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生
第15章 浮生
自那日往後,呂雲川再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他背下了《清心訣》,每每有那種想法的苗頭便在心裏默背。
這是他跟着呂寧的第七個年頭,褪去少年的稚嫩,他五官愈發硬朗,一雙丹鳳眼面無表情瞧着人時顯得眸光銳利,一旦對上呂寧的目光又會柔和下來。
這些年每日都似摘果子一般有些收獲,他天分高,又刻苦,而今也能獨當一面。
他安于享受這般平靜如水的生活,不必為果腹苦惱,為生計操勞,臨了還能入道修練,他心懷感激。
他們的屋舍仍在深山之中,呂雲川每日蟄居山林讀書修煉,時不時也會跟着呂寧一道下山,當然大部分時日還是在山間渡過。呂寧的頭發很長,山中無他人,他便懶得打理,随意地披在肩頭,有時要下山呂雲川便會幫着他紮起,也算是免了他那披頭散發的慵懶模樣。
不過他怎樣都好看,呂雲川這麽認為。
在他自小的印象中,呂寧一直是個溫柔到骨子裏的人,他跟了他七年,從未見過他動怒,常常挂着溫和的笑。呂雲川遇到的人不算多,但是他堅信呂寧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了。
呂寧的修為早已爐火純青,只是可惜一直不下山,問他也不願告知,于是作罷。
這幾日呂寧總不在家,只道有些要緊事,一個人出門也不帶上他,一回來就是一副恹恹的樣子,亦不與他言說。
“你是累了嗎?”呂雲川輕聲詢問。
呂寧眼皮微斂,臉上擠出微笑:“嗯,近來有些忙,今夜還得出門。”
呂雲川一愣,怎麽剛進門晚上就又要走:“那你幾日回來?”
呂寧嘴唇微抿,也不瞧他,忖了一會兒道:“興許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要去的地方有些遠,雲川能照料好自己嗎?”
“你這是還把我當小孩兒呢,有什麽能不能的。”呂雲川為他端來一碗熱湯,為了等他回來,都隔水溫幾遍了。
呂寧接過,捧在手裏,只是愣愣地盯着也不喝,見他發了呆,呂雲川溫聲問:“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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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寧依舊是那副恹恹的模樣,呂雲川從他的眸中讀出某種惘然,他忽然就很怕他這種神情。呂寧瞧了會兒湯碗:“嗯,幸好雲川長大了。”
他尚未來得及思索他這句話,緊接着呂寧就交代了若幹事,就似頭一次把他丢在家裏一般,諸如晚上莫要太晚睡免得凍着,天冷了要加衣裳,何種物什給放在何處了等等,活像個操碎心的老母親,呂雲川不禁反思,但是自覺平日也沒叫他勞神。
臨了,呂寧給他一本書,書面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白玉樓。
“書,好好瞧。”
他收拾些東西,剛踏出門又折返回來,給了呂雲川一個擁抱,下巴搭在他肩頭,抱得有些緊,舍不得走似的。
檀香萦繞在呂雲川的鼻尖,他一個愣神,整個人連同腦袋都僵在那兒,一時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
尚未等他回抱過去呂寧便分開了,月光下,那面容山明水淨。
待到呂雲川回過神來,他的背影已從他眼中杳然遠去,再也尋不着任何痕跡。呂雲川心跳得厲害,他不争氣地想讓自個冷靜下來,灌了幾口涼風後,他平靜了不少,心頭又莫名不安,這種不安在進屋的那一霎那變成了一種惶恐與茫然。
他這是怎麽了?若是這般放任下去,呂雲川覺得自個保不準會做出什麽更出格的事。
一夜無眠。
火苗乍明乍滅,心事欲舒欲卷。他橫豎想的都是呂寧那個擁抱,怎麽也睡不着,又想起他臨走前給的書,便就着燭光讀起來。
一本很尋常的仙門發展史,講述了白玉樓這些年的興衰與重振,一頁一頁地翻去,呂雲川有些心不在焉。
秋夜月光清冷,山林間樹葉沙沙作響,偶爾傳出一兩聲鳥獸鳴叫。
他有些倦了,想着再瞧幾頁便睡罷,拿起書粗略地翻了翻想瞧瞧還餘下多少頁,卻掉出了兩張紙,上頭是呂寧的字跡。
一張是呂寧為他寫給白玉樓的引薦信。
另一張……
呂雲川撿起細細瞧去,一行行讀過,他的瞳孔越縮越小,讀畢,他呆呆地捏着紙,這上面每個字他都認得,但是連在一起,他突然就看不懂了。
——呂寧要離開他了?!
那一刻他感覺心髒的血被抽空,他知道一直萦繞不去的不安是什麽了,呂寧臨走前的表現就像在道別!
恍恍惚惚間,屋子裏頭愈發冷寂,他整個腦子都是麻木的,想什麽皆是一片木然。他踉跄地坐回床上,屋內陳設依舊,屋外木犀散香,一如往常。
他又拿過紙,不相信似地反複讀。
呂寧确是走了,他把他托付給白玉樓,孤身離開。
窗外千山明月,屋內孤影殘燈。
他頹然地望着卧房,這一刻他覺得這些年仿佛做了一場夢,無論是當年母親離世,還是被賣去白府做家仆,亦或是被呂寧撿回來一道度過七載年歲,皆似浮生大夢一場,如今南柯一夢終須醒。
不行,他要去找他!呂雲川立即禦劍飛入寒涼的夜晚,月下長空,萬籁俱寂。
夜色,吞沒着今晚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