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烏夜啼
第16章 烏夜啼
長夜風涼,呂雲川的臉已然凍得麻木,他禦劍在群山間飄飛,像個無頭蒼蠅。
深秋已至,不曉得呂寧的披風夠不夠他禦寒。
他忽然很想知道發生了何事,呂寧一直什麽也不同他講,這次也是,默不作聲便留他一人。
若是呂寧步行離開,眼下應當仍在山裏,若他禦劍離開,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奈,他只能亂轉。月光籠罩着群山,不知過了多久,朦胧月色下,呂雲川隐約瞧見某條山中小道有些許人影閃過,他眯眼定睛一瞧,那些人已然不見蹤影,頃刻,卻是在那塊兒周圍瞧見更多人影。
這些人大半夜地來山上做甚?會同呂寧有關嗎?
他悄然下降,落在一處草木葳蕤的地方,離那群人不遠,但是也足矣遮掩自個不被發覺。
夜色下林間窸窸窣窣,聽得出來有許多腳步聲,以及箭的破空聲,法術釋放後的爆炸聲。呂雲川頓時警覺起來,這些人是起沖突了嗎?
林間陡然閃過幾點亮色,似是某種物體反射出銀色月光,呂雲川的心頓時漏跳一拍——那是呂寧慣用的冰箭!
呂寧在樹林裏!他在混戰中心!
呂雲川搞不清情況,他現在無比地想陪在他身邊,跟他一同面對,但是他連呂寧具體身在何處都不曉得。
很快,呂雲川發現并非混戰這麽簡單。一個人影自樹林間竄出,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崖邊空地,腿似是受了傷,眼看前面沒路了,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樹林。
那個身影化成灰呂雲川都認得,是呂寧。
樹林中陸陸續續走出許多修士,他們圍成一個包圍圈,步步緊逼。
不是混戰,是這些人俱都在抓呂寧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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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圍圈一步步縮小,呂寧很快便退至懸崖邊緣,他仙劍被繳,無法起飛。為首的那人見呂寧已無力反抗,從背後抽出一支金色箭矢,随着弓弦拉開,呂雲川的心越來越涼。那只箭上瞬間溢滿巨大的靈力,其威壓他都能感受到。
他又猜錯了,這些人沒想抓呂寧,他們想要他的命。
那一刻,呂雲川覺得心髒的血在倒流着向手腳流去,以至于心跳得極快。
“住手!!!”他不顧一切地禦劍飛去,去救他的養父,他的愛人,他的望舒。
利箭破空,攜着金色華光,帶着萬鈞之力,呂寧的身體在瞬間被貫穿,他被巨大的力道向後推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呂雲川向呂寧伸出手,他恨不能自個的臂膀有八尺長。呂寧錯愕地望向他,四目相對,他們什麽也來不及說,可透過彼此的眼睛,又仿佛能看見千言萬語。
黑夜裏烏鴉的啼叫聲響起。
呂寧跌落懸崖。
呂雲川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炸得他渾身血都涼了。
他忽然想到以往做過那個荒唐的夢,呂寧被一劍穿心,他禦劍去救,可禦再快的劍,也拉不住要離去的人。
握着弓箭的男子向身邊人打了個手勢,旋即上去二人,将呂雲川壓下半跪在地。
“你是誰?”那男子開口問道。
呂雲川擡首怒視他,憤恨如火一般灼着身軀,他睜開的雙眼眸光猩紅,像只憤怒的野獸。
他劇烈掙紮,想掙脫束縛去救呂寧,那二人将他死死壓下。
“放開我!混蛋!你們把他還給我……”
呂雲川怒吼叫罵,可他罵人的詞彙少得可憐,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反反覆覆地向那男子砸去。
那人面色淡漠,任由他發瘋,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呂雲川消停,他舉起弓,搭箭上弦,對着他腦袋緩緩拉開……
呂雲川閉了嘴,眼瞳收縮,面對死亡的怖懼升起。
随即,他心頭卻平靜下來。與呂寧死在一起,來生也好再度相伴,屆時,他要娶他,他要護他。
見他安靜下來,那男子竟是緩緩放下弓箭,揮退了壓着他的二人,并示意其餘人先行離開。
待此處只餘他們兩人,他舉步上前,停在呂雲川跟前屈膝蹲下,身子前傾過去對他耳語道:“你若不想呂望舒出事,就閉嘴,看見什麽都莫要亂講。”
他起身離去,呂雲川像塊石頭僵在那裏,好久好久。
一聲鴉鳴驚醒了他一片空白的腦子,他禦劍向懸崖崖底飛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呂寧被摔成了肉泥,他也要為他收屍。
呸呸呸!什麽死不死的,呂寧如此聰慧,定然有法子活下來!他現下不是去找屍體,而是去背呂寧回家,亦或者背呂寧一道去白玉樓,反正他是不願意一個人去,只能是呂寧陪他一道去。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吹得他眼睛疼,他的眼淚不住地流,止也止不住。
呂雲川來到崖底,他本來也只設想了兩種情況:呂寧被摔成肉泥了、呂寧還活着他去背他回家。
但是現在顯然又出乎他所預料,他的瞳孔裏倒映着地上的血跡,而後一點一點擴散開。
沒有屍體,也沒有活人,只有呂寧的一攤血。
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還活着,他只有活着方能自個離開!
