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七天之後,許廷川進行了第二次檢測。姜可瑜不放心,跟着他去了醫院。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是最後一次給他送晚飯。回酒店的路上,路過了一家雜貨鋪子。
戰争打響之後,市場封閉,各種店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商品基本也都是之前庫存剩下的。
姜可瑜買了面包,還順帶給沈從骁也帶了一份。走到櫃臺門口結賬的時候,掃見了陳列的糖果和巧克力。
“要吃嗎?”許廷川站在姜可瑜身邊低聲詢問。
姜可瑜搖搖頭,不自覺勾起唇角,擡眼看着許廷川,想了想,“想吃奶奶做的麥芽糖了。”
許廷川愣了兩三秒就領會到了姜可瑜說的話,一樣認同地點點頭。
去國外這六年,他始終都沒再吃過。
“等這次援外結束,哥哥和你一起回南湖。”許廷川很自然地提起。
姜可瑜錯愕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笑着點頭。
等待結果的過程很漫長,這一晚,姜可瑜毫無預兆的失眠,恰似決定來布魯贊比的前夕,她站在院子裏,思緒混亂,心慌孤寂得厲害。
外面又開始有零星的槍響,雖然隔得很遠,但在深夜裏突然聽到,心還是會不自主地顫抖。
姜可瑜摸索着拿起手機,看了看工作群裏的消息。
接連傳回去的素材收視率和讨論度都很高,姜可瑜的報道也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肯定。
也算是不枉出生入死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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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一一回複了消息,又打開電腦開繼續寫文稿,只是不太專心,怎麽寫也不滿意,打打删删,一個多小時只鍵入了幾百字。
無奈合上電腦,姜可瑜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給許廷川發了消息。
【哥,你睡了嗎?】
【沒呢。】
許廷川在熬夜翻閱有關超級耐藥菌的資料,桌面的手機響了一聲。
【怎麽了?】
姜可瑜看着屏幕,在心裏默默措辭。
其實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想和許廷川說說話。
【可以打個電話嗎?】
消息發出去,姜可瑜就有點後悔,正準備撤回,許廷川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
熟悉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姜可瑜不受控地彎起嘴角,積極地應了一聲。
“睡不着嗎?”
“嗯。”姜可瑜沒否認,停頓了幾秒,“等我們再回南湖,應該已經是秋天了。哥哥,院子裏那棵桂花樹每年都會開很多很多桂花。”
許廷川記得,那棵桂花樹,是他們一起栽種在院子裏,中考結束之後,他們還一起埋了幾壇桂花酒在樹下。
“那等回去,讓奶奶給我沖桂花蜜,等到中秋,叫爺爺把那壇桂花酒也拿出來。”
朝夕長處的那些年,他們遵循着一樣的軌跡順理成章地融合交彙成一條直線,成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獲取的一部分。
即使六年不見,他們依然能很輕易就能感應到對方口中的念想,明白對方的心思。
聽到許廷川的回答,姜可瑜在心裏暗暗雀躍,轉念又想到那晚在酒店大堂見到他和其他女孩站在一起的場景,喜悅的心情又慢慢轉涼。
等到他們訂婚,應該也會帶她回南湖去見爺爺奶奶吧。
姜可瑜莫名小氣,并不想把桂花酒分給除了他和爺爺奶奶之外的任何人。
“阿瑜,很晚了,去睡覺吧,好不好?”許廷川的耐着性子,溫柔地哄着她。
“好,你也是,晚安。”
挂了電話,許廷川也沒什麽心思再去看資料,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輕嘆了口氣。
多年沒回去,他也很想念。
本來是打算過完年,就找時間帶着姜可瑜一起回去一趟的,但還沒等聯系上她,就收到了她飛往前線的消息。
歸國的前一年,他就加入了MFS,幾乎是沒有猶豫,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填報了援布魯贊比的項目。
六年前離開她實屬無奈,遠隔大洋彼岸,他孤身一人,日日夜夜地想念卻從不敢想也不敢問。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她身邊,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分開了。
