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春日禮贊》

——2023.8.8 文/承珞

姜可瑜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許廷川了。

直到在人流湧動的醫院走廊,快要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模糊的光影裏,恍惚間看見了他的臉。

來到x國的第二個月,姜可瑜已經對這裏的一切慢慢适應。

撲面而來的火藥味,到處飛濺着的血肉組織,彈孔遍布,滿目瘡痍的廢墟,以及時不時就會傳來槍炮聲。

“砰砰砰!”

姜可瑜從睡夢裏猛然驚醒,大腦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下意識地翻滾下床,鞋都沒穿就沖進了浴室。一整套動作只用了短短的幾秒鐘。

直到槍聲漸漸遠去消失,姜可瑜才松了口氣,從洗手間裏出來,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信號又中斷了。

姜可瑜習以為常,準備洗把臉,打開水龍頭半天沒有一滴水流出來,只能用濕紙巾勉強擦了下臉,剛換了衣服,門外傳來同事的敲門聲。

“可瑜姐!你收拾好了嗎?南邊又打起來了,我們要去看看嗎?”沈從骁在外面的高聲喊了一句,槍聲沒響起的時候,他就醒了,剛才問了一圈才了解情況。

“好了,馬上來!”姜可瑜穿上又重又沉的防彈衣,只拿上了手機和采訪必備的設備走出了房門。

地中海沿岸的春天,氣候最是宜人,作為x國的首都,如果沒有戰争,布魯贊比這座城市本該是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而此時此刻,幹燥的風裏裹挾着沙土以及濃烈的血腥氣,遍地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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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坐在車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淡地出神。

沿途都是不堪入目的破敗,燥熱的風從耳邊掠過,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掃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自己,灰頭土臉,嘴唇起皮,憔悴的不像樣子。

想當初臺裏開通了奔赴前線的報名通道,平常活躍的衆人一時間都冒出了各種理由推辭,誰也不願意去,最後還是她主動申請,并毫無意外地獲得了名額奔赴一線。

一轉眼,在這片殘破的土地上,他們已經生活了快兩個月了。

“到了,姐。”沈從骁停下車,清點着設備。

“好。”姜可瑜忽然叫住了要跳下車的沈從骁,“回來!把頭盔帶好!”

沈從骁愣了一下,嘿嘿笑着,然後聽話地把頭盔帶好跳下車。

濃烈刺鼻的氣味直往鼻子裏鑽,塵土飛揚,能看到雙方剛剛交戰過的痕跡,姜可瑜順着坎坷不平的土地爬上被炸毀的半截高樓,開始進行日常報道。

“觀衆朋友們,我身後是布魯贊比的南部。在北京時間13時左右,這裏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交火......”姜可瑜拿着話筒,熟練地介紹着身後的情況,指引着沈從骁跟随着她的腳步拍攝着畫面。

除了這些殘破的廢墟,彌漫的煙塵,她們甚至都找不到一個市民進行采訪。

“到這吧,咱們收工吧。”姜可瑜說了足足有幾分鐘,環視了一圈,收了話筒。

“好!”沈從骁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拍攝的畫面。

順着原路返回,下去的時候,被彈藥摧殘多次的大樓搖晃了一下,抖落了許多石塊塵土。

姜可瑜反應很快,拉了沈從骁一把,有驚無險。本來已經很順利地快走出廢墟,偏偏快要最後幾步又趕上了一波搖晃。

落體的速度太快,即使姜可瑜盡可能地跨大了步子,還是沒有躲過,被其中一塊砸中了頭。

被砸中的那一瞬間,姜可瑜還沒感覺到痛,只是猛然之間大腦一片空白,聽不見聲音,耳朵裏嗡嗡作響。盡管戴着頭盔,但幾秒之後劇痛還是翻湧而來。

“可瑜姐,你沒事吧。”沈從骁吓了一跳,兩個人連滾帶爬地跑出去搖晃的高樓。

“沒事......”姜可瑜視線模糊,只覺得頭好像裂開了一樣疼,緩和了足足十幾秒才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摘下頭盔,額角有暖融融的液體在往下流,伸手一摸,刺目的鮮紅在手掌裏糊成一片。

“我送你去醫院!”

路上颠簸,沈從骁開得格外快,姜可瑜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用手緊緊地捂着頭,還是不時有血液流下來,順着她的手心,手腕,手臂連成線......

