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極光之旅在三天後結束,返程的時候霁初坐在飛機位置上低頭查看相機裏拍的照片,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她才發現甚爾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拍了很多照片,大部分都是抓拍。
而坐在她身邊的甚爾卻盯着手機屏幕,表情晦暗不明。
[孔時雨:現在是時候還我人情了,有個委托得要讓你來。]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霁初一眼,确保她沒有發現後才編輯短信。
[委托信息發過來。]
簡訊發送完成,飛機也即将起飛,他把手機關機,對此一無所知的霁初還興致勃勃地對他說:“有些照片拍的很不錯,可以洗出來,幹脆整理一本相冊出來好了。”
她的臉上還帶着旅游過後的慵懶,她的喜悅不單單是因為旅游,更多的還是因為這次的考核任務就要完美收場了,也不知道評分會有多少呢。
甚爾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右手牽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
與此同時世界的另一處,少年手裏拿着下人送來的文件,準确來說是幾張打印下來的照片,他的嗓音是屬于少年特有的清朗,但他面上的表情可算不上多明朗,甚至帶着幾分陰郁,“你是說在挪威那裏拍到了他們的照片?”
送來照片的下人畢恭畢敬地跪倒在地,“是的直哉少爺,而且當地的監控也有拍攝到他們搭乘私人飛機離開挪威的畫面。”
“順着那架私人飛機繼續追蹤下去。”照片的一角被他攥得發皺,禪院直哉松開手,照片輕飄飄地落在桌上,他冷笑一聲,“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等到見面的那一刻,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明明曾經說過會陪伴在他身邊,卻又頭也不回地抛棄他,離開他。
飛機并沒有直達哥倫比亞,因為中途轉機時霁初和甚爾兩人分兩路走,聽他說是那位富商想要再見他一面,對此霁初不贊同地皺眉,“見面要花這麽多時間嗎?而且這種東西打電話也能解決的吧?”
甚爾幫忙推着行李車,面不改色地說謊,“只是見一面,很快就會回來的。”
一想到自己的考核任務就快要完成,她查看了下進度,都已經到98%了,要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出岔子她肯定會心梗過去的,于是她也硬着頭皮說:“既然你要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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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霁初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而且按照甚爾的性格,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都會全都告訴她,但這次卻不一樣,“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在霁初的連番追問下,甚爾才坦白是孔時雨給他安排了一個委托,聽他提起孔時雨的名字,霁初下意識地蹙眉,這個中間人确實幫了他們很多,但是不代表她會完全信任他。
“不過既然當初的确麻煩他了,人情還是要還的。”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不贊同,而是接着問,“所以要去哪裏呢?”
甚爾面不改色,“回國內。”
“什麽,但禪院——”
“如果計劃順利三天內就可以解決,你也沒必要跟着我一起回去的。”
不親眼看着任務對象她實在是不安,她的表情變得糾結,五官都皺在一起,他卻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聽他輕笑出聲,霁初就覺得自己被耍了,她惡狠狠地朝他肩膀來了一拳,但攻擊力屬實不算高,以至于他還要抓着她的那只手,動作輕柔地揉揉發紅的地方。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人與人之間的體質不能相提并論,有的人被揍了還能毫發未損,有的人揍了別人結果自己的手先紅了。
真不公平,霁初默默在心裏吐槽。
“不行,我還是得要去。”她沒好氣地抽回手,那一塊泛紅的地方沒有消下去,她甩了甩手,“我只有看着你才能安心。”
她這完全就是實話實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甚爾的表情稍微一楞,只有在面對戀人的時候表情才會變得那麽溫和,事情到最後自然是如霁初所願,兩人一起回到國內,她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就類似于風雨欲來前出奇的平靜。
沒想到孔時雨也會來主動接機,一段日子沒見,霁初總覺得他好像又滄桑了一點,見到甚爾第一面反而是調侃,“和戀人的國外度假如何?”
