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輕于鴻毛
第五十七章 你輕于鴻毛
在楊硯青大笑着坐回椅子後,衆人才把目光移到墨蹤身上,見墨蹤滿臉油污,紅一塊兒黃一塊兒的肉汁順着臉頰一直流淌到月白色長袍上,整個人髒衣垢面瞬間惹來一陣蓋一陣的滿堂轟笑聲。
楊硯青此時也忘了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因弄虛作假受到懲罰,蒙騙官員之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罪不置死,但以節度使王脾氣秉性來看,至少自己半條命要沒。
但楊硯青卻無暇顧及,他此時滿腦子只有墨蹤。
楊硯青抓起酒壺直接把酒倒進碗裏,刻不容緩一口灌進嗓子眼兒,他聽着旁邊曹祭酒捂着肚子肆無忌憚笑岔氣的聲音,恨不能把碗砸到他臉上,讓他臉上也開個花。
楊硯青本來不忍再去看逼仄座椅間被淩辱嘲笑的墨蹤,但餘光中卻見有人走去了墨蹤桌邊,楊硯青緊張地擡頭瞟了一眼,只見是梅赤身後的小兵正把一壺酒放到了墨蹤桌上。
卧槽!梅赤要逼墨蹤喝酒?
祖宗,都特麽是我祖宗啊!
手指甲快把眉毛摳掉的楊硯青油煎火燎,他知道墨蹤酒量不行,若是被強灌酒水身體肯定扛不住,再加上墨蹤腿疾還複發了。
楊硯青不敢再想,屁股燒着一般在椅子上坐不住,拼命向一頭的梅赤抛去乞求的目光。
梅赤此時雙拳端在桌上骨節咯吱作響,他先前一直默默看着因墨蹤丢魂失魄而把飯碗當酒盞,把烈酒當水飲的曹硯青。
可下一刻梅赤又見終于肯朝自己施舍一眼的曹硯青,竟是滿眼驚駭和乞求目光沖自己微微搖頭,很明顯在示意自己不要逼墨蹤飲酒。
梅赤從未見過曹硯青露出這般乞饒神色,如今竟是為了一個敵國人。
梅赤醋海滔天,怒氣瞬間沖破頭頂,一雙鳳眼燃着熊熊妒火寸步不讓猛一擡手,旁邊那個專門負責給墨蹤“喂飯”的壯漢當即領會指令,頃刻間一手抓過酒壺,一手拽住墨蹤頭發朝後猛地一扯,墨蹤的腦袋遽地仰了起來。
楊硯青只覺渾身一麻,當他反應過來時,整個人早已離開酒桌,手裏還攥着個酒壺徑直就朝扯着墨蹤頭發那人去了。
此刻的梅赤哪怕怒火撼天,也在楊硯青魔怔一般拎個酒壺朝這邊不管不顧走來時瞬間被熄了個一幹二淨,轉而是心驚膽落與徹骨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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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般奮不顧身要過來阻攔?
他竟會為了這個吐蕃蠻賊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梅赤燃着烈火的眼睛一點點滲出血水,他猛地起身制止了那個要給墨蹤灌酒的壯漢,再回頭望向楊硯青時,眼中血水也已是幹涸枯竭,只留下千千萬萬道紅色裂痕,觸目驚心。
曹硯青。 我的青青啊......
梅赤看着遠處那個終于停下腳步,像如夢初醒般撓着頭又裝傻坐回椅子上的人;那個他從小到大一直小心翼翼呵護在心尖上的人。
如今的你,真的已經喜歡上了別人嗎?
如今在你心裏,真的已經沒有我了嗎......
“梅赤,人心會變。”
曹硯青當年一句話驟然敲蕩在梅赤心間,又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進進出出。
“我已不是從前的曹硯青了,如今在我心中,你輕于鴻毛。”
梅赤驀地變成了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孤零零地轉身,無助地走入一片再無星辰的永夜中,唯有一句話不停在心中重複:
是我負了你,是我負了你......
另一頭的楊硯青在椅子上倒吸涼氣狠狠松口氣。
還好梅赤放了墨蹤一馬,還好自己沒真把酒壺砸到那牛頭馬面腦袋上。
楊硯青随即使勁朝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疼地“嘶”了一聲後在心裏把自己再次罵個狗血淋頭:
楊硯青你個完蛋玩意兒!小不忍亂大謀,你剛才要真露了餡兒,不僅自己折了,墨蹤今後也遭殃,以後還有誰能保護他!要真讓墨蹤落在曹祭酒手裏,那還能有活路嗎!墨蹤的未來還不全特麽葬送自己手裏了。
楊硯青一連幾個深呼吸漸漸穩住心神。絕不能再沖動!絕不能再沖動!
嘴裏叨叨咕咕的楊硯青直接把身子往曹祭酒這邊轉了轉,故意讓餘光裏不再出現墨蹤那邊景象。
看不見看不見,我看不見。
“監丞大人。”
曹祭酒忽然凹着眉斜着眼,露出厭惡神色瞥了眼朝他這邊轉身的楊硯青,“我看你也別白費力氣想着逃跑了。”
楊硯青:“......?”
“你這是從哪兒找來的贗品謊騙節度使王。”曹祭酒歪着嘴角露出一顆刺眼的鼠牙,“五十大板那肯定是要挨了。”
楊硯青:“......”
