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日

生日

簡單沖沖傷口,塗了點碘伏,辛阮便一個人回到了房間。

拉上又悶又沉的窗簾,屋裏瞬間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是被黑洞吞噬了世間所有的歡快色彩,只剩悲暗凄慘。

辛阮一頭栽倒在床上,雙目直直的,開始放空。

屋內所有的裝飾和家具都是冷色系,冰涼如水,是黎燃一貫喜歡的風格。

但辛阮卻不喜歡。

因為冷色總讓他想起年幼時,一家人擠在陰暗潮濕的破房子裏。

狹仄的窗棂子裏透不進溫暖的陽光,昏黃的燈泡照不亮父母早起的身影,小小的幾平米間有的是一代又一代潮濕暗淡的童年。

所以辛阮不喜歡冷色。

他喜歡暖色,喜歡屋裏亮亮堂堂的。

喜歡一切可以帶給自己溫馨的家居與裝飾。

溫馨,有人氣,是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自己家的樣子。

然而現實與想象卻是截然相反。

別墅裏的裝潢全是黎燃的喜好,清一色的冷色系,牆紙地磚家具,都冰冰冷冷的,不像個家的感覺。

但辛阮依舊樂此不彼地在這裏住着。

他不是不知道黎燃讓姜管家給自己單獨收拾了房間。

但他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哄着黎母安排人把給自己置辦的衣物用品放進了黎燃的房間。

然後假裝聽不懂黎燃的暗示,欣喜若狂地擠進了這個獨屬于黎燃的空間。

正所謂滴水穿石,鐵杵磨針。

辛阮相信,日久天長的,黎燃總會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從厭惡到歡喜。

他把這個當成是自己的修行。

辛阮抱着被子,嗅着被子上獨屬于黎燃的氣息,安靜地躺着。

……

白天睡覺總沒有夜裏踏實安穩。

辛阮是被外面巨大的嘈雜與喧嚣聲吵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只覺得頭暈腦脹,難受不已。

辛阮下意識就去摸煙,然而空空如也的床頭櫃讓他反應過來,這是他跟黎燃的卧室。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辛阮在床邊呆坐了片刻。

起身,拉開窗簾才發現夜色已深,華燈初亮,他渾渾噩噩中竟然也睡了一天。

而窗外除了高樓大廈上的彩色燈帶,還有吵醒他的絢麗奪目的煙火。

煙火一顆接一顆沖向天際,頃刻間化為無數藍色砂礫,光彩奪目。

別墅的位置很好,可以輕輕松松看到煙火旁邊CBD處360米高的雙子塔大屏。

屏幕上紅底金字,正滾動着碩大的字幕。

辛阮耐心地站在窗前,終于是看全了滾動的字幕——

歡迎葉清安回家。

字幕滾動完,雙子塔後又是一片藍色的煙花,高調優雅升空,綻放成了璀璨的星星點點。

來不及感慨自己第一次見藍色煙花的美麗,辛阮便意識到葉清安是真的回國了。

這就回來了嗎?

還挺快。

辛阮扯了扯嘴角,心中生出一抹慶幸。

慶幸自己剛起來腦子懵,沒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沒像個傻逼一樣對着煙火許願……

的确是無心欣賞給情敵準備的回家禮物。

辛阮拉上窗簾,回到了床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天,手機裏也沒有任何人給他發消息。

他仿佛是從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裏冒出來的石頭,生死都跟這世界的他人無關。

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辛阮也算習以為常。

屏幕上方彈出一條八卦周刊的推送消息。

即便一閃而過,辛阮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熟悉的稱呼。

手更是先腦子一步點了進去。

《黎總一擲千金,博頂流葉清安一笑》

八卦周刊起的名字,自然是吸足了人的眼球。

據知情人士爆料說煙花是黎燃為葉清安放的,最稀有的藍色煙花,象征着對他的愛永不凋落,CBD中心的LED大屏也是黎總給葉清安包下的,為的就是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最愛的人回來了。

接機的記者更是第一時間采訪到了剛下飛機的葉清安。

被保安和工作人員圍在中間的葉清安俊朗隽秀,清冷矜貴。

辛阮看着視頻裏的人,不禁想到第一次跟他合作時的樣子。

傲慢,無禮。

因為黎燃買成了全糖奶茶,葉清安不依不饒,大發脾氣,結果見黎燃扭頭将奶茶送給了其他人,便在後者看不見的背後猛踹了工作人員幾腳出氣,事後錄節目對辛阮更是沒少使絆子。

……

“葉老師為什麽突然回來了?”

