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乙肝本身是不會通過唾液傳播的,只是姜可瑜在,許廷川過于緊張,才抽了新的口罩戴上。
布魯贊比的醫療資源有限,昨晚送過來搶救的病人不少,許廷川沒有分配到醫療護目鏡,手術過程中,病人大出血,飛濺出來的血液好巧不巧有幾滴落在了他的眼睛裏。
按照規定,許廷川趕緊去做檢測和服用阻斷藥,并且暫停手上工作進行隔離。
離開宿舍前,許廷川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姜可瑜身上。
只露出眼睛,看不見表情,能隐約在鏡片後面的眼睛裏看見些許笑意,大概是在寬慰。
“哥......”姜可瑜張口,僅僅只說了一個短暫的音節,宿舍的門就已經關上了。
乙肝......
如果及時服用阻斷藥,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心跳得很快,姜可瑜捂住胸口,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害怕。
沈從骁在一邊,捕捉到了姜可瑜流露出的簡短音節。
“姐,你和許醫生是親戚嗎?”
“嗯。”姜可瑜低頭收拾着東西,沒有過多解釋,轉頭把這些塞在沈從骁手裏,“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還有點事,晚點我就回去了,你路上小心。”姜可瑜含糊着并沒有多解釋。
經歷了短暫的交火和一夜的激烈搶救,彼時外面安靜下來,醫院內的秩序也已經逐漸穩定,姑且可以短暫的安生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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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問了護士,找到許廷川的時候,他剛檢測完,正在口服阻斷藥。
在這不比國內,檢測的效率很低,要明天才能出結果。
病房裏人滿為患,也不具備單獨隔離的條件,值班的宿舍有限,應該也不方便和其他人同住,所以許廷川決定去酒店單獨隔離,等七天之後新一次檢測結果之後再回來正常工作。
姜可瑜就等在外面,看見他出來,上前兩步,詢問結果。
“沒那麽快,初次檢測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已經吃過阻斷藥了,放心吧。”許廷川沒有讓姜可瑜太靠近,朝着她笑了笑,“24小時內服用阻斷藥,阻斷成功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別擔心。”
姜可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擡頭看了看許廷川,“那現在呢,你要回宿舍嗎?”
“去外面找個酒店,單獨隔離一周。”許廷川搖搖頭,朝着宿舍的方向走,腦子裏在梳理一會要收拾的東西。
“我住的酒店,應該還有空房間,離這也不遠,要不去那住?”姜可瑜微微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嘗試着提議,見許廷川沒有馬上答應,又心虛地補了一句:“這樣,我可以每天給你送吃的,就不用麻煩你的同事們了。”
“好,那你在這等我下。”許廷川點點頭,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只是不想太麻煩姜可瑜。
回酒店的路上,也沒有車。
戰火之後,幸存下來的人們還是要照常生活。斷壁殘垣,各處廢墟裏傳來煙火氣的叫嚷。
已經沒有平整的馬路了,開裂破碎的路面混雜着砂石塵土,姜可瑜小心地看着,生怕摔跤丢臉。
并沒有太多行李,許廷川只簡單拿了一些洗漱的用品和兩身幹淨衣服裝在背包裏單肩背着,和姜可瑜中間隔了半米,并排緩步朝酒店走去。
餘光掃過許廷川疲憊的面容,她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心疼地給他遞了一塊糖,怕他忙了一晚上會低血糖。
“橘子糖,你還能買到這個?”許廷川看着躺在她手心裏的橘色糖塊,笑着看向她接過來。
那是他們從小吃到大的糖,只是這幾年好像不生産了,姜可瑜找了很久才找到,臨行前往行李箱塞了整整一袋。
“好甜。”許廷川含了一塊在嘴裏,眉眼間染上了一層喜悅。
其實這個牌子的糖有很多口味,但許廷川最喜歡橘子味,小時候他經常會買給姜可瑜吃。
戰争短暫地告一段落,路上有奔跑着的孩子,大概是沒有條件洗澡,臉頰四肢都挂着泥污的痕跡,但全然看不見憂傷的神情,三五成群,肆意追逐。
已經是黃昏了,天邊有橘黃色的雲朵,鑲着金邊一般層層疊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依然已最大的胸懷擁抱着熱愛生活的人們。
有微熱的風吹來,劃過皮膚,拂起了碎發。
姜可瑜想起許多年前,在南湖,在蓮倉巷,他們還是念書的年紀。每逢人間四月,春天裏總是叫嚷着一起去放風筝。
那時候,天氣總是特別好,看不見雲,藍得一望無際。
整整一個下午,時間過得特別快。直到太陽下山,筋疲力盡,許廷川才會騎車帶她回家,路過巷子口的時候,還會買冰淇淋給她。
想到這些,姜可瑜的心情跟着好起來,偷偷看向許廷川,也拆了一塊橘子糖放進嘴裏,勾起嘴角,羞澀地笑了。
直到橘子糖完全融化,口腔裏只剩下殘餘的酸澀,姜可瑜又陡然想起關于許廷川訂婚的事,心情一落千丈。
“哥,你來這邊,和......”姜可瑜一時沒有想到合适的稱謂而卡殼,只好随便替補上,“和……叔叔阿姨說了嗎?”
