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除了五條悟出場的時候讓霁初驚訝片刻外,剩下的時間都是賓客間無趣的攀談,小家族向大家族谄媚示好,大家族之間明裏暗裏地相互比較,好在禪院直哉後來又遇到幾個其他咒術家的同齡孩子,這才讓霁初得以中途跑路。

遠離宴會所在庭院的地方都格外清靜,她來到一處側門口,門口到長廊由一片花園連接,只不過現在正值冬季因此園內盛開最多的是梅花,她揉揉自己的胳膊,剛才禪院直哉一直拉着自己,她的胳膊已經開始發酸了。

“終于甩開那個讨人厭的小鬼了?”也不知道禪院甚爾在這裏呆了多久,他非常擅長隐藏自己的氣息,至少在他出聲之前霁初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她走到側門口的那片陰影下,“你沒有被其他人發現嗎?”

少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高出她許多,現在她個頭到他肩膀那裏,只不過他現在是半靠着門框,姿勢懶洋洋的,“你是第二個發現我的人。”

“那麽第一個是?”

“就是那個被當成觀賞品的六眼神子。”他對五條悟的态度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因為他本身就對禦三家,不,乃至整個咒術界都抱有惡意,“原本只是打算遠遠地看一眼的,但即便是這樣,還是被發現了。”

按理來說他已經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哪怕是一級咒術師都很難發現他的氣息,然而就是他,就是那個年幼的神子頓時察覺到他的存在,然後回過頭,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瞳掃過他所在的位置。

霁初很清楚被神明選中的孩子與普通凡人之間的區別,她說:“因為他是被神選中的。”

五條悟的出現足以改變這個世界,但與此同時他也會經歷多于常人的考驗。

聞言,禪院甚爾的神色平淡,隐約有些不屑,“世界上真的存在神?”

當然存在啊,他面前站着的不就是見習愛神麽,但是按照考核規定,她是不能透露任何有關天界的消息的,畢竟她下凡前也是簽了保密協議的,于是她只好找了個較為迂回的說法,“或許吧,或許甚爾也是被神明選中的呢?”

把真心話借由半開玩笑的語調說出,這是霁初在來到人間後學到的最有用的說話技巧。

“那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蠢貨神明選中了我。”他的語氣裏帶着點淡淡的嘲弄。

莫名其妙就被罵了的霁初:?

她馬上反駁,“能不能用好點的形容詞啊?這麽說神明……有沒有一種可能神明也是會傷心的啊。”就比如說她現在就有點傷心,自己可是在盡心盡力地想要幫助禪院甚爾獲得幸福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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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覺得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所謂的神明來寄予希望。”

他總是這樣,對自己的評價低到塵埃裏,自卑的同時又自傲,兩種極端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構成名為禪院甚爾的矛盾體。

“話也不能這麽說啊,我都說了多少遍了,要自信啊甚爾!”她伸出手想要戳一下他的額頭的,但是又覺得不妥,沒成想他已經主動地垂下頭顱,宛若桀骜不馴的孤狼卻唯獨在她面前表露出溫馴的一面。

好吧,既然對方都已經那麽配合了,她再收回手就有點尴尬了,她動作有點僵硬地拍拍他的腦袋,感覺好奇怪啊,明明以前和他相處的時候都不會有這種微妙的氣氛。

名為見習愛神,實際上戀愛經驗為零的霁初現在還是一頭霧水,甚至在思考是不是因為自己最近太忙疏忽和禪院甚爾的交流才導致他這麽別扭的。

想到這裏,她就決定得要多花點時間好好和他溝通溝通才可以,“接下來幾天我會和管家申請調休,正好當做放假,甚爾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就當做是放假散心,而且也為未來的跑路做準備,禪院甚爾也沒想到她會直接這麽說,沉默幾秒,“我沒想過,有你在的地方就都可以。”

正是因為她的存在,即便是禪院家他似乎也能忍受。

霁初認真思考了一下,“不如去箱根泡溫泉吧。”其實是她上次在旅游雜志上看到的,冬天去泡溫泉聽起來就很不錯。

禪院甚爾向來是不會反對霁初提出的建議的,她甚至有種錯覺,如果自己開口說要毀滅世界很可能他也會點點頭欣然同意,而後行動力超強地把這個計劃貫徹落實。

她明明一開始是想要被他培養成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人的,但現在的畫風卻越來越跑偏了,她只能用第一次下凡考核沒有經驗來安慰自己,說不定這次短途旅行之後他會有所改變呢?