“有看到外面的煙花跟雙子塔的字幕嗎?”

“聽說這是黎總為你準備的,對此你有什麽想回應的嗎?”

記者的問題蜂擁而來,但他們也做好了得不到答案的準備。

因為自出道以來,葉清安從不在機場回答記者的問題,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從VIP通道離開。

然而這一次,葉清安竟然難得地停下了腳步,甚至還摘掉了墨鏡,露出一雙漂亮純粹的眼睛。

“謝謝大家對我回歸的歡迎與關心。”葉清安開口,聲音溫和,“對于他給我準備的回歸禮物……”

他有意停頓後,目光灼灼地對着鏡頭,像是宣誓一樣,“我很喜歡。”

葉清安一句話,似有若無地肯定了衆人的猜測,采訪的記者更加興奮。

難得他有心停下腳步,回應記者的問題,他們便大着膽子問一些其他的問題。

“葉老師晚上有什麽活動嗎?”

“有。”

葉清安笑容不減,眼神堅定,“要和一個重要的朋友吃飯。”

一個重要的強調讓記者雙眼放光,“是黎總嗎?”

對此,葉清安沒有再繼續回答,嘴角噙着笑,在保镖的帶領下離開了大家的視野,

給衆人留下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評論區自然是議論紛紛,有說葉清安是黎燃真愛的,有可惜二人沒在一起的,更多的是謾罵辛阮不要逼臉,橫刀奪愛的。

這些評論辛阮不用看也知道。

當初葉清安出國,他便已經遭受過這麽一波了。

謾罵雖然不在意,但他還是想知道這些都是黎燃準備的嗎……

“先生。”

許是聽到屋裏的動靜,姜管家敲了敲房門,得到許可後進去。

“黎總剛打來電話,他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吃晚飯了。”

“不回了嗎。”辛阮微愣,下意識重複。

姜管家以為他是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然後道:“這是今晚的菜單,您看看有什麽需要加的嗎?”

辛阮接過單子,木木地看了一眼。

單子上的菜肴列了長長兩列,葷素皆有,很是豐盛,并沒有因為他一個人在家吃飯就糊弄他。

“不用這麽麻煩。”辛阮把單子還了回去,輕聲道:“給我煮碗面吧。”

“啊?”

姜管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措愣。

辛阮看向窗外持續綻放的煙花,棕色的瞳孔被映得忽明忽暗。

“嗯,煮碗面就行了。”

……

黎家廚房的手藝堪比五星級的大廚,一碗面也下不普通,蝦鮑魚等食材鋪在面上,很是豪華。

辛阮看着,卻淡了幾分胃口。

桌上正巧有蠟燭,辛阮取下一根,把它焊在桌上點亮。

跳躍的燭火映着辛阮略帶疲倦的臉。

黎燃現在跟葉清安在一起吧,久別重逢的場面一定很深情。

思緒像是踩了西瓜皮,一路滑,不知要去向哪裏。

最後,辛阮閉上眼睛,認真許願。

……

手機震了震。

打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

【哥,生日快樂![蛋糕][蛋糕]】

辛阮眉頭微皺,不知道這是誰發來的消息。

很快又一條消息彈了過來——

【先聲明,我可沒有上學拿手機啊,我同桌拿的,我用他手機發的[得意][得意]】

辛阮瞬間反應了過來,是弟弟辛陶。

【下課了嗎,晚飯吃了嗎?】

很快消息回過來。

【吃過了吃過了,你呢?今天你生日,不得吃頓大餐,快拍個照瞅瞅!】

辛阮看着桌上的面,【自然是大餐,龍蝦鮑魚什麽都有,拍照就算了,勾你饞蟲。】

【饞蟲已經勾起來了,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飯有多難吃,想吃個肉包子,結果裏面全是粉條,等我這周放假了帶我去吃大餐啊哥!】

【不說好好學習,就想着吃。】

眼見辛阮要開始發短信說教,辛陶趕忙打斷他。

【該還同桌手機了,別發了別發了!】

辛阮放下手機,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眼中也添了幾分暖意。

別灰心,這世上還是有人惦記着你。

……

“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辛阮被姜管家的聲音拉回了思緒,誰會這個時候找他?

他突然想起這幾天,常在門外看到一個男人,四五十歲的年齡,身高體壯的樣子,幾次攔黎燃的車,都沒有成功。

他曾經好奇問過,姜管家說是來求黎燃辦事的。

所以這是攔不住黎燃來找他了?