很快,呂雲川又發現還可能存在第三種情況。
一群低吼着露出獠牙的狼向他靠近,爪如匕首,牙似利刃,身上冒着魔氣,已然被裂谷化成了魔物。
——呂寧也有可能已然在這些狼的肚子裏了。
狼群向他撲來,呂雲川眉頭緊皺,揮劍相迎,劍氣磅礴,一招一式間勢如破竹,一揮一斬下風聲呼嘯。
異化後的野獸尤為兇猛,狼群仗着數量優勢,與呂雲川打起消耗戰,劍鋒迎來,便四散逃開,劍鋒收回,又竄去撕咬,雖尚可應付,卻無法擺脫。
消耗的時間愈長,呂雲川就愈是感覺到這裏的魔氣濃得不可思議。不知何故,他腦子越來越恍惚,眼瞳開始渙散,他強迫自個集中注意,但越來越多的魔氣竟然在向他身體湧來,更令他悚然的是,他的身體沒有排斥!
意識到此事,他如墜冰窟。
——他是魔族。
意識愈發渙散,狼群的低吼在他耳中暈開,散成一片耳鳴,頭痛欲裂,他幾欲向下倒去。
頭狼猛地竄來,咬住他肩膀,鮮血湧出,血腥味鑽入狼靈敏的鼻子,激發着野獸的殺性。
他的意識和記憶一起沉入了漆黑不見底的泥潭深處,渙散的眼瞳瞧見了一攤血——呂寧的血。他眼中的世界褪去色彩,只餘下那一抹鮮紅。
一股浪潮一般的憤怒湧上他心頭,若是現下有面銅鑒,他會駭然發覺,他的瞳孔猩紅,幾欲滴血的紅。
此刻他腦中只餘下一個念頭。
——死!都得死!
火光潑天而起,似修羅惡鬼出世,撕裂黑夜,似是要将谷底那片狹窄的天空都一并燃燒殆盡。四下化為紅蓮地獄,狼群炸了窩似地逃開,然四肢跑不過烈火,皮毛燒焦的氣味撲鼻,呂雲川肩上的頭狼更是瞬間化為焦黑。
伴着屠戮的激狂,他竟是感覺到了一股發洩後的快意。
就在他的意識快要徹底沉淪之時,一白衣修士破開火光,緩步靠近,一股厚重的靈力湧起,洶湧磅礴如海潮,縱橫無匹,攜着風雪冰霜,四九寒涼,卻最終,輕輕壓下,于是海潮斂了勢,玄冰化為雪。
烈焰被寒霜擒制,呂雲川恍然瞧去,陶夜闌眉頭微皺,踏雪而來,他走近呂雲川,手掌貼上他後背,一股又一股的靈力被輸入他的身體,撫平了他的憤怒,也拉回了他的意識,渙散的眼瞳重新聚起。
“真是出乎意料,”他緩緩開口,“呂寧啊呂寧,你可沒同我說過這孩子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