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試探
試探
S市頂級會所——浪淘沙的包房裏。
高調奢華的大理石牆，造型誇張的水晶燈，五顏六色的射燈，加上人七嘴八舌的聲音，顯得屋裏格外嘈雜。
“能嫁到黎家這樣的豪門辛哥可真有福氣！”
“是啊，黎總又帥又多金，有這麽個老公養着，都不用辛苦拍戲了！”
“在家躺着還有錢花，想想都覺得美！”
幾個新進圈子的年輕演員圍着一個男生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語氣裏滿是羨慕與恭維。
圍在中間的辛阮雖然被人喊着哥，年紀卻不大。
他五官立體，眉眼精致，肌膚白到發光，即便是在長相優越的演員堆裏，也是最好看，最讓人驚豔。
是那種沒有攻擊性的驚豔，給人一種溫和似水，容易接近的感覺。
面對衆人的恭維，辛阮給出一個禮貌溫和的笑，卻沒有多說什麽，反而是掃了眼自己的手機。
旁邊眼尖的人見了笑着打趣，“辛哥今晚怎麽一直看手機啊，怕不是黎總擔心你在外面的安全，一直在催你回家？”
辛阮聞言勾起唇角，輕笑着說了句“沒有。”
然而他彎起的眉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反而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失落。
……
今天是《乘風》劇組的殺青宴，辛阮這部劇拍了三分之一，便删減了大量戲份，提前殺青了。
提前殺青的原因是他去跟文曜集團的掌權人——黎燃結婚了。
原本是不必删減戲份的，請一段時間的假，回來補拍就行。
但辛阮注意到經紀人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劇組時，旁邊黎燃微皺的眉頭，于是便私自聯系劇組賠了違約金，把後面的戲份砍了。
也是由于這個原因，接到導演的殺青宴邀請時他是不想來的。
但是劇組再三邀請，加上他今天有心試探一下黎燃，所以就來了。
想到自己的有心試探竟然是個這樣的結果，辛阮眼中藏着的失落愈發地多。
失望一點點堆積，加上屋裏聒噪不堪的聲音，辛阮愈發地煩悶，只覺得胸口被壓的喘不過氣，于是随便找了個借口，便出了包房。
他沿着過道走了挺遠，然後拐了個彎兒。
确定包間裏出來的人不會看到自己後，辛阮才渾身洩力地靠在了牆邊，從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煙。
煙皺巴巴的，不知道在口袋裏掖了多久。
把煙叼進嘴裏，卻遲遲沒有點上。
黎燃不喜歡他身上有煙味。
辛阮垂着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黯淡的陰影。
或許不該說黎燃不喜歡他身上有煙味，應該說黎燃不喜歡煙味，也不喜歡他。
他和煙在黎燃的心中是不分伯仲的讨厭。
呵。
煙蒂上咬出了牙印，辛阮最終還是沒有點上，而是拿出了手機。
打開微信，置頂的聊天框裏最新的幾條消息都是他發的——
【《乘風》劇組殺青宴邀我去，這是我退圈的最後一部作品，我想去看看，晚上不在家吃飯了行嗎？】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哈。】
【只是去吃個飯，七八點就回，放心不會很晚的！】
辛阮語氣輕快，字句間還帶着幾分撒嬌與安撫。
這應該是跟老公說話的語氣，他覺得。
但很顯然，黎燃并不這麽覺得。
因為上午九點發出的消息，半夜十一點了，黎燃還沒回。
屏幕上清一色的綠色對話框，全是辛阮的，屬于黎燃的一條也沒有。
可能黎燃今天太忙了，沒時間看手機，所以才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辛阮這麽想着安慰自己。
然而點進朋友圈，卻看到黎燃一個小時前剛給別人點了贊。
他徹底失了神，眼睛直直地盯着對面貼着金線的牆壁。
像是個被擱置在一旁的傀儡玩偶，精致漂亮卻沒有靈魂，倚靠在角落，身姿單薄，平添幾分落魄。
辛阮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再向一個陌生人博取關注。
而這個陌生人也不負所托，絲毫不care他。
襯得他愚蠢又滑稽。
……
不知過了多久，辛阮才回神，纖長的手指不甘心地在屏幕上劃過。
好久，才看到黎燃曾經回的幾條消息——
【嗯】
【都行】
【你随意】
言簡意赅的幾次回複，客氣又敷衍。
不像是新婚的兩個人，倒像是剛加了彼此微信的陌生人，客氣又疏離，配上他給黎燃備注的“老公”兩個字，簡直是無比的嘲諷。