甚爾扯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看來委托也不是很急。”
孔時雨“啧”了一聲,“你果然還是那麽不讨喜。”
說完,他看見甚爾身邊的霁初,對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他可不敢在她身上過多停留目光,免得某個家夥又要發作。
三人找了一處顧客稀少的咖啡店坐下,孔時雨拿出這次委托的資料,霁初粗略地看了幾眼,簡單來說是個和咒靈有關的任務,但難度這麽高就在于雇主希望毫發無傷地收集咒靈而不是直接祓除它。
喝一口摩卡,她對溫度的感知沒有那麽敏銳,舌尖被燙到了,她正小口小口地倒吸涼氣,看似一直在和孔時雨讨論任務細節的甚爾卻恰到好處地遞給她一杯常溫的檸檬水。
“謝謝。”她小聲地說,慢吞吞地喝着檸檬水,就在這時候她察覺到來自咖啡廳服務員隐秘的打量,起初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着裝出了問題,她檢查一遍自己的衣服後确認沒問題,那麽就是那個服務員的問題了。
他們在進入咖啡廳開始就是避開監控器的,就連挑選座位也是正好卡在監控器的盲區內。
那個服務生的眼神還是讓霁初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在桌下的手輕輕地敲了下甚爾的手腕,兩人對對方的小動作真正含義都一清二楚,他也收起文件,言簡意赅地說:“三天內就可以解決。”
離開咖啡廳前霁初還明顯看到那位服務生撥打電話的動作,她繞到服務生的身邊,那麽悄無聲息,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他結結巴巴地問:“這、這位顧客請問您需要些什麽?”
沒有多說什麽,霁初拿過他手裏的電話。
“我需要一杯榛果摩卡,再加一杯意式濃縮,在下午三點前送到公司……”
欸,只是訂餐電話嗎?霁初頓了頓,結果電話那頭就開始催促,“千萬不要送錯地方了。”
好像怎麽看都只是個簡單的訂餐電話,反而顯得她疑心病很重似的,她還沒說什麽,那位服務生已經搶回電話,急急忙忙地在電話裏給顧客道歉,“非常抱歉,我們這次絕對不會送錯的,還請您放心。”
挂斷電話,服務生又露出禮貌的微笑,“請問您需要什麽呢?”
“抱歉……”霁初馬上道歉,又拿出幾張紙鈔,“這是賠償,耽誤你的時間了。”
甚爾還在店外等着,霁初一路小跑出咖啡廳,他問:“你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好像是我多慮了,差點就闖禍了。”她嘆了口氣。
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消失在街角,那個服務生身邊的電話又響起,接起電話,他的表情沉靜如水,絲毫沒有剛才支支吾吾的樣子,“是的和真大人,我見到他們了,要直接殺死嗎?”
電話那頭,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色猙獰,“不用,我要他親眼看着心愛的人死去,然後再把他也變成殘廢,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說着,他已經止不住地笑出聲,從一開始低低的笑,到後來的放聲大笑,名為和真的男人整個身體都跟着顫抖起來。
“禪院甚爾,我要你也和我一樣生不如死——!!”此時此刻,他的笑聲徹底陷入癫狂。
委托任務的地點在京都,京都可以說是禦三家的地盤,因此在進入這一塊地方以後她的神經就處于高度緊繃狀态,兩人在市中心的酒店訂了一個套間,但其實甚爾根本沒有停留太久,他在當天晚上就帶着咒具出了門。
“任務開始和完成後都給我發個消息,算了……還是直接給我打電話吧。”她現在真是無比讨厭自己普通人的身份,但凡自己恢複見習愛神的能力都不用那麽瞻前顧後的。
趕在甚爾說話之前她連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千萬千萬不要說什麽‘等這次任務完成我就金盆洗手’這種話,很危險的!”
被霁初的話逗樂了,他無聲地笑起來,她能感覺到他的嘴唇親吻了下她的掌心,觸感癢癢的,她一下子松開手,“你是小狗嗎!?還舔我的手。”
送走甚爾之後霁初在酒店裏先是再查看任務進度,回國後進度就已經推到了99%,說明這次回國的委托是完成考核任務的必要條件。
她在床上打了個滾,長發弄得有些亂糟糟的,還有幾縷碎發翹起來,就在這時候突然響起敲門聲。
奇怪,她應該沒有叫客房服務的吧……
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口,隔着房門她問:“是誰啊?”
