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先秦

先秦

翌日夏詩起了個大早，腿根依舊酸脹，她捏捏肌肉，躺了會兒才起身。洗漱着，電話響了，她一手接水，一手拿着電話按下了接聽鍵，那頭傳來了安晴的聲音。

“起這麽早？”安晴問。

夏詩看了眼已經大亮的天色，無聲地打了個呵欠，“嗯，這幾天導師在，科研工作也重。對了，裙子收到了麽？”

“你給我？”安晴嘴邊漾開了一抹笑意。

夏詩沒明白她的意思，解釋地說：“之前走得急沒來得及還給你，後來就到了西北，這兒環境不好，也沒辦法幹洗護理。回京市後才找到的高級幹洗店，那裙子雖然昂貴，但應該不會有損傷的吧？”

夏詩嘴上問着，心內咯噔了一下......要是，萬一呢？

安晴聽着電話那邊的水流聲漸漸弱下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真相信那是品牌方送我的？”

安晴說：“拜托，夏小姐，你沒發現那條裙子無論從材質，版型，色澤，以及貼身程度都是專門為你打量的嗎？不會你這麽傻到以為品牌方會随随便便給我這個名不經傳的小網紅做高定禮服，一下就是好幾十萬？”

自來水順着籠頭管道沖出來，在洗漱杯中旋成了幾道白沫，夏詩盯着看，沒聽清，“嗯？”

“那是靳漸給你定制的裙子，他家，一整個衣帽間都是。”安晴向善若水地說。

夏詩怔住，蹙眉好一會兒，才恍惚想起，那天靳漸讓她跟他去趙青蓮那兒吃飯随便給她找的裙子也格外的合身......可一整個衣帽間，為免太誇張了吧？

夏詩眨了眨眼睛。

那他什麽時候給她買的衣服，難不成是高中時候，雖然那會兒他就挺有錢的，揮霍潇灑，但也不至于給她買衣服。

夏詩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而且，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怎麽知道她尺寸的？

夏詩洗漱完，收拾去工地的東西，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臨上車前，她打開手機，給靳漸發了條消息。

這會兒靳漸正在辦公室開會，聽員工彙報工程措施，手機屏幕閃了閃，他低頭掃了眼，發現是夏詩發過來的信息。

以前從來不給他發信息，這才走一天，就忍不住了。

靳漸扯扯唇角，輕輕劃開，彈出一條信息。

夏詩：【？】

什麽意思？

靳漸往上掃了眼，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略等了會兒，對面仍然顯示正在加載中，靳漸眉頭蹙起來。

“靳總，小韓說完了。您看......”丁磊适時站在一邊，見上面的實習生彙報完後，老板低着頭一眼不發尴尬的無地自容，及其出言提醒，将靳漸的思緒拉回來。

下首坐着的幾個公司骨幹面面相觑。靳總這是走神了？靳總一向禦下嚴格，對自己也嚴苛自律，不應該啊.....衆人對視一樣，又紛紛不約而同地挪開目光。

靳漸将手機扣下，漆黑的瞳孔掃了眼站在上面的韓文與下首坐着的幾人，這才開始切入正題。

夏詩那兒手比腦子快，把問號發出去，才想起來編輯短信內容，剛敲兩個字，電話就打了進來，是馬安。

馬安語氣稍稍嚴肅：“今天是有些遲了吧？趕緊過來，有重要的事情。”

夏詩對馬安向來畢恭畢敬，聽她催促，夏詩果斷地退出了微信頁面，系上安全帶，開車往工地去。

沒一會兒就到了工地，夏詩翻過工地外圍攔起來的警戒線，到時見着兩位導師身邊圍着一大群師兄師姐，正看着探方裏面的東西。

夏詩連忙上前，将資料遞過去，“馬老師，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将先秦至漢的崇拜神靈以及祭祀所用器皿涉及的資料文獻查好歸納好了，您看看。”

馬安接過資料，并未翻閱，而是指着那頭華聯君蹲着的方向，說：“看看發現了什麽？”

夏詩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微微愣住，剛才來的時候人多，擠在一起，她還未留意。這會兒目光從馬安這兒掃到華聯君那兒，正看見刮面清理一空的探方正下面，躺着一尊有兩個人高，一個人身高寬的青銅制的神靈雕像。

夏詩看着雕像，微微愣住。通常來說，為使墓葬主人安神辟邪，超度生死，接引其通往西方極樂世界，會在墓葬堆放置佛像觀音。

但面前的這尊神明像，形似鬼魅，面容怪異，不是位列中國古代神仙譜系的神仙，更不符合中國古代面員額闊，良善慈悲，悲憫衆生的神仙模樣。

何況其肩上站着的神鳥，九頭十二足，面露兇色。

夏詩這幾個月以來天天泡在文獻資料裏，倘若真有這樣極具特色的神靈，她不會沒有印象，更不會遺漏記載。

她眉頭輕輕蹙起，問馬安，“老師，這青銅器的斷指，是不是......”