辛阮吐了口中未點燃的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自己的這試探真是毫無意義。
事實上，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辛阮是想走的。
但是看了眼沒有任何消息的微信，他的叛逆心突起。
如果他沒有按照說好的時間回家，黎燃會不會擔心？會不會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裏，怎麽還沒回來？會不會對他這個名義上的伴侶有那麽一絲絲的在意？
一連幾個會不會，讓辛阮心懷期待地在這裏耗了下去。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機安安靜靜。
事實就這樣冷冰冰地告訴了他答案——黎燃絲毫不在意他。
“呵。”
辛阮搖了搖頭，無奈地輕笑出聲。
自己這試探可真是搞笑，沒試探出絲毫愛意，反而把黎燃對自己的漠不關心看的清清楚楚。
不過黎燃這樣也正常，畢竟這婚是他非要結的……
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辛阮閉了閉眼睛，然後擡頭，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機，重新回到了包房裏。
幾個新人演員還在說他退出娛樂圈的事，說沒有跟他演上對手戲真可惜。
辛阮聽着他們嘴上的惋惜，并不往心裏去。
他并非科班出身，而是家裏困頓，在飯店端盤子的時候，因着一張臉被星探發現，參加綜藝憑借顏值出圈爆火，然後開始演戲，卻又因為演技稀爛，只一年的時間資源就從一番主角開始下跌，跌到現在數不上番的男配……
現如今，最出名的可能就是跟豪門世家裏最矚目的黎燃結婚這件事了。
所有人都在震驚黎燃會跟他這個花瓶結婚，說他走了狗屎運，日後會有多少資源等等。
而事實只有辛阮自己知道，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黎燃的身家，他看上的一直是黎燃這個人。
從第一次在片場遇到黎燃，指尖碰觸到他遞來的滿糖奶茶，心動就像是融在了水裏的棉花糖，無聲無色，卻氤氲缱绻地纏了他許久……
“沒辦法，誰讓人辛老師好運呢。”
一個吊着嗓子，漫不經心的男聲傳了過來。
幾個新人演員回頭，看到來人紛紛起身給他讓座。
來的是這部戲的男主——陳哲宇。
“辛老師剛巧遇到黎總母親差點被車撞，人可是舍命相救啊，你們要是能救到人，說不定嫁進去的就是你們了！”
陳哲宇說着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看向旁邊的辛阮，笑呵呵道：“辛老師有什麽經驗給大家傳授傳授，比如哪裏能再碰到黎總母親？”
他話裏的諷刺太過明顯，包間裏的氛圍瞬間冷了下來。
圍在旁邊的演員也都不敢說話了，豪門裏的事彎彎繞繞，哪有他們插嘴的份兒，但聽陳哲宇的意思這場婚姻好像另有隐情。
一群人心思各異，但都默不作聲地打量着辛阮，暗自嘆息，辛阮長得那麽人畜無害，估計會裝做聽不見，不跟人起正面沖突。
然而辛阮卻是擡起了昳麗的眉眼，直直看向來人，眼中沒有絲毫惱怒，反而露出了今晚最是由衷的笑容，“經驗就是幸運。”
是的，就是幸運。
即便救人那天辛阮受了很嚴重的傷，還留下一堆後遺症，但在被送往醫院的時候得知救得是黎燃媽媽之後，渾身的疼痛都不及他內心的喜悅。
毫無疑問地得到了黎燃母親的喜歡，然後表達出自己對黎燃的愛慕，最後順理成章嫁給黎燃。
即便婚後生活不如他想的完美，辛阮依舊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并且甘之如饴。
辛阮說話的時候坦坦蕩蕩，精致的眉眼笑得像朵花兒一樣舒展明媚，襯得陰陽怪氣的陳哲宇像是陰溝裏的酸蟲。
他臉色更不好了，開口就想回擊。
導演見狀趕忙出來轉移話題，氣氛才又重新熱絡了起來。
其他人重新說笑了起來，他們意識到辛阮并不像表面上的溫和，生怕把自己扯了進去，便有意無意地遠離了這邊。
最後沙發上只剩下陳哲宇跟辛阮兩人。
“不要以為嫁給黎燃就萬事不愁了。”陳哲宇開口，依舊是讓人讨厭的語氣。
辛阮內心無話，沒有理會他，只伸手去拿桌上的香槟。
“清安馬上就要回來了。”
辛阮拿酒的手一僵。
“呦，你不會不知道葉清安吧。”陳哲宇挑着眉，好整以暇地觀察着辛阮，看到他僵硬的動作，才覺得找回了剛才失掉的面子，心裏得意了幾分。
