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開竅

開竅

彼時尚未真正入夏，夜裏有些涼，風吹來，吹得夏詩長裙衣袂翻飛。

她哭時，靳漸堵在車門口，借着幾分月色，并非看不出她鼻尖泛着的紅。

過去的記憶紛沓而至，竟與如今交織在一起，令靳漸手指微微蜷起，深吸一口氣，心口竟有些疼。

他深深地瞥了夏詩一眼，手輕擡，将夏詩肩頭滑落的外套扶正，規規矩矩地穿在了她身上。

靳漸一言未發地阖上車門，到車旁，開始檢查夏詩開着的這輛咯在石頭上的車。

車胎刮破了。

沒多久，靳漸就得出了結論，将手機手電筒關掉，靳漸靠在車尾，點了根煙。

煙霧缥缈，很快就與這迷茫的月色融為一體。

今晚确實不太對，靳漸想。

一支煙未盡，只聽一陣動靜，夏詩打開車門，從車前門走了下來，徑直走到了靳漸面前。

似乎是知道，靳漸就站在車後面，她的身後。

“給安晴打過電話了，她現在開車來接你，”靳漸說，“這車，會有人來修。”

夏詩餘光瞥了眼靳漸身後，不遠處的車，說：“外面風大，不進去坐坐麽。”

靳漸墨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夏詩看了會兒，将手裏的煙掐掉，跟着她上了車。

夏詩将近日收集的資料拿出來，“我有個想法，能擴大您的利益，也能使我們團隊的工作效率更大些。”

靳漸颔首，示意夏詩繼續，夏詩說：“這幾天我和師兄師姐們研究，确認挖掘出來的器皿是祭祀所用青銅，這底下也許是有墓葬堆的，這兩天實地考察結果也正在向确認事實靠攏。”

“正是因為也許有墓葬堆，涉及保護與挖掘，工作量比以往更大。”

靳漸笑了笑，“你想跟我說，讓我再給你們延期，是麽？”

“我是有這個打算，”夏詩沒有否認，“但是小靳總，您想要打造陸水鎮文化旅游項目，石窟壁畫是最大的噱頭，可是因為年久風蝕，壁畫的修複與考證也難上不少。”

靳漸問：“不是談好了，事後，你參與修複工作。”

夏詩說：“修複，考證資料，文化注解，是不同的事情。”

“所以，你想說，你只是答應幫我修複。”

靳漸掀起眼皮看夏詩，“算計我？”

“不是的，”夏詩說，“這只是其一。其二，我的見解與目光，遠不比師兄師姐還有老師好，如果有他們幫助，也許會更好。其三，如果是墓葬堆與壁畫一起打造旅游觀光路線，既節約人力財力，帶來的經濟效益也會更好。”

靳漸算是明白了，簡單說，夏詩給他三個好處：深化的服務，更多的人脈，更大的經濟笑意。

他是商人，不動腦子，也該答應她的。

他勾唇冷道：“你呢，什麽條件？”

“我需要資金，”夏詩說，“團隊需要人手，正好四周農戶這會兒還沒到農活繁忙的時候，我們需要雇些村民幫忙。”

靳漸颔首，“行啊。”說完，掀開車門，就打算下車。

夏詩盯着靳漸的背影看了會兒，談話時，她刻意不留意唇邊紅腫之感，這會兒靜下來，異象反而更甚。

明明已經過去有一會兒。

她捏了捏手指，搶在車門再度阖上之前，問靳漸：“你怎麽會在這。”

靳漸手微微一頓，背對着夏詩站立，聽出她這次問的是，問什麽會碰上她。

“路過。”他回。

夏詩點點頭。

靳漸車剛走不走，安晴就開車過來了。

安晴接到夏詩，開着帶她回去，見夏詩欲言又止好一會兒，笑着說：“他是京市那個圈子裏的，我平時品牌活動，難免遇上，要不然就沒有錢，也就沒有詩與遠方。”

夏詩點點頭，“是有些巧。”

過了會兒，夏詩又說：“阿晴姐，上次你借給我禮服我走得急沒來得及還給你，過些天我還給你吧。”

安晴看了兩眼夏詩臉上單純的笑，吐了吐舌頭，“一件衣服嘛，你留着就好了。”說完，就将頭挪了回去，沒再看夏詩的眼睛，繼續開車。

翌日一早，王霸天給丁磊打了個電話，交代了公司裏的事，末了，他才問：“你是說，夏詩昨天車胎刮破了，靳漸開車路過，最後叫安晴把人接回來的？”

丁磊想起，昨晚他在車裏，看到靳漸跟夏詩兩人站着說話都隔了好遠，嘆了口氣，“好像就聊了項目的事情。”

“丁磊，我問你，你覺得靳漸是個什麽樣的人？”王霸天嚼着包子，問丁磊。

丁磊瞥了一眼不遠處跟人從容談事情的靳漸，帶着手機，走出一段距離。

“說話啊。”王霸天催促道。

這讓他怎麽回答，丁磊正打着腹稿，就聽王霸天說：“精明，果決，不近人情，是不是？”

丁磊心裏忙不疊點頭，但任然假裝思忖一會兒，才緩緩：“還是王經理跟小靳總認識久。”

王霸天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不是，他這種精明的人，放着國外形勢大好的新能源項目不談，腦子壞了非得跑到內陸發展旅游項目，就為了那點破情懷？”

“這......”