“姐,姐,你堅持一下啊!”沈從骁被這麽多血吓壞了。

來布魯贊比快兩個月,雖然一直有局部的戰争不時打響,但幸運的是,兩人都沒怎麽受過傷。

見血,這還是第一次。

“應該,沒......沒事,就是流血多,看着吓人。”姜可瑜疼得發昏,還是勉強抽出精神,安慰了一下沈從骁。

路上偶然還能聽到零星的槍響,越野車飛速行進帶起了揚起的塵埃。到醫院的時候,姜可瑜捂着頭的手都麻了,搖晃着和沈從骁沖進急診室。

布魯贊比的醫療條件本來是很優越的,但是被戰争侵襲過後,醫護人員短缺,醫療資源匮乏,醫療條件已經大不如前了,不斷的有醫院被炸毀,取而代之的是平地而起,略顯簡陋的各種臨時醫療點。

姜可瑜所處的急診,本就不完整的牆壁上布滿了彈孔穿梭後留下的痕跡,腳下的地落滿了被風吹進來的黃土塵沙。

刺鼻的消毒水混雜着火藥味,直令人作嘔,悲怆的哭喊,還有各種機器作業的滴答聲。

醫院,是她最不願意踏足的地方......

“doctor,doctor!”沈從骁扶着姜可瑜,在急診室焦急地橫沖直撞。

姜可瑜用模糊的一點意識環視了一圈,到處是受傷的病人和忙着搶救的醫護人員,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和忙碌。

“姐,我去給你找醫生!”沈從骁見呼喊不到人,扶着姜可瑜找了張還算幹淨的椅子坐下,轉身去找醫生。

等了一會,不見回音,姜可瑜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勉強擡頭看了看,微微彎着身體自己朝着急診門口轉彎的走廊走去。

布魯贊比醫院的急診室,和外面的戰場近乎沒什麽分別,嘈雜聲一陣改過一陣,為數不多的醫護人員忙得團團轉,其中還可以看到幾張黃皮膚和白皮膚的面孔。

姜可瑜想起自己參與了前幾天趕來援外的無國界醫生的接機,并且和項目負責人進行了短暫的溝通和采訪,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投入了工作。

或許是流了太多的血,姜可瑜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初的痛感已經被巨大的暈眩和麻木全部取代,她又搖晃着往前走了兩步。

“Dr. Xu!”走廊的盡頭有人喊了一句。

姜可瑜下意識地擡頭,前面模糊的日光下有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許醫生......

也是個姓許的中國醫生。

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姜可瑜掙紮着上前,捂着額頭的手垂下來然後朝着他揮了揮。

疼痛,暈眩,還混雜着強烈的耳鳴聲侵占着她的身體,考驗着她本來就脆弱的意識。

以至于,姜可瑜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

居然覺得眼前站着的醫生,是許廷川。

人潮湧動的走廊裏,混亂不堪,彌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氣。

陽光順着布滿彈孔的牆壁漏進來,空氣裏甚至可以看見漂浮的塵埃,那些光一縷一縷都盡數落在他身上。

姜可瑜站在的原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帶着口罩,只露出了一雙如墨一般的眸子,站在與她相隔幾米的地方,回頭望向她。

是他嗎?

心猛地一顫,姜可瑜用力地看着,眼前始終閃着暈眩的星星,怎麽也看不清。

受傷的地方沒有了按壓,姜可瑜剛要開口,眼前被血低落下來的痕跡模糊,血液已經從額角順着臉龐流到了嘴邊,那種血腥氣直往上湧,她原地踉跄了一下。

直至被一雙有力的手接住。

等待她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的身上落滿了大片還沒有幹的鮮血,混雜着一些石塊滾落的泥土痕跡,狼狽不堪。防彈服是黑色的,血液的紅并不明顯。

她的傷口還在流血,俯下身被他接住的瞬間,也落了幾滴在他的白大褂上,倒是格外醒目紮眼。

落在他臂彎裏的那一瞬,隔着醫用藍色口罩,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裏控制不住地閃着淚光,擡手想去摘掉口罩,卻沒了最後的力氣,

她知道,這不是幻覺,他就是許廷川。

姜可瑜努力地想要開口,一個字也都沒說出來。

她被抱起來,沖進了搶救室。

有呼喊聲,有颠簸感,漸漸的她再也聽不到,感受不到了......

眼前的光圈被無限制地放大,直至最後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将她的意識徹底吞沒,墜入了一片無聲的世界。

沒有了感官,好像靈魂出竅般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有戰場,他們還是十七歲。

南湖一如往昔的山清水秀,四季分明。蓮蒼巷布滿青苔的石階,悠長看不到盡頭。

他們一同生長的院子,桂子飄香。

爺爺奶奶站在院子口,隔着很遠笑着大聲喊他們的名字,等着他們回來吃飯。

“哥,快點!爺爺奶奶等我們呢!”

她坐在少年自行車的後座,攥住他的校服衣角,開心地應着。

清風徐來,白晝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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