溫泉之旅就這麽敲定了,正巧此刻也有五條家的侍從經過側門,霁初趕緊推了推禪院甚爾,示意他快點離開。

“霁初小姐是麽?直哉少爺剛才在找你。”原來是聽了禪院直哉的吩咐專門過來找她的,霁初淺笑着回應:“好的。”

要在偌大的五條家裏尋找一名侍女是需要花費時間的,這就導致禪院直哉是在一段時間前讓侍從來找霁初,而霁初又在路上耽擱了點時間,等她抵達現場的時候看到的是禪院嫡子和五條家的神子在大廳內切磋。

大廳內原有的一些座椅全都清空,以免妨礙施展拳腳,霁初來到理惠身邊,低聲詢問:“好端端的,怎麽就要切磋了?”

理惠擔憂地說:“原本直哉少爺只是好奇所謂的‘六眼’到底怎樣,但後來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互相切磋。”

“他會輸的。”平凡人又怎麽能夠與神子一決高下呢?霁初很清楚這一點,盡管在後來的切磋中點到為止,但所有人都知道所謂的禪院嫡子很可能連神子的幾招都接不下。

可禪院直毘人卻還如同看好戲般地雙手環胸站在一邊觀看這場鬧劇,他想要的無非是想挫挫禪院直哉的銳氣,讓他知道人外有人。

但這種教育方法實在是有些太極端,霁初撇撇嘴,也難怪父子倆的關系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的。

從切磋臺上下來的禪院直哉滿臉戾氣,面無表情,其他禪院家的侍從見了都是避之不及,生怕被他遷怒,也就只有霁初還能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等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側,“受傷了嗎?”

禪院直哉梗着脖子否認:“沒有。”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掃視周圍,不能在這些家夥面前表現出柔弱,否則就會被小瞧,所以哪怕他的手腕已經骨折,腕骨處傳來的疼痛刺得他差點倒吸一口涼氣,但他還是需要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生日宴散場時禪院直毘人難得和兒子禪院直哉多聊了幾句,但話裏話外都沒有半點安慰的意思,反而更像是火上澆油,“你現在應該能明白我的用意了。”

“如果說您的用意是想讓我當衆出醜的話,那您的确做到了,不過您應該也要清楚,這樣丢的還是禪院家的面子。”禪院直哉陰陽怪氣地說。

“絕對的力量壓制的确很厲害,但是我想要讓你清楚的一點是,有一樣東西是比力量還要強大的,甚至可以操縱他人的力量。”禪院直毘人扯了扯嘴角,笑了,“那就是權力。”

六眼神子固然強大,但縱使他是神子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被五條長老,被咒術界高層掌控着?

霁初在剛才父子對話一開始就自覺地退到幾米外,再加上他們說話都是壓低聲音的,因此她也聽不清他們談話的內容,只是察覺到禪院直哉向她投來的目光。

“按理來說嫡子是不該和侍女走得那麽近的,太過依賴女人只會讓你變得軟弱無能。”禪院直毘人沒有看霁初,但這句話裏的每個字指向的都是她,“或許是時候讓你獨立一些了。”

“父親大人——”情急之下禪院直哉喊出對父親的敬稱,他的聲音也連帶着拔高一個度,他又很快察覺到不對,即刻壓低聲音,“我知道我以後該怎麽做了。”

禪院直哉看向霁初,後者還一無所知地露出清淺笑容。

*

回到禪院家後霁初才發現禪院直哉的手腕骨折了,她去叫家庭醫生,但又很不解,“你自己骨折了都不知道嗎?”

“如果我在大家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他們就會唾棄我的弱小。”他垂下眼眸,“想要得到什麽,就要舍棄什麽,這就是等價交換。”

“這是歪理。”禪院家的教育理念已經扭曲到了霁初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的程度,她又發現他手掌還有小臂內側的一些細碎小傷口,這些都由她來消毒包紮,期間直哉都沒喊過疼,只是忽然問:“今天在五條家,我發現你好像很在意那個神子,你也覺得他是被神眷顧的孩子?”

在對神明的态度上禪院直哉和禪院甚爾如出一轍,都是不相信外加嘲諷。

“他的确與衆不同。”霁初實事求是地回答,這是個誠實的答案但不是令禪院直哉滿意的答案,因此他的眉頭蹙起,“就連你也偏心他。”

其他人怎麽看五條悟他毫不在乎,但只有霁初不可以,他認為自己和她之間的聯系是超越其他人的,那是難以形容的紐帶,哪怕是血親也無法讓他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起就心生依賴。

“這次就不應該讓你去五條家的。”禪院直哉說着,又想,幹脆讓她都不要離開禪院家好了,免得又會有誰嘗試吸引他的注意力。

這時候家庭醫生也過來了,跟着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名稀有的反轉術式使用者,霁初趁機離開房間,和理惠說了下自己接下來的調休打算,理惠不太贊同,“那直哉少爺估計又要鬧脾氣了,你是知道的,他就是希望你一直陪在他身邊。”

但畢竟霁初下凡是來考核的,不是來自專職帶小孩的,所以她也沒怎麽猶豫,只說自己已經通知過管家了,但光是管家是遠遠沒有給她批假的權力的,準确來說這是經過家主禪院直毘人的同意的。

