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許廷川回來沒多久,就是春節了。他還要留在的北川,姜可瑜也不能阻止什麽,臨走前和他吃了頓飯,就踏上了回南湖的高鐵。
從北到南,眼前的景致慢慢變得熟悉。
姜可瑜拖着箱子到巷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因為是冬天,蓮倉巷看起來也略微冷清,只有家家戶戶門口挂着的舊燈泡亮着昏黃色的燈光。
“爺爺,奶奶!我回來啦!”姜可瑜掏出鑰匙,打開熟悉的院門,邊往裏面走邊喊着。
屋裏還亮着燈,爺爺奶奶還沒休息,聽見有熟悉的聲音,趕緊跑出來看。
“可瑜!你回來了!”周婉華驚喜地開口,“快看看!我們阿瑜回來了!”
“奶奶!”
“不是說明天的高鐵嗎?”許兆義從客廳跟出來,還穿着厚實保暖的馬甲。
“爺爺。”姜可瑜很乖巧地喊人,“工作提前處理完了工作,就改了高鐵票。”
“快進來快進來!”許兆義幫着姜可瑜拎着行李箱,“外面冷。”
自從去北川上大學之後,姜可瑜每年回南湖的時間越來越少,工作後更甚,一年到頭最多也就能住不到半個月。但每次回來,都有種熟悉的親切感。
去樓上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再下來的時候,周婉華已經備好了宵夜就等着她了。
“謝謝奶奶。”
“快吃吧。”周婉華又去廚房沖了一杯自家釀的桂花蜜,挨着姜可瑜坐下來,“阿瑜啊,廷川前些日子給我們打電話說要回國了,也在北川的,你們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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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捏着杯壁,點點頭沒否認
“那他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啊?”
六年,這六年許廷川在國外音訊渺茫,一直都沒回過南湖也難怪周婉華想念得緊。
“哼!臭小子,和他那對沒有良心的父母一樣,享受了外面的榮華富貴,只知道認錢了!”許兆義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提起許廷川就氣不大一起出來。
“你先別生氣,孩子這不是剛回來嘛,不得把工作和生活都安頓好的嘛。”周婉華寬慰了兩句。
爺爺奶奶說着聽來的關于他生活的點滴,姜可瑜安靜聽得入神的,并沒有插話,不自覺地笑着拿起手邊的桂花蜜。
“再說了,我聽兒子說了,咱們廷川有女朋友了,過了春節就要訂婚了。”周婉華喜上眉梢,和許兆義說着。
“啪嚓!”
裝着桂花蜜的杯子被姜可瑜失手打翻,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阿瑜,沒事吧。”
姜可瑜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坐在座位上,幾秒之後消化了這個消息,下意識地咬住嘴唇,一邊彎腰去撿玻璃碎片,一邊強裝鎮定地确認。
“哥要訂婚了?”
“可不嘛的,前幾天他爸媽才給我們打電話說的。”
地上一片狼藉,鋒利的玻璃碎片一下子劃破了手指。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好像還見到了嫂子一面,特別漂亮。”
姜可瑜沒吭聲,将緩緩流下的溫熱血液死死攥在手心裏,沒被人發現。
阻止了周婉華的幫忙,幹幹淨淨地收拾了殘局,還和爺爺奶奶乖巧地說了晚安,上樓回了卧室。
關上門的那一刻,指間的疼痛讓姜可瑜緊緊皺了下眉,連帶着心上那片空落落的荒蕪也跟着隐隐抽痛。
有預期到,那可能是許家幫他找的門當戶對的結婚對象。
但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要訂婚了......