“客房服務。”那聲音隔着一扇門顯得悶悶的,因此霁初也沒能聽清他語調的略微顫抖。
“我沒有叫客房服務。”
“是和您同行的先生叫的。”
出于謹慎起見她還想打個電話給甚爾,但是電話打過去都是處于無法接通狀态,門外又傳來催促聲,她抿抿唇,只好先去打開門,門被她打開一條縫,印入眼簾的先是露出僵硬笑容的酒店服務生。
從她的視角看去,他背後還有一道人影,那人也沒打算隐藏自己,反而主動出聲,那是屬于少年的清朗嗓音,但陰冷冷的,“好久不見,阿初。”
盡管已經将近兩年沒有見過禪院直哉,但霁初卻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他的聲音,故人重逢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頭皮發麻。
她本能地想要關門,但已經晚了一步,少年的右手死死扣住門邊,對于咒術師來說這扇門根本算不上什麽,他甚至都沒用多少力氣,但門上已經出現裂縫,如同蜘蛛網一般蔓延。
“你就那麽讨厭見到我嗎?你就那麽讨厭待在我身邊嗎?”他盡可能地想要平緩自己的語調,但是沒能成功,因為在見到霁初熟悉的面容開始他的情緒就開始失控。
總是這樣,在她面前情緒就會變得難以控制,他的心情都會被她的一舉一動所牽引,而她卻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仿佛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唱獨角戲的可憐蟲,這一點都不公平。
至少……表現出一點、哪怕一丁點的對他的在乎吧?多麽奇怪的事情,明明在趕來這邊之前他心裏還在盤算該怎麽和霁初算當初訂婚宴上的那筆賬,他恨不得幹脆把她毀掉算了,起碼這樣她就會乖乖待在自己身邊,可是所有的破壞欲都在見到她的時候煙消雲散。
她的頭發又變長了一些,發梢還打着卷,碎發稍顯淩亂,從頭發能夠看出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她的發絲還是如同黑色綢緞般。
說明她在過去那一兩年裏過得還不錯,不知道為什麽,他詭異地松了一口氣,他都不明白自己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麽。
分明是他被抛下了,被丢棄了,甚至是被背叛了,可又為什麽在見到她過得還不錯的時候又會莫名其妙地放心呢?
破壞欲與保護欲複雜交織,最後還是保護欲占領絕對的優勢,他自暴自棄地想,自己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去怨恨霁初,因為她只是向他投來一眼,他就會歡欣雀躍。
“你說話啊?”他又問,帶出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霁初的手也在微微發抖,她壓下恐懼,雖說在曾經和禪院直哉的相處中他在自己面前總會收斂起大少爺脾氣,但不意味着她在逃跑又被抓到後他還能收斂脾氣。
該不會要死在這裏了吧?
禪院直哉作為準一級咒術師想要殺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她強裝出冷靜,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直哉。”
至于其他的,她都還沒想好怎麽解釋,但對方卻在聽到她呼喚自己的名字後陡然卸下力氣,碧綠色的眼睛睜圓,他的表情變化之快,在短短幾秒鐘內臉色就是變了又變,欣喜的、憤怒的、猶豫的。
到最後他垂下眼簾,語氣不自然,“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完全沒想到要求得他原諒的霁初:啊?
“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還是說他理解錯她的意思了?
少年輕哼一聲,“能有什麽誤會?看在我喜歡你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個酒店服務生已經離開現場,否則霁初都會覺得尴尬。
禪院直哉說着,然後推開門,徑直走入套間內,一邊走一邊評價,“采光一點也不好。”
“啧啧,這麽小的房間也能睡人?”
“這個裝潢真是寒酸氣十足。”
随着年歲增長,他尖酸刻薄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厲害了,在套間內轉悠一圈,他雙手環胸,得出一個簡短的評價,“這個套間真是爛透了,甚爾君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你的生活水平嗎?”
分明就是他對她的生活水平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誤解好嘛。
評價完房間,他的目光又落在霁初身上,她平常穿的都是平價舒适的衣服,也不會盲目追求大牌,還是以舒适為主,但這幅打扮落在禪院直哉眼中就變成另外一種意味了。
“他就給你穿這種地攤貨!?”
