锲而不舍地送過來。

她斟酌下用詞,“其實現在我們手頭的錢已經足夠了,你以後就沒必要再去接委托了。”

本來想要習慣性地摸一摸他的頭發,但是伸出手才發現他已經是少年,大概率會排斥這種行為,于是手僵在半空中,正打算收回,卻被中途截住,少年的手掌寬大,能夠輕而易舉地握住她的整個手甚至包括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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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因為驚訝,而下意識地發出一個短促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單音節。

“為什麽要收回手?”他問。

“呃……因為覺得甚爾你長大以後可能不喜歡被別人摸頭發?”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青春期的少年常常都伴随着很強的自尊心,她這是出于尊重他自尊心的考慮才想要收回手的。

可禪院甚爾顯然不是這麽想的,他的手指摩挲她手背的皮膚。

原來感情也是可以實質化的,否則為什麽會因為喜歡多得快要溢出來導致一見到她就會心髒酸脹呢?

少年露出無聲的笑容,六年時光過去,他的五官也徹底長開,那一雙森綠色的眼瞳銳利而漂亮,此刻正牢牢鎖定她,他低下頭,把臉頰貼上她的手掌,說的話意味不明,“你可以對我一切你想做的。”

倘若是以男人的身份說出這種話,那麽無疑是充滿暧昧的,但很可惜,在霁初看來他依舊還是個孩子,頂多算是少年,因此霁初也完美錯過這句話的真實意思,轉而打了個哈切,“那晚安?你還是快點去睡覺吧。”

少年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但霁初已經哈切連天,不然如果她低頭去看的話就能發現少年臉上竟然流露出幾分錯愕,就像是貓都已經把尾巴都纏上人類的胳膊結果對方無動于衷。

真是遲鈍的笨蛋,他沒有馬上松開手,而像是為了提醒她什麽似的在她的手腕內側落下一吻,但睡意來襲的霁初只是覺得手腕內側稍微有點癢,她的眼皮子已經開始打架了,等禪院甚爾松開,她才順利抽回手。

也不好再打擾她的睡眠時間,禪院甚爾只好拿上外套離開這裏,恰好在這時候收到孔時雨的短信。

[孔時雨:告白進行得怎麽樣了?]

禪院甚爾對着這條簡訊翻了個白眼,都是這家夥出的主意,先是從他口中探知到關于霁初的消息,後來又充作好人來自以為是地指點他的戀情,現在又是一副看好戲的語氣,他把手機蓋上。

簡單來說,這次的告白計劃真是爛透了,估計霁初也會覺得莫名其妙,禪院甚爾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後腦海裏還在重現剛才的畫面,他對于她而言無疑是特殊的,她對他的偏愛有目共睹。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只是以弟弟的身份待在她的身邊,似乎已經無法滿足他,人類總歸是貪婪的,總是在得到偏愛後又希望得到更多的關注,幼年時期親情的缺失導致他在靈魂的某處開了一個口子,而那個窟窿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才能填滿。

真是個貪得無厭的混蛋,他暗罵自己一句。

*

昨天晚上禪院甚爾的造訪像是一場夢,要不是床頭多出的那個木盒子她真的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醒得很早,因為今天就是五條家神子的生日宴。禪院家也在被邀請的名單上,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生日宴,而是各方勢力的相互試探,畢竟神子降臨甚至打破了咒術界長久以來的平衡,導致新出現的咒靈也更加危險。

因此這場生日宴從一開始就目的不單純,就連禪院直哉都嗅到其中的不尋常,十二歲的禪院嫡子早就在六歲的時候覺醒術式,雖說不是禪院家心心念念的十種影法術,但好歹也繼承了父親禪院直毘人的術式,投影咒法。

自那以後禪院直哉都在琢磨這覺醒的術式,霁初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整裝待發,身上穿着傳統服飾,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着繁複暗紋,男孩的臉上滿是傲氣,在瞧見霁初的身影時他才露出個笑容來,跑到她的身邊,速度很快,她猜測他是用上了術式。

他得意洋洋地問:“你不問問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那直哉是怎麽這麽快來到我這邊的?”霁初配合地問道,禪院直哉輕哼一聲,臉頰兩側帶着點興奮的紅暈,“我用上了剛剛研究的術式,阿初都看不清我的動作吧?”