言以至此,理惠也找不到什麽反駁的理由,她只是仰望天空,卻只能看見被庭院四角框得方方正正的天空,“也對,其實沒有誰想要永遠留在禪院家,就連夫人也是,都被困在這裏。”

霁初不太能理解他們的心理活動,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禪院甚爾在這裏她想要離開禪院家也不算太難,大不了就用前輩給的修改器。

理惠也意識到什麽,笑了笑,“但你是不一樣的,你與這裏格格不入。”

有這麽明顯嗎?霁初自認為自己還算是和周圍人打成一片了的,難道說她哪裏露出馬腳了嗎?天界也不是沒出現過見習神明下凡考核結果被人發現非人身份這種事情。

“啊哈……是嗎。”霁初笑着糊弄過去。

理惠的面容被說不盡的哀愁籠罩,她說出的話和小枝曾說過的幾乎一模一樣,“被直哉少爺喜歡不是一件好事。”她很清楚禪院直哉的性格,倒不如說在這種環境下他沒有養成這種性格才算奇怪,“他總是試圖把一切喜歡的東西死死攥在手裏,哪怕毀掉也無所謂。”

“我會好好教他的。”告訴他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什麽才是真正的愛,“多多少少應該會有點用。”她也不太确定,因為自己以前都沒有教過小孩子。

理惠很想告訴霁初,她所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實際上禪院直哉永遠不會懂得那些,他只是學會了在霁初面前的僞裝,可是她卻沒有說出口,究竟是為什麽呢……?因為家主夫人曾經也是期待着這孩子的降生的吧,這孩子也是夫人生命的延續。

所以就讓她自作主張地把這個謊言繼續下去吧,哪怕是為了維持現在看似平靜的假象也好。

*

在禪院直哉十三歲的時候,禪院家就開始為他尋找新的侍女,但表面上說的是侍女,實則更像是尋找一個服侍他的女人。

這些天霁初看到不少人在禪院家來來往往,各個家族像是奉上貢品似的挑選出家族內合适的人選,而後送往禪院,被送來的少女們都安置在靠西邊的居所,平日裏霁初要很少見到她們,因為有專門的教習婆婆教導她們各項禮儀,名義上是教導,但更像是監視,以防她們做出不合适的舉動。

因為此事“炳”也加強巡邏力度,害得霁初都沒能和禪院甚爾說上幾句話,只能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找到機會。

早秋的夜晚寒意漸起,她在身上又披了件外衣,來到小花園,在人造小池塘旁邊找到禪院甚爾,不同于還披着件外衣的霁初,他只穿着單薄的長袖,朝她投來一個眼神,後者把木屐放在一邊,這樣腳步聲就會變小很多,白色足袋在花叢間若隐若現。

“最近過得還好嗎?”

“還可以。”

“抱歉,之前說的箱根之旅一直拖到現在。”都已經快要過去一年了。

“那不是你的錯,他不肯放你走,而且還想把你永遠留下來。”真是貪心的東西。

禪院甚爾口中說的就是脾氣與日俱增的禪院小少爺,他向來對禪院直哉沒什麽好态度,想到從其他族人口中聽到的,他說:“那些家族送來的人選,那位小少爺可一點都不滿意,估計其他家族也要失望了吧。”

“其實我也覺得不應該這麽做,我是說,喜歡啊,愛啊這樣的東西,都是需要兩情相悅的。”霁初回答得很認真。

“這裏的人,從來不談論你所謂的兩情相悅。”他的半張面孔隐藏在陰影中,漂亮的森綠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還是那樣天真,正因為如此他才要帶她逃離這裏。

話題又回到最開始,他說:“就快要到适合泡溫泉的時候了,到時候再去箱根吧。”

“什麽?”她沒怎麽聽清楚,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猶如催命符,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腳底卻被碎石劃過,她倒吸一口涼氣,“嘶——”

與那道腳步聲随之而來的是禪院直哉的聲音,“阿初?你在那裏做什麽?”

情急之下霁初把自己的外衣蓋在禪院甚爾身上,她穩住心神回過身,“有些睡不着,所以晚上出來散散步。”

“外面太冷了,別待在那裏,過來。”禪院小少爺習慣性用命令語氣。

“啊、好。”霁初借着彎腰拿起衣服的機會用眼神示意禪院甚爾快點離開,後者漫不經心地掃視站在長廊上的禪院直哉,扯出個嘲諷的笑容,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貼上她的側臉,無聲地告訴她:我會帶你離開的。

“怎麽了?是衣服被花枝纏住了嗎?”見霁初久久沒有動作,禪院直哉又問道。

或許是因為緊張,心跳已經變快,但又因為禪院甚爾的觸碰心髒跳得飛快。

好奇怪。

就在禪院直哉向她走來的前一秒,她拿起外衣,對他笑了笑,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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