在和霁初重逢後他終于感受到一絲怒火,但那不是針對她的,而是針對當初帶着她私奔的禪院甚爾。
霁初滿頭問號,“這也算不上地攤貨吧?”或許在禪院大少爺的印象裏所有不是私人訂制的衣服都能歸類到廉價那一類。
“這難道還不算嗎?不管是衣服的材質也好,剪裁版型也好,還是這個走線也好,都一塌糊塗。他會給你買這種衣服就看得出來他對你一點都不上心。”
“呃……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我自己買的?可是它穿起來真的很舒服。”當初買的時候就是看中這件衣服穿起來很舒服,但現在被禪院直哉評價得一無是處,她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的衣品了。
禪院直哉被她的話噎住,沉默幾秒,“至少舒适度還算可以。”
到這裏霁初才意識到,哪怕禪院直哉表現得再怎麽咄咄逼人,但他實質上還是那個會跟在她身後的年幼的孩子,他似乎沒有改變什麽。
她逐漸放松下來,但她卻忘了,既然禪院直哉能夠找上門來就說明他并非只是單純為了敘舊。
果不其然地,在這個小插曲過後他才說明來意,根本不帶一絲掩飾,他總是這樣直白,尤其是在面對霁初的時候,內心所有的心情都寫在臉上,生怕她看不出來。
他說:“禪院家的車已經停在酒店門口了,正好現在就能回去。”
又出現了,這個橫貫在兩人之間的矛盾,他一直試圖把霁初徹底留在他身邊,他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只要是喜歡的就要死死地攥在手裏,哪怕捏得粉碎也不松手。
“阿初,你也不想讓甚爾君擔心對不對?”他的手已經抓住她的手腕。
成長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兒時禪院直哉總覺得霁初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而在長大以後卻發現她的手掌也好,手腕也好,都是那麽嬌小,而且也是那麽脆弱,稍微一用力就會斷掉的吧?所以他都沒敢太用力,只是虛虛地圈住她的手腕。還有個子也是,以前習慣和她平視,現在他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圈入懷中。
禪院家的人不擅長情感表達,所以更別提擁抱這一類肢體接觸,又因為禪院直哉是作為所謂尊貴的嫡子降生,因此更不會有人膽敢直接接觸他,他關于童年的回憶裏是充滿訓練咒術的疲憊,還有霁初總是帶着淡淡馨香的擁抱。
他突如其來的擁抱讓霁初感到猝不及防,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先安撫禪院直哉的情緒,直接的反駁可能會激起他的叛逆心,她思考幾秒,而後像以前那樣伸出手拍拍他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的,如同他們還在以前一樣。
“但是我在禪院家待着并不開心,這并不代表我讨厭直哉,相反地,我正是因為喜歡直哉才會希望無論是我,還是直哉也不應該受到這一姓氏的桎梏。”這句話真假參半,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真話占大部分。
“所有人都是因為禪院這一姓氏才認識的直哉,但我認識的直哉,只是直哉,而不是禪院直哉。”雖然她在禪院家待了很多年,但她依舊不認同這個家族的理念。
忽然間,她像是發現了什麽,突兀地笑了起來,手指戳了戳他手腕上的小狐貍手鏈,“你還戴着這條手鏈?”
一直安靜聽霁初說話的禪院直哉才有了點回應,“只是忘記摘下來了而已,你別以為我很喜歡這個廉價的禮物!”
真是的……他說話還是那樣別扭,只是沒想到她當時随手送的東西他會一直留到現在,手鏈紅繩表面已經出現一些磨損,看得出來他是經常戴着那條手鏈。
“我也沒有那麽想啊。”她嘆了口氣,“我不打算回去。”
“因為我沒有他重要?因為我是可有可無的?所以你就可以頭也不回地把我丢掉是麽?難道我是什麽垃圾嗎?”少年精致秀氣的臉因為嫉妒而扭曲,“你真的不害怕我對他做什麽嗎?”
真讓人頭痛,偏偏是卡在任務進度99%的時候出現這檔子事,她可不想功虧一篑,因此她退出他的懷抱,面色還是那樣平靜,可是在平靜的假象下暗波流動,“你不可以對他動手,不然我會讨厭你的,不……說不定我會恨你的。”
破壞見習愛神的考核,要是她因為這次任務沒辦法轉正那她是真的會生氣的!