帶着滿心疑惑,辛阮順着姜管家指的方向看去,然後便看到一個熟悉的佝偻身影。

辛阮立即起身,匆匆往外走。

“爺爺!你怎麽過來了?”

辛阮驚詫的話語聲中有着失态的破音,“這麽遠的路你是怎麽過來的!”

“這話說的。”爺爺笑了笑,“腿又不瘸人又不傻,怎麽不能過來?”

“你走過來的?”

辛阮爺爺自然是走過來的,他是莊稼人,下過地吃過苦,也推着駕車子走過幾十裏路去賣紅薯,深知掙錢不容易,能走路的事兒自然不會花錢坐車。

黎家別墅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而辛阮不過才掙了幾年娛樂圈的錢,自然是買不起市中心的房子,勉強在外環給家裏換了寬敞明亮的屋子。

這麽遠的路程,年輕人少說也要走個把小時,更何況是已經快八十的老人,而且他爺爺還心髒不好。

看着老人家腳上灰撲撲的鞋子,辛阮眉間小山皺起,滿是生氣與擔心。

“有事不能打電話嗎?那麽大年紀了,晚上瞎跑什麽!”

辛阮蹲下身子,給老人家拍了拍滿是塵土的褲腿,語氣裏責怪的意味明顯。

“吃罷飯了出來走走,沒事的。”

“怎麽沒事,路上那麽多車,要是碰到你了怎麽辦?這麽遠的路,稍微出點事都夠你受的,還沒事!”

辛阮一邊叨叨,一邊給爺爺收拾好褲腿,“走吧,進屋歇歇。”

他說着扶上爺爺的胳膊,就要帶他進去。

“不進了不進了。”爺爺把胳膊抽了出來,連連擺手。

“我一腳的泥,太髒了,不進你們院裏踩了。”

辛阮知道爺爺心裏想得什麽,“能髒到哪兒去,沒事的,會有人掃。”

爺爺拍了拍辛阮的手,“人家因為我進去踩這兩腳多幹了活,心裏容易有怨氣。”

“再說了,我一個鄉下老頭,沒文化又不講衛生,人家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嫌髒,我進去弄啥,給你添麻煩不是。”

辛阮沉默不語。

“好了好了,看看爺爺給你帶什麽了。”爺爺樂呵呵地從懷裏掏出個布巾。

渾濁的眼中帶了幾分緊張,幹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掀開。

是一個雞蛋。

蛋殼完整無缺,沒有一絲裂痕。

爺爺看到後瞬間又笑了,“行,沒爛。”

他拿着雞蛋,伸長枯瘦的手臂,在辛阮額頭滾了滾,嘴裏念念有詞——

“滾滾黴運去,滾滾好運來。滾滾疾病去,滾滾健康來。滾滾小人去,滾滾貴人來。”

他聲音很輕,帶着點老人通有的含糊不清。

辛阮聽不真切,但還是酸了鼻子。

“家裏有雞蛋,我自己知道吃的。”辛阮的鼻音很重。

爺爺把雞蛋拿回來,在拐杖上碰了碰,開始剝皮,“我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愛吃煮的雞蛋。”

“吃吧。”

辛阮嗓音沙啞地嗯了一聲,低頭咬了一口,眼眶更是酸疼。

……

送完爺爺回來,已經十一點多了。

辛阮沒有回卧室,而是在一樓餐廳坐着。

餐桌上的東西都還在。

送爺爺的時候特地叮囑姜管家先不要收,等他回來再說。

所以一切都還在。

只可惜面已經有點駝了,蠟燭也只剩短短的一截。

辛阮沒太在意這些細節,他只安坐在餐桌前,盯着牆上的時鐘,數着願望剩餘的時間。

秒針嘀嘀嗒嗒,一寸一寸地挪移,與分針相遇又分離,終是發出一聲清脆的“噠”。

三針合一,十二點整。

“啪嗒。”

打火機清脆的一聲響,藍灰色的煙霧袅袅升起。

辛阮夾着煙,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

不遠處的煙火雖然已經散盡,但雙子塔的屏幕上依然滾動着“歡迎葉清安回家。”

面已經坨得不成樣子,蠟燭也耗盡最後一滴蠟油,幹涸在了桌面上。

大門處依然寂靜。

黎燃沒有回家。

辛阮食指輕敲,彈了彈燃盡的煙灰,起身。

好了,今年的生日願望沒有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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