的确是看不清,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沒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禪院直哉身上,她點點頭,順着他的話頭誇獎:“看不清呢,看來直哉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咒術師啊。”

禪院直哉想到今天生日宴的主角,那個被五條家當做神子的五條悟,作為年紀相仿,同為禦三家後代的孩子,即便他們本意不是相互比較的,但大人們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把兩者擺在一塊對比,大人們的想法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

比如現在禪院直哉就下意識地把自己和五條悟相比較,不光如此,他還要把問題抛給霁初,“那個神子真的有那麽厲害麽?他們說‘六眼’千年難得一遇,所以他也是萬裏挑一的天才。”

作為見習神明,霁初也見過被天界格外偏愛的凡人,這些人大多天資聰穎,有的更是被這個世界選中的孩子,聽周圍人對五條悟的描述,霁初大致能猜到五條悟大概就是類似于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

就像神明和凡人之間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神子與普通人之間的差別也是天壤之別,盡管禪院直哉在禪院家被衆星捧月,他也的确有些天賦,可是和真正的天才比起來,他還是會在天才的映襯下變得暗淡無比。

霁初覺得還是先給禪院直哉打個預防針比較好,她牽起他的手:“一味的比較是沒有意義的,直哉就當做是去認識新朋友的吧。”

禪院直哉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他顯然不贊同霁初的話語,隐隐皺起眉頭,霁初說的和周圍人給他灌輸的都不一樣,禪院家的其他人,無論是侍從也好,還是父親禪院直毘人也好,都是希望他能與五條悟分庭抗禮,否則五條家就會一家獨大,禪院家也會一點點地沒落下去。

年幼的孩子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承擔大人們的勾心鬥角帶來的後果。

交朋友在禦三家的孩子裏是不存在的,大家族之所以能延續到現在不光是依靠積累下來的人脈,更是依靠嚴格的等級制度維護統治秩序,這就導致家族內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沒有平等這一說,只有掌控與被掌控的不正常關系。

在這種環境的耳濡目染之下禪院直哉自然是無法主動建立一段健全的、平等的關系,他在去五條家的路上雙手還在默默地比劃,那是他發動術式時的手勢,霁初陪同他坐在車後座,車內暖空調打得很足,她的臉頰還有耳尖都熏得發紅。

在駛入五條家所在的區域後街道兩邊的行人減少,偶爾能從樹林的縫隙間窺見五條家的一角,五條家的建築形制和禪院家差不多,都是非常符合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傳統大家族,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兩個家族的家徽不一樣。

禪院直哉打量車窗外的景色,除了禦三家還有一些其他的咒術界小家族也受邀參加,小家族和大家族的賓客很好區分,一般來說自下車以後就不住地點頭哈腰的都是小家族,能夠來參加五條家神子的生日宴都算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一開口光是敬語就要說一長串,然後在谄笑着獻上禮物。

至于大家族自然是不同的,或多或少還帶着幾分自矜,盡管對神子充滿好奇卻也還是表露出一副莊重的姿态,禪院直哉的目光緩慢地掃過人群,把他們臉上的表情都一一收入眼底,再一個一個評價過去,最後得出結論:這哪裏是生日宴,分明就是個臨時組成的草臺班子。

“穿上外衣吧,外面很冷。”霁初給他披上外衣,那是一件帶着毛領的小鬥篷,領子那一圈都是柔軟的兔子毛,他擡手把鬥篷的帶子系好,五條家的侍從已經主動來開門,他走到車外,等霁初走過來,而後抓住她的手。

他未免有點粘人過頭了,于是霁初俯身小聲提醒他,“直哉也不怕被人笑話嗎?”