姜可瑜順着門板滑落坐在微涼的地板上,捏着流血的手指捂在胸口,并沒有哭,也哭不出來。
從六年前,許父許母來接許廷川走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以後回不到一個世界了。
只是,當他的世界出現新的同行的人,她的心還是結結實實的疼了。
她喜歡許廷川這件事,一直都隐瞞得很好。從小到大,她守在養女身份的軀殼裏從不敢越矩。
她應當是表現得很好,成績優異,乖巧聽話,也從沒被任何人發覺她對許廷川的感情。
只是,得不到是一回事,看到別人得到,被徹底宣判了是另一回事。
姜可瑜覺得心口疼得厲害,勉強松開手,掌心是一片模糊的血跡,乍一看觸目驚心。
皮肉上的疼,咬牙忍一忍總是會長好的,但心上的這道裂口,能不能好誰也不知道。
姜可瑜就這樣在地板上坐了整整一晚。
南湖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但是那種纏綿難忍的濕冷餓總是侵入骨髓,緊緊裹住被子才能勉強抵擋一二。
除夕,還是和這六年一樣,姜可瑜陪着二老過的。稍顯清冷但是有家人相伴,總是溫情。
除夕那天,許廷川給她發新年快樂,後面還跟了轉賬,算新年紅包。
姜可瑜推辭了兩句。其實這六年雖然聯系甚少,但是每年過年的新年祝福和紅包許廷川從來沒斷過。
【快收,等你回北川哥去接你。】
【謝謝哥。】
許廷川看着被接收的轉賬,欣慰地笑了笑。
姜可瑜放下手機,一個人走到窗前,看着院子裏光禿禿的桂花樹,心裏有種難言的落寞。
等到這棵桂花樹再開花的時候,許廷川會不會已經結婚了。
姜可瑜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想起了上午工作群裏報名去一線戰場的通知。
x國爆發戰争,北川電視臺負責國際新聞版塊的記者們一部分人不在國內已經外調出去,剩下的一部分聽說是一線戰場,正打得火熱,也都找了亂七八糟的理由搪塞,趕上過年,報名通道開了一天,除了臺裏新來的小夥子沈從骁,竟然沒有一個人報名。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本來姜可瑜是想着在北川工作幾年,就回南湖來照顧他們。
但現在許廷川回國了,說不定結婚以後也會把爺爺奶奶接到北川,也用不着她操這個心了。
在臺裏被邊緣化這兩年,姜可瑜越發覺得自己離夢想越來越遠,以這種趨勢下去,極大可能會在無聊的花邊新聞裏一直爛下去。
如果可以去戰場的話,起碼做的是有意義的事,是沖在新聞一線的傳媒工作者。
只是這一去,歸期就是未知數了。
姜可瑜披了件衣服,打開門走到院子那棵桂花樹下,仰頭看着光禿的枝丫裏流露的月色。
這棵樹是她和許廷川親手栽種的,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也長得這般高了。姜可瑜伸手摸了摸樹幹,神色落寞,沉浸在少時的回憶裏出神,不自覺輕聲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很輕很輕,不會被人聽了去。
寒風刺骨,到底是冬天,冷冽得厲害。形單影只,頭頂是融融的月色。
報名的表格姜可瑜早就填好了,只是一直猶豫着沒有上交。在院子裏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雙手冰涼,接觸屏幕屈伸的時候都有些僵硬,她才終于下定了決心,點了發送鍵。
風更大了,吹得桂花樹的枝丫輕微作響。
這次戰地任務不同與其他,戰争剛爆發,正處于最激烈的時候,不然也不會大過年就開始報名。
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有機會回來。
姜可瑜收回目光,緊了緊衣服,平靜地嘆了口氣。
上交表格後,要即刻出發,年剛過完姜可瑜就收拾了行李準備回北川,和臺裏的工作人員一起出發去x國。
走的時候,姜可瑜抱了抱周婉華和許兆義,并沒有告訴他們自己要去一線,也堅持沒有讓他們送。只是邁出院門的那一刻,回頭看了看那棵桂花樹。
如果真的能回來,希望是在秋天裏,希望那時候,是滿院桂香。
到北川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本來許廷川說好接她,但醫院臨時有手術,沒來成。
姜可瑜獨自拎着行李,回到家又快速地收拾了一翻,就該去臺裏集合出發了。
臨別前,總該見一面吧,說不定就是最後一面了。
掃了一眼時間,姜可瑜想了想,在路邊攔了輛車,飛奔到醫院的時候,許廷川還在手術上。
來不及了,臺裏又打電話來催了。姜可瑜等了好久,最終還是沒等到他出來。
也好,就帶着這個念想走。
離開醫院前,姜可瑜在護士臺留下了一個荷包,拜托護士交給許廷川。
荷包裏面是一枚平安符,和曬幹了的桂花花瓣。
本來也是想等着許廷川回國之後送給他的,現在就當着臨別禮物吧。
萬一,她真的回不來了。
看到荷包,嗅到淡淡桂花香氣的時候,偶爾念起她就足夠了。
坐上了出發的飛機,天已經完全黑了,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竟看不見一顆星星。
姜可瑜把頭依靠在小小的窗口上,目光所及是平整的停機坪和一望無際的夜色。
這六年,不曾相見的六年,她總是在期盼着他回來卻從來不敢問。
直到那個雪夜,好不容易相見,他雖然還是記憶的模樣,卻已經有了新的身份,就要訂婚了。
命運的齒輪果真還是嚴絲合縫,把他們送往了完全重合不了的兩條路上。姜可瑜苦笑了一下,算是認命了。
只是這冗長的一生,姜可瑜想到再難與他相見,難免嗚咽。
頭一低,兩顆清晰的淚珠落了下來,又很快消散在夜色裏。
從始至終沒有落下的淚,還是沒忍住。
那就都好好生活吧,去做有意義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
就像那年,許廷川離開時對她說的那樣。
夜色裏,只聽見飛機轟得一聲,離開了地面,載着他們去遠鄉,去沒有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