然而她和禪院直哉的交流有時候就像是在跨頻交流,他總能以某種她完全想不到的角度曲解她的意思,他克制住自己的怨怼,“那我給出的條件也很簡單,你只要和我回去,他就會很安全。”
從小禪院直哉就被教導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人生是充滿等價交換的,想要得到什麽就要付出什麽,現在他将這一道理運用在霁初身上,他正在試圖用條件等價交換她的感情,她的在乎,明明在表面上看來他是占據主導的人。
但實際上從始至終掌握主動權的人都是霁初。
既然他都已經開出條件,霁初也實在是擔心他很可能做出什麽威脅到任務對象的事情,權衡之下她便同意下來,但在禪院直哉看不到的角落裏,她還是給甚爾發了條短信,告知她會前往禪院家。
其實在避免禪院甚爾的死亡結局的前提下,她至少是能夠拿到及格分的,後續的都是影響評分高低的因素,實在不行她也可以在任務完成的當天就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在短暫的沉默中她的腦海中已經劃過無數種設想。
跟着禪院直哉來到酒店樓下,在遠處的司機眼尖地看見他們兩人,已經先拉開車門,霁初在車後座落座。
這個司機她還有點印象,以前與理惠難得一次共同出門的時候就是他負責開車的,霁初還對他淺笑點頭算作簡單的打招呼,禪院直哉坐下後當即命令司機啓程返回禪院家。
在其他人面前他的性格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
此時已進入深夜,霁初給甚爾發的消息始終是未讀狀态,她倒是不太擔心自己的處境,相比之下她更加擔憂甚爾那邊會出什麽事。
內心的糾結體現在她細微的表情變化上,而這一系列的變化都被禪院直哉收入眼底,像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似的,态度可以用強硬來形容,就這麽與她十指相扣,“你們在國外玩的開心麽?”
這個問題好難回答,要回答開心嗎?那肯定是最錯誤的答案,按照禪院直哉的氣量,說不定他就會當即生氣,然而如果又回答不開心未免顯得太刻意。
正所謂回答一個棘手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再丢出一個問題,于是她反問:“這種事情難道直哉不知道嗎?”
禪院直哉怎麽可能不知道,禪院家的勢力雖說還沒有到遍布全球的程度,但只要動用那張龐大的信息網就能找出人的下落,所以禪院直哉不光知道她在國外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很清楚。
看來是被她猜中了,他說:“我的确知道,早知道就應該早點把你帶回來的,外面的世界有那麽好玩嗎?好玩到你就這麽不情願回來?”
那幽怨的語氣仿佛怨婦,怨恨那離家久久不歸來的丈夫。
這種即視感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車窗外的景色一劃而過,在視野裏留下模糊的色塊,那條路越來越熟悉,樹林間隙可以窺見那片古老傳統的建築群,以及那撲面而來的壓抑感。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但她在長廊內迎面遇上的侍女也好,仆從也好都以少夫人來稱呼她,這讓她一頭霧水,“我們當時還只是訂婚宴吧?”
“是啊,在第二年就又舉辦了婚禮。”
“等等……那個時候我根本就不在這,你和誰舉辦的婚禮?”結婚的一方缺席也能成婚嗎??霁初傻眼了,她對人類的婚俗還算了解的,難道是她哪裏漏了一塊?也不太可能啊,她都陷入了懷疑。
禪院直哉與她并肩同行,看到霁初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卻笑了起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我的妻子,你只需要知道這點就好了。”
人類,真的好奇怪。
幸運的是她的手機沒有被收走,更多的是因為禪院直哉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會用手機來聯系外界,這包含了另外一層潛意思,也即,哪怕她聯系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來服侍霁初的是小枝,她見到霁初先是欣喜,而後又心情低落,“還好直哉少爺沒有對你怎麽樣,他至少會因為喜歡你而溫柔對待你,但是也正因為他的喜歡。阿初姐姐你才只能迫不得已又回到這裏。”
霁初搖搖頭,笑眯眯地對她說:“沒關系,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
可小枝卻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面色變得煞白,趕忙抓住霁初的袖子,“阿初姐姐,你、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你也不要想不開啊……”
“我沒有想不開啊?”霁初不明所以,她只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完成第一個考核任務心情很好而已,她笑眼盈盈地,“一切都會結束的,而我也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那就是超高的考核評分!這樣就能讓那些因為她是見習愛神而瞧不起她的神明被狠狠打臉!
小枝臉上的擔憂越來越重,最後都要哭出來了,完蛋了,阿初姐姐是真的被逼瘋了!