辛阮當然知道葉清安，當紅流量，SIX男團的門面擔當，一個小時前黎燃在朋友圈點過贊的人，也是被黎燃刻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也是在黎燃定下婚期後，葉清安便宣布暫停所有工作去H國進修，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為情所傷。
為此，辛阮還遭了一場網暴。
“也就是這群剛進圈的傻叉不知道情況，還在那兒恭維你。”陳哲宇笑的得意，“啧啧啧，你怕是離掃地出門不遠喽。”
陳哲宇跟葉清安同是SIX男團的成員，關系還不錯，正因如此對辛阮這個以恩要挾，搶走隊友心上人的三兒百般厭惡。
“是嗎？”
辛阮反問，昳麗的眉眼重新染上肆意的笑，“黎燃要是能娶葉清安，又為什麽會跟我結婚呢？”
陳哲宇聞言臉色一變。
黎燃自然是喜歡葉清安的，可是架不住黎母對葉清安厭惡至極，從頭到尾沒同意過倆人在一起，後面又出來個拿命救她的辛阮，于是更是看不上葉清安。
辛阮反問完也不多說話，拿起桌上的香槟從容起身。
只低頭看向手中金色香槟的一瞬間，眼裏的光還是黯淡了幾分。
将他掃地出門嗎？
可他現在的情景與掃地出門又有幾分區別？
見辛阮起身，不遠處的導演收回在他們二人身上的視線。
……
等辛阮回到家，已經接近淩晨兩點。
他沒有收到黎燃任何消息不說，回到別墅還是一片昏暗。
一盞照明的燈都沒有為他留。
看這個樣子黎燃應該是已經睡了，他睡眠質量一向不好，所以卧室裏的窗簾又黑又厚，半點光都透不進去。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能給他留盞院內的小燈呢？
而且明明知道他連鑰匙都沒有門卻不給他留。
結婚後，黎燃像是忘了鑰匙這件事，一直沒提，所以也沒人給他這棟別墅的鑰匙。
辛阮每次進出家門都需要麻煩姜管家，一點也不像這家裏的人，反倒像個臨時借宿的外人。
怕吵醒黎燃，辛阮壓着嗓子嘗試性地喊了兩聲，想把住在一樓的姜管家喊起來。
然而努力了許久，卻是徒勞。
也是，畢竟這麽晚了，沒有黎燃的吩咐，姜管家自然不會特意等他。
折騰了一夜，辛阮精疲力盡，實在是不願意動了，于是直接靠着栅欄門坐了下來。
小風驟起，夏日的夜晚也是涼的。
辛阮下意識地緊了緊衣服，然後便摸到了兜裏的火機和煙。
擦地一聲響。
火苗亮起又熄滅，灰色的煙圈被緩緩吐出。
辛阮食指夾着煙，好看的眉眼低垂，出神地盯着路上凸起的石子，分辨不清心裏翻湧而來的情緒是委屈還是失落。
父母去世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緒了。
因為忙着打工掙錢，給爺爺看病，供弟弟上學，進圈後更是到處跑通告拍戲，他的報價不低，大頭卻被公司拿走，到手的錢與家裏的事打一聲照面，便全填補進去了。
匆匆忙忙為生計奔波的人，哪裏有時間去想情緒上的事兒。
辛阮也知道圈裏的人看不上他，嫌他一個端盤子的服務生，不知踩到什麽狗屎運火了。但他火的時候，人家還會僞裝一下，面子上友好和善的，糊了之後，大家便開始不加掩飾地擠兌酸諷。
見得多了，辛阮便覺得世界就是這樣的。
白眼與譏諷，苦難與陰暗。
哪裏有光？
哪裏都沒有光。
直到那天在演播廳，黎燃俯身遞來一杯飲料，眉眼溫潤，和風細雨地問他“你能喝嗎”的時候，辛阮好像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光。
是金色的，柔和的。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只一口便知道是滿糖奶茶。
即便知道經紀人會罵自己，辛阮還是眉眼彎彎，向他笑着說了句“謝謝。”
……
姜管家起的早，一出門看到靠在栅欄上的辛阮，驚訝不已。
“先生怎麽在這兒坐着了！”
聽到響動，辛阮迷迷糊糊睜開眼。
他的眼下一團淤青，臉色也是不怎麽健康的蒼白。
見姜管家出來，辛阮于是想起身，然而還沒站直身子卻是眼前一黑。
眩暈與耳鳴蜂擁而至，裹挾着他的感官，他整個人天旋地轉，失去了平衡，來不及反應便直直地栽了下去，倒在一旁的瀝青路上，手臂擦出一大片凹凸不平，紅色的血珠津津地往外滲。
這一下叫辛阮臉色更加蒼白。
有沒進食突然起身低血糖的緣故，但更多的是車禍後遺症的緣故。
姜管家吓了一跳，趕忙過來扶他。
辛阮卻沒急着起身，而是攀着他的臂膀緩了一會，等眩暈的勁兒過去，眼前恢複了光亮，模糊的重影一一疊合，他才從地上爬起來。
一擡頭，便清楚地看到廊下皺着眉頭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