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夜
第11章 子夜
夜至三鼓,萬籁俱寂,白府庭院內空空蕩蕩,全無一人。後院池中漾起波紋,夜空寒月如牙,照出一池幽涼的倒影,白日裏死去的家仆自池中爬出。
府內好些個屋舍梁棟上貼着符箓,不知不覺間,白底符紙上,那些個奇奇怪怪的橫豎彎勾微泛銀光。
他爬上岸邊,環顧四周,這些個符箓化為一張無形的網,将他困囿其中。符文泛光,聚起的靈力似巨石般壓迫而下,他感到胸口發悶。然而,在這些明顯的驅邪之物中,他感受到了白士儒房屋的方向煞氣聚集。
受化屍咒影響,此刻他已然化為水鬼,神志不清,那團煞氣于他而言,似肉香之于饑腸辘辘的流浪漢。他受本能所驅,朝白士儒房舍走去,留下一路帶着水漬的腳印。
白士儒大夢正酣,呼聲不斷。倏忽,幾滴冰涼的水珠滴在他面上,他皺了皺眉。恍惚間,美夢散去,心中升騰而起惶恐之感,他猛然驚醒,甫一睜眼,便與面目可怖的水鬼打了個照面。
在他擴散到極致的瞳孔中,映出的鬼怪紅目黑面,遍體生毛,渾身濕漉,哪還有半分先前的樣子。原本,水鬼上岸後其力大減,可化屍咒予以加持,屋內煞氣湧入他體內,令之更為兇煞。
白士儒驟然起身,顏色如土,戰栗而不能言,心中似被灌了一桶冰水,齒冷血寒。
水鬼飛撲而上,力大無比,将之壓倒後張開血盆大口,俯身撕咬。
“救……”
白士儒只發出一個音節,聲帶便被咬斷,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當是時,門外出現一人,披着一身寒涼的月光,緩步走入屋內。白士儒朝他伸手,祈求地盯着這位憑空出現的黑衣男子。
他只瞧了一目,竟走向白士儒床頭坐下,雙腿交疊,像是床上血腥的一幕不存在似的,悠然開口:“晚上好,又見面了。”
白士儒此刻腦子都要炸掉了,根本無心思索他這話。水鬼咬住他脖頸,他感覺自個在被死神噬咬,一口又一口,連呼吸都在疼。
那人望着門外夜色,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早些年白府擴建,一日,你丢了玉佩,被昨日死了的家仆撿着了,他瞧玉佩值錢,應是趁夜裏偷偷給賣了。翌日,你發現後大發雷霆,把家仆叫去一個個問話,但凡是你所疑慮之人,皆為你不分青紅皂白地給殺了。”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淡淡,那雙眸子猶如古井之水,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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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他一字一頓,嗓音輕如鴻毛,卻冷似百尺玄冰,寒涼凜冽,“殺人,是要償命的。”
水鬼折斷了白士儒胳膊,咔噠一聲,在寂靜子夜甚為清晰。他在劇痛中鼻孔炸開,嘴唇翕動,卻只噴出一口血。
救命!讓他停下!
來人冷眼旁觀,無動于衷,白士儒死死盯着那雙眸子,突然就認出他來,是白日裏的那個修士!
呂寧在聽呂雲川說“那些但凡表現出緊張亦或答話支支吾吾的人,都被掃地出門”
時,便留了個心眼,這“掃地出門”只是呂雲川所見,人不見了,不獨被趕出去,亦可是死了。
水中水鬼數目也大致對的上,加之白士儒平日裏仗勢欺人慣了,在鎮上風評要多差有多差,這種事可太像他能幹出來的了。
“彼時正趕着你們挖池子,你殺了人,順道給埋進池子裏頭。不過你也怕死屍報應,便求來了些符箓跟屍體埋在一起鎮煞,不然這些死屍也不會埋了這麽些年都未詐屍。可你樹敵挺多啊,有人暗中動手腳,符箓失效,陰差陽錯間,倒是死了偷玉佩的這人。”
水鬼濕漉漉的毛發蹭着白士儒面頰,水滴冰冷,他遍體生寒。
“白公子,我說的對麽?”呂寧頓了頓,似是在等白士儒回答,可他衣襟浸血,根本發不出聲音。
呂寧與他對視,唇線彎曲,眉眼含笑,若是放在平日,這笑容顯得他溫和俊朗,可現下,他雙目中兩點微弱的亮色極寒,恰似地府鬼魅。
白士儒的眼瞳劇烈顫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那些死去家仆的面容在他眼前閃過,走馬燈一般。那些人在他記憶中一開始是人,後來就只是需要處理的屍體,若非此次鬧鬼,他仍能逍遙下去,甚至能忘卻這些命如蝼蟻的下人。
将死之時,他方才發覺,原來死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那些被他殺害埋葬的家仆,彼時也是這麽痛苦嗎?
呂寧斂起微笑,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緒,不鹹不淡地道:“你仗勢欺人也好,殺害無辜也罷,你愛怎麽着都跟我沒關系,可你動了我的人,我不能當做不曉得。”
水鬼發狠地噬咬白士儒脖頸,白士儒眼瞳上翻,眼珠凸起,掙紮力度越來越小。
可就在這時,水鬼驟然停止噬咬,像被點了穴位似的定在那裏,少頃,他緩緩擡起頭,面上覆滿了鮮血,濕噠噠地往下滴。
呂寧放下交疊的雙腿,起身後退幾步,不動聲色地召出西棠。
水鬼看不見這屋內有第二個人似的,兀自抓起還剩一口氣的白士儒,往門外拖去。
這倒是出乎呂寧意料,他原意想直接叫水鬼将白士儒咬死,可眼下這情況,很明顯有什麽東西控制了他。
呂寧跟上水鬼,想瞧瞧他要搞什麽名堂。半路,他敏銳地聽見細微腳步聲,不由警覺起來,面上仍舊裝作不曉得,默然前行。
随之一路來到後院,呂寧瞧見白日裏所見陣法此刻囫囵亮起,在子夜時分漆黑一片的水池中,幽然暈光。
嘩啦的水聲響起,水鬼拖着白士儒沉入池中,水下冒出咕嚕咕嚕的氣泡,白士儒無法呼吸,掙紮着想浮出水面,被水鬼強硬壓下。
水泡愈來愈少,最終池面恢複平靜,夜色微涼,陣法光芒散去。
呂寧湊近了些許,再也尋不着那陣法的痕跡,恰才的腳步聲亦是消失不見。
他召出一張符箓,符紙燃燒起來。俄而,方才那只水鬼複又浮上岸邊,呂寧在他額頭貼了張黃符,符紙經過了一番煙熏做舊,其中卻沒有一絲靈力。
“去吧,沒你什麽事了。”呂寧抽出長劍,将他逼入水中。
他轉身返回卧房,走近床沿,瞧見了他吩咐白士源貼在兒子房中的符箓,伸手摘下抖了抖,沿紙角處揭開,一張符變成了兩張。
在上面的這張是驅邪符,同他給的其他符紙一模一樣,可下面這張,卻是張聚煞符。
他将驅邪符重新貼上,拈起聚煞符揣入懷中,悄然離去。
回到山中小屋,呂雲川仍在夢中。入睡前他抱着呂寧,現下人走了,他下意識地揪着團被子不放。
呂寧褪下衣裳,輕手輕腳拽回被子,躺在他身側,将人攬入懷中。感受到呂寧的體溫,呂雲川往他懷裏靠近了些,摟住這團溫暖的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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