霁初也曾在回來的路上詢問過禪院直哉是否知道甚爾的下落,既然他能夠用甚爾來威脅她,就說明他至少是知道他現在的情況的,但是禪院直哉沒有正面回答。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發給甚爾的消息還是未讀,電話也是打不通,打給孔時雨也是一無所知,只能确定他現在不在原本的任務地點。
那他又會在哪裏呢?
焦慮的心情在心中恣意生長,無奈之下她只能去茶室找禪院直哉,他有時會和分家的人在這裏議事,當然她也不是兩手空空去的,還裝模作樣地提着一盒和果子,借着送點心的由頭來到茶室門口。
正巧那時候議事結束,侍女拉開障子門,先出來的是禪院直哉,而後才是分家的人,主家和分家的區別很明顯,分家的代表已是兩鬓蒼白的中年人卻還需要畢恭畢敬地向主家的少爺行禮。
分家的人擡起頭,看見站在另外一側的霁初,略帶疑惑,可又很快意識到什麽,恭維的話語脫口而出,“令夫人與您十分般配,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這不是禪院直哉最喜歡說的話了嗎?顯而易見的,這句話也很合禪院直哉的胃口,他非常滿意,甚至還挑了挑眉,“那是自然的。”
這是在炫耀吧?
在現場的霁初無比尴尬,她保持禮貌性笑容,由于內在靈魂屬于見習愛神,好歹也算半個神明,因此盡管年歲流逝,容貌卻絲毫沒有改變,就仿佛用于定格在少女時期,這就導致哪怕她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散發出所謂的壓迫感。
分家的人走遠了,禪院直哉只是讓幾個侍女送他出去,自己都沒打算親自送,他接過霁初手裏的食盒,“你來看我?”
“嗯,聽小枝說你今天會在茶室,就專門過來了。”
兩人又折返回茶室,小桌上還擺放着齊全的茶具,作為禪院少爺自然也是懂茶的,甚至泡茶也還算熟練,他把茶盞遞給霁初,而後就開始細說那個分家的人如何如何不懂事。
霁初一邊靜靜地聽着,一邊喝茶,時不時點點頭,她在等待一個插話的機會。
“所以說啊,那些分家的東西就是很不入流……”
“我有一個請求,只要你能答應,我以後都不會離開這裏,我會……”一想到要和禪院直哉談條件,她就感覺怪怪的,“我會心甘情願成為你的妻子。”
她心裏也很沒底。
禪院直哉擡眸,他的五官是秾麗而銳利的,尤其是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狐貍眼,被他注視的時候總會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被什麽兇獸盯上了,他吹開茶面的白霧,模棱兩可地說:“什麽請求?”
“我……”
“如果是和甚爾君有關的話,就沒必要再說了,我讨厭你在乎的那副樣子,這讓我感覺到非常惡心。”
他把話說得那麽絕對,話題再沒有回旋的餘地。
霁初低頭喝了一小口茶水,但又被燙到了,只不過這次再沒有人給她遞上一杯常溫的檸檬水,她垂下眼簾,想要通過禪院直哉找到甚爾的下落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這麽默默地把剩下的茶水喝完,她又找了個借口想要離開,但才起身袖子就被少年拽住,“你什麽時候才能更在乎我一點?”
霁初是直接栽在他的懷裏的,“從你的嘴裏除了關于他的話題,就沒有其他的什麽了嗎?你就不問問我當年的傷口有沒有好,痛不痛嗎?明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還是說那些溫柔都是你裝出來的?”
他牽起她的手,摸向他的脖子,就在層層疊疊的衣領之下,少年光潔的皮膚上盤踞着一條猙獰的傷疤,“從脖子這裏,到這裏。”他牽着她的手,指尖滑到胸口處,“當時全都是血,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我不甘心,如果我死了,霁初說不定很快就會忘掉我的,所以我要活下來,至少你還能一直、一直地記住我。”
那是霁初第一次直面少年瘋狂的、又那麽粘稠的愛意,不,那很難用愛意來形容。
盡管嘴上說着那麽可怖的愛語,可動作又是那麽小心翼翼,兩人的距離湊得很近,近得她都能清楚地看見他濃密的眼睫。
她的雙唇一涼,原來是被親吻了一下,少年顯然是沒有什麽接吻的經驗的,與其說是接吻,給霁初的感受更像是來自小動物的貼貼。
就像一只小狐貍貼了貼她。
被親的人沒什麽反應,反倒是他臉頰泛紅,試圖找回主動權,“看、看什麽啊,親自己的妻子有什麽奇怪的嗎?”
