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面具
第14章 面具
劉家村,冬月廿八。
夜裏下了場大雪,積雪覆蓋田野屋舍,像塊純白色的裹屍布。
劉老二家傳來了碗碟碎裂的聲兒,随後是一聲怒喝:“你***是不是跟村頭栓子鬼混了!”
而後傳來一尖尖的女音:“你怎麽說話的,啊?成天就曉得聽別人嚼舌根!”
劉老二暴脾氣上來,揚起手便要打她,被一男孩哭着攔住:“爹,別打娘!”
那女人見他如此,也來了脾氣,指着自個腦門尖聲道:“來啊,往這打!你有種打死我!”
床上女嬰被吓着了,不住地哇哇大哭,一旁男孩兒也被吓得眼淚汪汪,劉老二憤然啐了女人一口,摔門而去。
門內女人的聲兒陡然提高不少:“你有種別回來!”
“**。”男人朝院中牛車走去,不住罵罵咧咧,趕着牛向鎮子的方向離開。
路上碰見了幾位村婦,見了他皆是嘴貼着耳朵叽叽咕咕地說些什麽,劉老二心煩意亂,轉頭一聲怒喝,吓了她們一跳,衆人曉得他脾氣爆,也不與之争吵,只快步走開。
冷風蕭瑟,寒涼刺骨。田間小路上立着一素衣女子,墨發挽起,衣袍翻飛,面覆白玉面具。
她像個雕塑似地杵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望着牛車越來越近。
即使她衣裳款式簡潔,只一襲白衣,無任何花紋,劉老二也能瞧出她不似村野婦人,膚色白若冬雪,垂落身側的手素白細膩,身段優美,周身隐約有些寒氣。
待車走進了,她緩步走至路正中,攔住他:“可否載我一程?”
劉老二剛跟媳婦吵了一架,心情本就不大好,正想婉拒,她緩緩伸手,遞去一把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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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劉老二當即請人上車。拿過錢,他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車轱辘轉啊轉,車板上顫顫颠颠,她端坐于稭稈之中,時不時指點一下方向,除此之外一言不發。
不知不覺間,牛車已駛入山野林間,兩側樹枝光禿禿,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白雪覆蓋下,四下愈發岑寂。
距劉老二出門已然過了好一會兒,他氣消去大半,轉頭掃了眼車上的人:“你去哪兒啊?”
“沿着走便是了。”她聲線平平,手上捏着一根稭稈繞來繞去,頭都沒擡。
“你是哪兒人啊?”男人又問,可她當做沒聽見,兀自玩着那根稭稈。
他轉頭去瞧她,她仍是低頭在繞稭稈,一圈又一圈,直到纏滿了整根手指,又一松手,再重新開始繞。
“你瞧着點路,迷路了不關我事。”
她依舊不語。
男人眉頭微皺,但是瞧她樣子,權當她是哪家跑出來的大小姐正在鬧脾氣,估摸着是個富貴的主,他也不敢惱。她不說話,他便只顧沿着走。
牛車入山已深,兩側古木參天。
約莫過了一柱香,男人發覺前方沒路了,唯有一深不見底的懸崖,他手勒缰繩,轉頭問道:“現在朝哪走?你不會也不認路吧?”
女子擱下稭稈,緩緩起身。
“已經到了。”她聲線清冷。
“啊?”劉老二一時沒反應過來。
劍光在瞬間閃起,似竄起身攻擊的毒蛇,快如閃電。劉老二的嘴尚未來得及合上,便見了滿眼的紅。
大片大片的血噴灑在白雪上,鮮紅一片,入目刺眼。
有幾滴濺在女子白衣之上,緩緩暈開,似是點開了幾朵紅梅。
“啊!!!”慘叫聲響徹林間,驚起一片鳥雀紛飛,細雪散落。
劉老二嘴唇劇烈地翕動着,他瞳孔顫縮,疼痛使他視線渙散,他看着雪地中被砍下的手臂,渾身顫抖。
空氣中血腥味漸濃。
再看那女子,面覆白玉面具,手執滴血長劍,冷眼靜觀男人在地上打滾,似九泉之下爬上的鬼魂。面具上畫着笑臉,在冬日冷淡慘白的陽光下,彎起的唇線和眉眼說不出的詭異。
她邁步向劉老二走去,靴子在雪地上緩緩踩出一串腳印。劉老二渾身發抖,心髒狂跳,胸口幾乎要爆裂開,他跌倒在地,瞧着這個索命的惡鬼,用腳後跟蹬地向後挪去,不住地搖頭:“饒命啊!饒命啊!”