許廷川在交錢辦理入住,注意力有些分散。
“來之後和他們說過了。”
“那,那你有和黃小姐說嗎?”姜可瑜不願意叫她嫂子,包藏了一點點私心,想着總歸還是沒有結婚,只是選了一個禮貌的稱謂。
許廷川微微皺了皺眉,側過頭看了一眼姜可瑜,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嘴:“為什麽要和她說?”
姜可瑜抿抿嘴,沒再開口。
戰争之後,電梯就已經停擺了,要走樓梯上去。
許廷川忙着找房間,并沒有太細琢磨姜可瑜的話,只當她是關心自己在北川的生活狀況。
“阿瑜,我到了,你也回去吧,這七天就把吃的放在門口就好。”許廷川打開了房間門,還不忘叮囑姜可瑜,“晚上記得把藥吃了,後天去醫院把線拆掉。”
“知道了。”
姜可瑜站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看着走進房間轉過身。
沒有着急關門,他們極有默契的對望一眼,然後相視笑了一下。
“別擔心,回去吧。”許廷川又安撫了一句,然後進了房間。
其實他自己沒有很害怕,反而出奇的平靜。
在國外這六年他孤身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早就已經習慣了獨自面對危險和恐懼。
放下包,許廷川坐了下來,下意識捂住了左心口,費力地喘.息。
肌肉記憶,二次手術之後,及時沒再複發,隐隐還是會覺得心在抽疼。
許廷川深吸了口氣,喝口水,緩了一會,掏出手機,趁着這一會有信號,看了看消息。
其實除了姜可瑜和爺爺奶奶,也不會有人惦記着他,大部分都是工作上的事。
倒是許嘉悅打過一次電話。
許廷川被送到南湖的前兩年,父母又生了一對龍鳳胎。血緣上,算是許廷川的親弟弟妹妹,但近乎沒聯系過也沒怎麽見過。
從國外回北川之後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一段時間,妹妹許嘉悅倒是還乖乖巧巧叫着大哥,但弟弟許嘉航別扭厭惡得極為明顯,恨不得把他即刻踢出許家。
許廷川沒有回電話,只是簡單發消息給許嘉悅報了平安,也沒有和爺爺奶奶提及自己被隔離的事。
都回複過之後,許廷川也沒什麽精力了,換了身衣服躺下,近乎沾枕即眠。
——
回到房間之後,姜可瑜又整理了一下采訪稿,并給前幾天傳回臺裏的素材寫了書面報道。
忙完這些,姜可瑜去洗手間看了下,幸運的是,今晚有水,可以洗個澡了。
水溫不高,甚至有點涼。但在這能洗澡已經很不容易了。
姜可瑜足足洗個半個小時,還要刻意避開頭上的傷口,有些不方便,等她整理好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去樓下找了好久,才在很遠的地方找到有開着的水果店。店裏也沒有太多水果了,姜可瑜挑了幾個還紅着的蘋果,帶上晚飯又重新回到酒店,先去給許廷川送飯。
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應答,姜可瑜有點擔心,又加重了力度敲了好幾下。
許廷川迷迷糊糊的睡着,大概是因為太過疲憊,抵抗力差,加之阻斷藥又放大了水土不服,這會受副作用影響有點輕微的過敏和發燒。
“來了。”許廷川難受得輕哼了一聲,扶着床邊起來,走到門口開門。
“哥。”姜可瑜瞧見許廷川開門,松了口氣,把手裏的蘋果晚飯都遞給了他,擡頭瞥見他潮紅得不太正常的臉頰,“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許廷川搖搖頭,“阻斷藥的正常反應。”
“哦。”姜可瑜咬着下唇,很輕地哦了下,“要退燒藥嗎?我從國內帶過來了一些。”
“不用,不良反應很快就會消失的。”許廷川不想叫姜可瑜擔心,強忍着暈眩和疼痛感搖搖頭。
看了一眼袋子裏紅彤彤的蘋果,許廷川只拿了一個出來,又把袋子遞了回去。
“這不好買到水果,我吃一個就夠了,剩下給你和你的同事。”
姜可瑜不知道怎麽拒絕,索性也不伸手去接,搖搖頭,固執地把晚飯也塞進了許廷川的手裏。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許廷川喊都喊不住,小姑娘的身影就一溜煙地消失在了樓梯口,想提醒她把頭發擦幹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都長這麽大了,也二十多歲了。”
看着姜可瑜走遠,許廷川念念有詞,重新低下頭,看着袋子裏的蘋果,欣慰地笑了笑。
六年,時間如雲煙般飄散。在最能放肆恣意的十七八歲,他們天各一邊,渺無音訊。
他偷偷地打聽,偶爾忍不住發消息去問候,寥寥慰藉想念。
許廷川關上門,放下手裏的晚飯和蘋果,心裏難言的空蕩。
也不知道,這六年,她是怎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