“不是诶,我剛才好像還聽見了直哉的心跳聲,那聲音好大。”
此話一出他怎麽也裝不下去了,自己先站起來,“那肯定是你耳朵的問題,對,你聽力出問題了!”
緊接着又落荒而逃似的離開。
霁初郁悶地吃着帶來的和果子,太甜了,才吃掉一顆就要用茶水壓一壓,茶室內還供奉着幾尊神像,其中就有包括土地神在內的神明,她的目光在那座小小的神像上停留片刻。
她想到辦法了。
走到神像面前,無需其他複雜的儀式,她只是利用修改器取出從酒神那裏得來的清酒,然後斟上一小杯酒,出自酒神之手的清酒本來就不是凡品,她親眼看見酒盞裏清澈的酒水一點點消失,最後只剩一下一個空蕩蕩的酒杯。
她在心中倒數,三、二、一——
空氣中傳來一聲非常微弱的噼啪聲,不仔細聽絕對聽不見,霁初循着聲源處看去,果不其然地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不就是在廟會上見過一面的土地神嗎?
老頭模樣的土地神罵罵咧咧,“誰這麽缺德啊?倒酒只倒一杯啊!?”
霁初朝他揮了揮手,“您還記得我嗎?”
還在暴躁狀态的土地神慢吞吞地打量她,像是在回憶什麽,“噢,你就是那個見習愛神啊,我還以為你也會被人類囚禁呢,看起來你的運氣不錯。”
不要一見面就說這種可怕的話啊!她說:“是啊,我的第一個考核任務就快要完成了,只是還需要您的幫助。”
土地神看見她手裏的清酒,冷哼一聲,“原來是你啊,小氣鬼,只倒一杯酒!你這是求神辦事的态度?”
霁初立馬恭恭敬敬地把清酒雙手奉上,“請您笑納。”
收走清酒土地神的态度才稍微好轉,“說吧,什麽事?”
“就是上次我和你提到過的那個孩子,額、現在已經是青年了,他在一次任務中失蹤了,我想請您找到他的下落,如果可以能救救他嗎?”
“是那個災星?”
“……他也不算是災星吧?”
土地神一手掂量着清酒,一手施法尋找禪院甚爾的下落,那只手上微微閃着白光,還能隐約看見半透明的畫面。
“啊……找到了,嗯,他快死了。”土地神很平靜地說。
“什麽!?”
霁初急匆匆地沖到祂身邊,仔細觀看那副畫面,在一片昏暗之中黑發男人被人打倒在地,遍體鱗傷,鮮血也流滿一地,臉上也是鼻青臉腫的,不知是誰的一只腳甚至還踩着他的腦袋。
土地神被霁初搖得頭昏眼花,祂急忙叫停她的動作,“停停!!你是想要弄死我嗎!?”
霁初着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他快要死了!!”
“我看見了,這不過是他命中注定的,雖說你之前幫他躲過一次,但不代表能讓他一輩子都躲過,我都說過了,他就是個災星。”土地神說得輕描淡寫。
“但是我的考核任務就快要完成了!不能在這裏掉鏈子!”她雙手合十,“拜托了,再幫我一次吧!”
“我也不能過多幹涉愛神的考核啊。”土地神挑眉,話也沒有說得很絕對,而是看向霁初,目光落在她空蕩蕩的手上,後者立馬會意,再用修改器翻找出酒神給的酒,什麽清酒、白酒、到後面連伏特加都拿出來了,“這些夠了嗎?”
被小山似的酒瓶差點埋起來的土地神費勁地從小山裏爬出來,懶洋洋地說:“你的願望我已經聽到了,現在就送你過去,但是你很可能也會死哦。”
現在是考慮生死的時候嗎!她在心裏大聲地吐槽,“我就算死掉也沒關系!”