“你以為是什麽——”王霸天操起一旁的碗，呼啦了一口豆漿，“不就是因為夏詩嘛。”

“夏詩的性格我了解的，不是會主動的人，靳漸嘛，別扭又矯情，他要是拉不下面子，你就幫他一把，給他一個臺階下啊，他嘴上不說，但心裏是開心的，這我......”

王霸天話還沒說完，那便就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

電話挂斷了。

丁磊連忙挂斷電話，看見靳漸走過來，好整以暇地看他，額汗不止，“小靳總......”

“誰的電話？”靳漸問。

丁磊說：“王經理的，他說......”丁磊偷瞄靳漸一眼，就立即垂下了眼簾，“說......”

靳漸打斷他：“把昨晚會議報告發給我，一會兒還有會，你去準備。”說完，便轉身走了。

丁磊錯愕地擡頭，看着靳漸揚長而去的身影，呼出了一口氣。

他回到辦公室，将文件整理好，就準備給靳漸送過去，一路上都在糾結事情。

他剛剛擡頭的時候......小靳總是在面前站着的吧，那到底有沒有聽見王經理的話？

看表情不像聽見了，不然也不會這麽淡定；但要說沒聽見，離得這麽近，不至于吧......

還在想着，就看見面前的桌子被人用手叩了叩，丁磊擡頭，靳漸蹙眉說：“有事情？”

“項目的事情，”丁磊給靳漸面前的杯子裏添些水，“小靳總，陳莊村工隊昨天施工的時候跟村民發生點矛盾，上午的會十點結束，咱們要不去看看？”

“沒解決？”

“怕還有別的摩擦。”丁磊說。

靳漸喝了口茶，淡淡道：“看情況吧。”

九點三十，會議準時結束，丁磊進來送資料的時候，正好見靳漸扣着西裝最上端的一枚扣子。

見丁磊過來，靳漸淡定地收回了手，“有事？”

丁磊盯着靳漸身上嶄新的西裝，嘴角抽了抽，“小靳總，咱們現在出發嗎？這會兒車在外面。”

靳漸颔首，将面前的筆記本阖上，站了起來，“走吧。”

車開着，沒一會兒就從鎮上到了陳莊村。

這會兒太陽高照在天上，将四周草木蒸騰的蔫吧了，夏日逼近了。

丁磊撐了把傘接靳漸下車，等在一邊的陳莊村的村長很快就迎了上來，“小靳總。”

靳漸點點頭，三言兩語就說好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說了，靳漸是這個村子項目的投資方，發展旅游，又雇傭當地的勞動力，說白了就是對整個陳莊村的扶持與幫助。

即便靳漸不來，他都會親自出面，将這件事情辦的服服帖帖。

當然，這人來了，他和村民也定然要好好招待。

“小靳總，”曹村長操着一口濃重的鄉音，笑着說，“自家院子裏擺了席，其他村民也在，您來我們這鄉下也沒什麽好招待的，要不來您來喝兩杯酒。”

靳漸沒說話，丁磊說：“小靳總，曹村長家就在華教授團隊科研的地方，也是咱們的項目。”

靳漸盯着丁磊，面無表情吧地說：“那順便去看看。”

曹村長跟幾個村裏幹部帶着靳漸還有丁磊幾個助理往院子裏去。

陳莊村還不怎樣發達，煮飯都用的是竈上的大鐵鍋，做飯時炊煙袅袅，甫一靠近，便能聞到空氣裏的煙火氣。

靳漸在人簇擁下，到了院子裏，跟人到了堂屋裏避陽，颀長挺拔的身量，往堂屋底下一站，堂前的柱子都矮了許多。

堂屋也一瞬間變得狹小了許多，曹村長暗自思忖嫌棄臨走前沒叫婆娘将角落裏放蛇皮塑料的盒子收走。

打量了四周一番，正要問靳漸要不要喝茶，就見靳漸眼睛朝外看了過去。

他一怔，順着靳漸的目光看了過去。

只見頭頂的烈日下，一個纖細白皙的女子蹲在院子角落裏，他那輛破舊得不行的汽車前，神色認真地打量，嘴裏振振有詞。

影子投在地上，小小的一團，額上的汗水也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