擦。楊硯青把手糊在臉上,他這才想起一會兒自己屁股就得開花,哪怕死咬自己不知情,這頓板子八成還得挨,就求腿別再被打殘就成......
“曹硯青。”
節度使王冷不丁的一聲召喚破空而來,楊硯青剎那像聽到黑白無常鎖魂兒一般,吓得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喊了一聲:“到!”
沉悶大堂霎那又迎來了陣陣哄笑。
楊硯青腦門三道黑線,尬着一張臉趕緊小碎步跑上前,一個大直角躬下身子,“不知節度使王有何吩咐......”
節度使王黑着張臉鄙睨着楊硯青,看樣子是也不想等一會兒臨摹畫來了再丢人現眼了,嗔怒道:
“你老實交代,那畫兒從哪兒弄來的!”
節度使王話音一落,大堂內衆人也漸次安靜下來,人們心中也都猜了八九不離十,知道草包曹硯青根本搞不來黃老祖真跡,就更甭提跟佛舍利一般珍貴的《玉池雪蓮圖》了,便也都瞧熱鬧般看着曹硯青自掘墳墓。還真是膽大包天什麽畫都敢給節度使王送。
楊硯青一波冷汗再次透背,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麽理由,也不可能牽扯另外莫須有的人進來,更不可能自己把“造假”的事供出來。
大腦缺氧的楊硯青下一刻竟就鬼使神差生生憋出了一個故事:“回,回禀大人,硯青一直以來都夢游毛病,就在前兩日,我夢中遇到一位仙風道骨老者,他說讓我出府取幅畫,次日醒來我就看到身邊放了那張《玉池雪蓮圖》......”
楊硯青一臉委屈,“我大喜過望也忘了找人驗證,急忙就想把這寶畫于端陽節獻禮,我若知此畫是贗品,定是不敢獻給節度使王啊。”
言畢楊硯青都佩服自己這一本正經故說八道的本領......
不過楊硯青話音一落,衆人倒是更沒聲了,看來大家或多或少都耳聞過曹硯青夢游的毛病......
節度使王此刻臉上濃煙滾滾不僅沒見退散,眉尾反倒上下抖動着直接翻飛上天,“你夢游怎沒掉河裏去!滾回去!”
楊硯青大汗淋漓趕緊一溜煙兒退回椅子上縮着身子,心裏七上八下深感“不妙”。擦,這板子是少不了了。
“哼。”曹祭酒在旁歪着身子冷哼一聲,戲谑着,“你還真把節度使王當傻子糊弄了啊,一會兒蘭迦住持驗證後,你這板子看來還得往上加。”
楊硯青:“......”
擦!我還用你說!
*
瓜州書院歐陽大祭酒在得了梅刺史示意後,拄着一個玉頭斑鸠拐杖一步步走到了臺中央。
應是為了緩解大堂內沉悶氣氛,端陽節詩詞大會便也提前拉開了帷幕。
這次詩歌會依舊由歐陽大祭酒主持由節度使王率先出題。節度使王一貫以來對舞文弄墨不感興趣,每次都是信手拈來随意出題,此時更是敷衍着一揚手,“梅将軍不日前攜我歸義軍大勝歸來,就以‘詠梅’為題吧!”
臺下曹祭酒立馬來了興致,好像就盼這一刻似的率先拱手起身,面向晉昌畫院那片水綠色袍衫中坐在最前端的一個方方正正麻将臉的中年男子露出一抹欠抽笑容:
“孫祭酒,今年怎麽也該輪到您來吟、吟、吟詩一首了吧!”
話音一落,堂內氣氛瞬間被挑起,衆人都知晉昌畫院孫祭酒是結巴,本身也沒才華不過有個好身世罷了,這麽多年也一直被敦煌畫院曹祭酒踩在腳下。
孫祭酒漲紅着臉,像頂了張火紅的一筒般磨磨蹭蹭站起身,氣得牙齒肉眼可見不停打顫,卻像被逼無奈,在地上戳了半天吭吭哧哧吟了幾句:
“冬、冬日梅花開,朵朵都,都很美。香氣撲滿鼻,只,只因糞便肥。”
孫祭酒這四句詩差點兒沒把明月閣給蕩平,衆人劈裏啪啦紛紛笑栽倒地。
瓜州書院歐陽大祭酒在臺上拼命戳着拐杖這才把笑聲漸漸戳散,氣喘籲籲幫忙解圍:
“聽聞晉昌畫院此次大考招來一位才子,五歲能吟詩,六歲便可出口成章,孫祭酒不如把他請出來為衆人吟詩一首罷。”
孫祭酒端着大紅臉此刻好像終于要揚眉吐氣一般,當即把身子往旁一撤,露出一位古銅膚色,滿臉絡腮胡的漢子。
這人看着竟像個武夫,此時落落大方走至臺前沖衆人躬身行禮。
“在下程譚,雖不才,卻願吟詩一首抛磚引玉。”
楊硯青:“!”
譚程?居然是譚程?這白眼兒狼颠倒個名字,竟跑去晉昌當叛徒了?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我來了!
又要舔着臉跟小天使們求波兒海星啦~。~
謝謝寶寶們能助力每周茍榜的枝兒
感激不盡/(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