“路費我會給你家人的。”她不再刻意壓着嗓音,話一出口,劉老二猛然發覺這個女子是個男人。
“你不該載我,”他提起長劍,嗓音淡淡,“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劉老二已被吓破了膽,他手腳并用地逃開,斷臂裂口在地上滴出一條血線。呂寧一劍揮下,他後背炸開一朵血花,溫熱的紅潑上了呂寧素衣,散逸出濃濃死亡氣息,還有幾滴飛濺在面具上,緩緩滑落,留下一道道血痕。
劉老二拔腿便跑,沒命地跑,他跌跌撞撞跑開好長一段,略一轉頭,卻是不見有人追來,雪地上只有他的腳印,他暗松一口氣。
下一刻,他脖子一涼,而後說不出話了,似是被淹在水裏,呼吸困難——他被血嗆着了。想咳嗽,但咳不出來,因着他的氣管裏皆是血液,悉數被堵死。他覺得氣管裏頭很癢,用手去摳,仍是吸不上來一口氣。
少頃,他覺得頭很重,腦海黑空空,兩眼一昏,栽在地上,沒氣了。
呂寧慢悠悠地拖着屍體向崖邊走去,雪地上拖出一條血帶。
他把人踹下懸崖,又慢悠悠地拾起地上斷臂,也一并扔了下去。
他揭下白玉面具,也揭下平日裏畫在面上的微笑,露出血腥殘暴的內裏。
他緩緩擡起頭仰望蒼穹,冬日天空昏暗。
劉家村,酉時。
天色黯淡下來,女人和兩個孩子都打算睡下了,也不見劉老二。早知他現在還不回來,她便在栓子那兒多呆會兒了。女人這麽想着,門突然被敲響。
女人一聽就知絕不是劉老二回來,敲門聲不大,很有節奏的三下一敲,且極有耐心。換成劉老二,不是敲門,而是對着門一頓拍。
“誰啊?”她扯着嗓子問道。
無人應答。敲門聲停了一會兒,他見沒人開門,又敲了起來。
“咚、咚、咚。”
女子心生警惕,若是同村人,正常大家都會應一聲,可門外這人一言不發,就很不對勁。
女子連忙起身,對兩個孩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蹑手蹑腳地向大門走去,敲門聲卻停了。
她透過門縫向外看,瞧不着任何人影。
吱呀一聲,她開了門,不見一人,卻見門口地上放着一把銅錢,還有劉老二駕的牛車。
今日呂寧一反常态,給了呂雲川一封委派信讓他自個去處理鬼怪作祟之事,事兒倒是不難,早上出發,晚上解決完也便到家了。
他推門進屋,剛想喚呂寧,卻見他靠在床頭,右手握着支筆,左手執了本書,睡着了。
呂雲川忙把卡在喉嚨的話給咽了下去,輕手輕腳阖上門,無意間掃見書面上寫了“廣寒”二字。
暖爐燃着,熱團團的暖氣聚在屋內,頗為舒坦。呂寧早上穿的那件白衣不知被他擱哪兒去了,他剛沐浴完,頭發濕漉漉地垂在身側。
細細瞧去,他換的那身衣裳是呂雲川的,穿在他身上顯得大了一圈,衣襟自肩頭滑落,露出一大塊雪白的肩頸。
那截脖子略顯削瘦,往下是凹陷的鎖骨,和曲線優美的肩頭。
呂雲川輕手輕腳走近,聞見呂寧身上的熏香味,不似平素那般淡然,頗為濃郁,顯得他像朵巨大的梅花,開在屋裏散發香氣。
他伸出手撫上那塊裸露的肩頸,溫熱光滑,陶瓷一般的觸感,讓人覺得墨滴在上面都不會留下痕跡。
沐浴後的身子格外溫暖,他忍不住來回撫了幾下。
肌膚在燭火下似裹了一層蜜,引人品嘗。呂雲川突然很想在他肩頭咬上一口,想瞧瞧他身上覆上自個的痕跡。
于是他輕輕吻了上去。
待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他就似被呂寧的溫度燙到了一般,縮回手迅速退開,呼吸急促。
他不敢再瞧眼前的人,忙把衣襟拉好,給他蓋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