微弱的臺燈光落在桌面上,許廷川垂着雙眼,看着手裏那枚精致的平安符,湊近到鼻子下還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氣。
許廷川很淺地笑了一下,把平安符重新塞回衣服裏,安心地躺下。
檢測結果在第二天出來,姜可瑜表面看起來平靜得很,卻連喝口水都撒了一身。
看見結果是陰性的時候,她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還是許廷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
解除了隔離,許廷川也開始正常投入醫療援助的工作。
而恢複工作的第一臺手術,就是給那個感染超級耐藥菌的小男孩做截肢手術。
完全壞死的肌肉組織讓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他眨着眼睛看向許廷川,什麽也不肯說。
許廷川俯下身,低頭用英文安慰了他兩句,他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手術做了兩個多小時,姜可瑜結束了一天的奔波提早收工等在外面,看見小男孩被推出來,壓低聲音詢問了幾句情況,就他随着一起回了病房。
直到深夜,麻藥的效果才褪去。
姜可瑜和他說了兩句話,只是受麻藥影響,他還不是特別清醒,說起話來磕磕絆絆,她只勉強聽清他的名字,叫索亞。
姜可瑜怕他出什麽意外,又守着他直到天亮。
她沒睡着,在心裏組織了很多很多安慰的話。
清晨,許廷川又重新檢查了一下傷口,皺了皺眉,情況依然不是很好,思索了半天又換了另外一種藥物。
“哥,他還好嗎?”姜可瑜預感不太好。
“再看看吧。”許廷川不想讓姜可瑜失望,跟着寬慰了一句。
姜可瑜剛點了點頭,外面轟得一聲巨響,甚至震得她耳鳴了幾秒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
本就遭受過重創的大樓劇烈的搖晃了兩下,抖落掉了不少塵土。病房一陣慌亂的騷動,所有人的臉上一瞬間寫滿了驚恐的神色。
許廷川一把把姜可瑜拉進懷裏,生怕掉下來的塵土會再一次砸傷她。
隔着白大褂,姜可瑜蜷縮在他懷裏,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順着窗子往外看,不遠處有巨大的蘑菇雲在升騰。
看來,兩邊談判的結果不太好,在市中心有發動了新一輪的交火。
姜可瑜扶着許廷川的肩,呼吸有些急促,擡起頭驚恐地看着他,然後斷斷續續地說了句沒事。
頭頂有一縷縷漏下來的塵土,落在了許廷川的頭發上。姜可瑜沒想太多,踮踮腳,伸手幫他把灰塵撣落。
戰争打響,就意味着他們就又要迎來新的工作了。
許廷川檢查了一遍所有的病人,開始準備和同事一起騰挪更多的床位。
姜可瑜随身都帶着設備,即将出發去和沈從骁彙合,去剛才發生交火的地方。
臨出發前,許廷川喊了她一聲。
早就想好了那些叮囑的話,只是看見她回頭望着自己的那一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那條走廊,是他們在布魯贊比重逢的走廊。
他不想再看見她流血的樣子。
“阿瑜,等你回來。”
姜可瑜很認真地點頭。
身上穿着防彈衣,脖子上還挂着相機,額前碎發散亂,卻格外笑得格外開心。
“等我回來!”
清晨的光很幹淨,順着有裂痕的牆體落進布滿塵埃的走廊裏。
姜可瑜背着光,很快沖出了走廊,找到沈從骁,利落地跳上越野車。
是燃.燒彈,巨大的當量造成市區大面積的大火以及煙塵,僥幸存活的市民四處逃竄,本就滿目瘡痍的廢墟淪為塵土灰燼。
視線太差,越野車已經不能前行,姜可瑜和沈從骁一起下車,躲在角落的鋼筋板後面,等待硝煙散去。
沒有真正地打起來,大概是駐紮的隊伍在這附近,所以選用燃.燒彈作為燒傷對方的有生力量。
大火蔓延着,春季的地中海氣候幹燥,被熱乎乎的風一吹,火勢很大,隔着煙霧,能聽見不絕如縷的慘叫。
姜可瑜拉住了想要繼續往前走的沈從骁,捂住了口鼻,拼命地搖頭,拽着他一起往外退到十幾米外還算是結實的廢墟裏。
“等一會,在這拍!”
硝煙散去,勉強能看到可見的景象。
姜可瑜不忍心去看攝像機裏的遍地狼藉,別開眼,只是默默地打開了自己的話筒。
“當地時間八點,在布魯贊比的市中心,新一輪額的戰争再一次打響......”
刺鼻的火藥味久久散不去,呼喊聲漸漸消失,生命的跡象葬送在了逐漸熄滅的大火裏。
春天的布魯贊比是的少雨的季節,卻在午後意外烏雲密布,陡然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一個驚雷,手術室的燈瞬間熄滅。
許廷川眼前一黑,完全看不清眼前的畫面,只能感受到帶着手套的指尖的有流動溫熱的濕意。
“Don\'t Panic!”許廷川迅速冷靜下來,高喊了一聲。
戰火綿延下,供電供水系統幾近癱瘓,更經不起雷雨的沖擊。
迅速啓用了醫療援助點自己的供電系統,在等待幾分鐘裏,許廷川憑借着感覺緊緊捂住病人的傷口,緊張到滿頭是汗,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