“是的，”華聯君從地上站起來，徑直回答了夏詩，“安靜撿到的青銅手掌跟這尊雕像是同一處的，包括上面的石榴花紋路，你過來看看。”

華聯君将儀器在夏詩面前放好，示意她下去。得到馬安的準許後，夏詩翻身下了探方。

因為跟地面隔了些距離，下面漆黑的一片，泥土鑿空的味道飄進夏詩鼻子中，她罔若未聞，戴上手套，扶着儀器仔細地打量，華聯君屏住呼吸，并未打擾她。

夏詩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将離開儀器，“石榴花等作物，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有......黍米，還有耒耜，火種等紋路......”

“你怎麽看？”華聯君壓低聲音。

夏詩沉吟會兒，“看起來像是社會并不發達，還有些刀耕火種時候的痕跡，就像是遠古社會一樣。”

夏詩跟華聯君一起上去，馬安贊賞地看了夏詩一眼，又瞥了眼華聯君，“華老師找你看了這幾個月資料，你說說對此有什麽看法跟見解。”

夏詩點點頭，将腦子裏的思路順了順，開始條理清晰地說：“從一開始，我們發現那只青銅手掌上有石榴花紋路，将時間線軸壓在西漢之前，并且是張骞開通絲綢之路前，思路是對的。”

華聯君點點頭。

“而下來有一個月，我們的工作始終進展不前，圍繞着一個點打轉，是因為，我們受檢測數據影響，下意識地将考察的目光放在西漢，最早也不過秦朝，但其實，是我們過于保守。”

“根據目前神靈雕塑紋路來看，可以推測，這墓葬堆應該是先秦時期，甚至更早的原始社會晚期。”

“可是依舊沒辦法推測。”任莉在一邊嘆了口氣，“這神靈跟神鳥難道真沒有文獻記載過嗎？那沒有存在過，這又怎會又出現在墓葬堆中，難不成是外來文明？”

外來文明。

文明。

夏詩忽然想到什麽，拿過一支筆，在一邊的草稿紙上開始理思路，石榴花，神鳥，神靈，耒耜......

馬安見夏詩眉頭緊縮的樣子，頓了頓，與華聯君對視一眼，安靜等下去。

約莫十分鐘，夏詩将筆放下，活動了下手腕，這才發現整個師門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朝前露出微笑，別了別耳邊的發，看向華聯君跟馬安兩人。

“老師，石榴适宜生長在沙質土壤地帶，寓意是多子多福，很符合落後的耕種時代人們地的美好祈願。而當時，還未形成完善成熟的審美體系，所以神靈與神鳥面相醜陋，以便于驅散別的部落進攻。而其都勝強體壯，也滿足耕種亦或者生存需要。”

“由此可見，這是原始社會晚期的部落墓葬堆，剛好與耒耜這條對上。而那會兒技術落後，很難有精美的青銅器，這祭祀所用的青銅器皿确實不精美，而上面的紋路，更像是雕琢上去，亦并未覆彩。”

“老師，”夏詩擡眼看向華聯君與馬安，緩了緩說，“會不會是尚未被發掘的部落，亦或者是，尚未出世的人類文明......？”

華聯君整個人眼睛都瞪大了，他苦思冥想思路枯竭過，也因為真理難以獲取而沮喪過，卻從未另辟蹊徑這樣假想過。大概是因為一貫的學術思維忙活大半輩子，要跳出常規思維，很難很難。

他眼神落到一邊的馬安身上，眼神相觸的一瞬間，就從彼此的眼神裏讀到了什麽。

“如果真是這樣，夏詩，這陳莊村，乃至整個陸水鎮的旅游項目怕是要全線停下了。”馬安神情嚴肅地說。

夏詩眼皮跳了跳，只覺得肩上一重，一只手落下來，華聯君拍拍她，笑着說：“你跟那個老板靳總關系不是，挺好？打個電話去打探下人家的想法？”

夏詩看着華聯君臉上笑容燦爛，又看了看一邊任莉一臉八卦，心裏大概也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她跟靳漸是一回事，項目跟項目是一回事，整個陸水鎮基礎設施建了一個多月，人力物力財力均有損耗，現在叫停不光靳漸公司利益受損，就連這當地老板姓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她可以以合作商，以京大歷史系研究生，以西北科研從事人員的身份去協商，但唯獨不可以，以靳總不清不白故人的身份去協商。

頓了一會兒，一邊的手機響了，任莉看了看，張張嘴，對着口型對夏詩說：靳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