聽到霁初這麽說,土地神反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可是你說的哦。”
按理來說身為土地神也無法肆意改變他人的命運,但是哪怕是命運也會存在等價交換,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一命換一命,只要付出代價就能獲得想要的結果。
神明垂眸,擡起手,那一圈原本圍繞在祂手邊的白光化為具有實質感的顆粒向下掉落,一粒一粒的仿若砂礫,漸漸地編織成一條白色的絲帶,時空也被那條絲帶撕裂,裂口越來越大,到最後能夠容納一個人通過還綽綽有餘。
霁初一鼓作氣直接跨入那道缺口,耀眼的白光暈開一大片,将她纖瘦的身影吞沒。
下一秒,她來到另外一個與茶室截然不同的地方,腳下踩着的是一塊碎裂的地磚,四周都是漆黑又靜悄悄的,她小心翼翼地、又充滿警惕地環視周圍。
潮濕的、陰冷的空氣中傳來微弱的呼吸聲,霁初卻很肯定那就是甚爾的聲音,一時間也顧不得太多,她仔細辨別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後朝着那個模糊的方向跑去,這個空間內并非完全沒有光源,在牆壁上大約四五米的高度還開着一扇小窗,也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黯淡的光芒之下她走路也不是那麽穩當,中間還差點摔倒,但好在她及時穩住身形。
“甚爾——”
“甚爾?”
得不到回應,沒有任何回應,她急得聲音都染上哭腔,無法想象如果她沒有來到這裏的話,那他豈不是孤零零的,就這麽一個人死在這裏?
沒辦法用言語去解釋這種心情,盡管她總在試圖把一切都當做考核任務,但和他留下的經歷,或是去看海,或是去觀賞落日還是因為她的一句玩笑話就去北極看極光,這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絕對不是用一句只是考核而已就能簡單帶過的。
想到這裏,她的鼻尖一酸,淚水就是這樣的東西,一旦有了苗頭就很難再收回去,她粗魯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甚爾?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到最後空氣也變得那樣血腥潮濕,她的鼻腔和喉管裏都是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啪嗒——
是她的腳踩在血灘裏的聲音,眼睛借着稀疏的光描繪出他模糊的輪廓,好奇怪,手腳一下子就沒了力氣,腳軟得厲害,幾乎是跌倒在他身邊,足袋已經被鮮血染紅,和服的下擺也是沾染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她毫不在意,而是用微微顫抖着的手抱住他,先是去檢查他的脈搏。
還好,至少還是有脈搏的。
“……別哭。”
明明死到臨頭的人是他,偏偏到這種時候他還要這麽說,霁初抿抿唇,眼淚已經從眼睛裏奪眶而出,“哪有人快要死了還要安慰別人別哭的啊!?”
他剩下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持他繼續說話,因此他只是伸出手,以前那麽喜歡用手包着她的手掌的人,現在只能用小拇指輕輕地勾着她的手指。
“你不會死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如果你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她的到來本就是為了改變他的命運讓他擁有幸福的,“你應該沐浴陽光,有燦爛明媚的未來,你該擁有一切美好的事物。”
喉嚨哽咽得厲害,“你應該……你應該幸福的。”
他的傷勢不是修改器能夠拯救的,四肢筋脈都被特制咒具挑斷,身體大出血,貫穿傷比比皆是。
簡單來說,對方是下了狠手的,為的就是讓他去死,哪怕不死下半輩子也是個殘廢。
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霁初的手已經沒有那麽抖了,她反握住甚爾的手,要用兩只手才能包起他的手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的眼睛裏都是淚光但又那麽眼神堅毅。
見習愛神雖然使用的是普通人類的身體,但因為靈魂還是屬于神明,因此并不是完全不能使用神力,只是使用的後果就連她也不清楚,或許是死亡吧,畢竟凡人的身體沒辦法承受那麽高能量的靈魂。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她說:“甚爾,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不是希望,你就當做這是我的命令好了。”如果只是請求的話,他說不定會忘記,“所以這是命令,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話語間,她低頭親吻他的手背,親吻他手腕內側的傷口,一如他曾經那樣溫柔地輕吻她的手腕。
傷口像是被溫暖的春風覆蓋,身體也是,仿佛落入溫水中,可他卻沒那麽高興,因為他已經敏銳地嗅到了什麽,黑暗中,他的戀人的身體已經一點一點的崩潰。
男人竭盡全力想要抓住她,然而指尖卻從她的衣角滑過,他只抓到一片空氣。
等等——
等等——!!
不要走——!!
他無聲的吶喊,表情卻是那樣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