“誰敢笑話我?”在禪院家溺愛中長大的孩子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都不會違抗他,說着,他還生怕霁初抽回手,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指,“不準收回手。”

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霁初在心裏感嘆一聲,緊接着她似乎在人群中察覺到熟悉的視線,順着目光看去,她瞥見藏在隊伍裏的禪院甚爾,後者只穿着一件單薄的和服,他也看見了霁初,還對她小幅度地揮揮手。

估計他也是偷偷跑來湊熱鬧的,禪院甚爾對這個五條家的神子也充滿好奇。

“你在看什麽?”禪院直哉拉了拉她的手,對她的分神很不滿意,他卻忽然想到什麽,“該不會是有什麽其他家族的咒術師朝你示好吧?”

“什麽?”霁初沒太理解他的腦回路,她只是随便看一眼而已。

禪院直哉卻非常篤定,“肯定是那些不長眼的東西向你示好,你只當做沒看見好了。”

他就是這麽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他認定的事情就沒有回旋餘地,所幸禪院家主也即禪院直毘人走到禪院直哉面前,“我聽說你最近都在練習投影咒法?”

“嗯,已經能順利地把時間切割為二十四等份。”盡管有所收斂,但禪院直哉臉上還是帶着驕傲,禪院直毘人卻笑了,“等會你就能見到五條家的神子了,到時候你應該能夠明白一些事情。”

禪院直毘人沒有和禪院直哉說太久的話,這幾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鮮少與子女溝通,這位家主走在前頭,作為禪院家的代表向五條家送上賀禮。

“他總是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家主的。”禪院直哉不太喜歡禪院直毘人居高臨下的态度,他擡起頭去看霁初,“到時候就再沒有人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了。”

不愧是禪院家,即便是父子之間也沒有多少的感情,更多的反而是權力鬥争,禪院直哉說的話太直白,霁初莫名覺得他很可憐,年幼的孩子的世界裏唯一能讓他充滿動力的竟然是成為家主。

跟着人群走入五條家,越靠近舉辦宴會的庭院就越熱鬧,在這種環境下和禪院直哉說悄悄話也不容易被發現,霁初說:“其實直哉不成為家主也沒關系的,難道你的人生就是圍着家主這個位置打轉的嗎?”

男孩皺皺眉,性格張揚的孩子很少聽到他人的反對,如果換做是其他人的話他肯定已經好好教訓一番,讓那人受傷長點記性,但說話的人是霁初,他只好克制住自己的不悅,幹巴巴地問:“阿初覺得我不能勝任家主的位置?”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的人生不應該被禪院困住,你得先是直哉然後才是禪院直哉。”想要和他講清楚這種人生大道理是很難的,所以禪院直哉不能理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然而禪院直哉不能理解她所說的話的深層含義不代表他不會察覺到什麽,寒風吹過,他把下巴往下壓,埋進毛茸茸的兔子毛裏,他篤定地說:“你不喜歡禪院家。”

那麽他呢?作為禪院嫡子的他,也是被她所讨厭的嗎?忽然之間孩童心中多出許多困惑,或許她一直以來的溫柔和偏心都是裝出來的?

“不能這麽說,至少我還是喜歡直哉的。”霁初帶着他來到庭院裏,此時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接下來就是主角登場。

随着走廊一段盡頭先出現一片衣角,那是侍女的衣角,緊接着分成兩列的侍女都低着腦袋整齊地行走在長廊上,而那位生日宴的主角則是在侍女都停下後才出現。

那是一個有着銀白色頭發的男孩,皮膚如雪般白皙,身着印有竹葉的素色和服,而最奪目的還是那雙蒼藍色的眼瞳。

他的目光沒有在任何賓客身上停留,只是在看向霁初時略帶疑惑。

那一瞬間霁初感覺到了,原來被神明選中的孩子真的那麽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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