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又是新一輪的戰争打響,交火中心發生了轉移,離開了市中心,影響會小一些。
但無論是不是在市中心,還是在郊區,姜可瑜和沈從骁還是要不辭辛苦地奔赴現場。
路上一直有流彈在穿梭,姜可瑜穿着沉重的防彈衣處處小心,坐在越野車上,颠簸了整整一天。
正面交鋒的時候,他們又不能上前,只能見縫插針铤而走險。
姜可瑜話筒拿在手裏整整一天,為了方便随時拍照,脖子上挂着的相機也一直都沒摘下去,脖頸被墜得酸痛。
“姐,還要往前開嘛,那邊好像已經靠近對方駐紮的地盤了!”沈從骁停下車,有些游移地看着姜可瑜。
越野車過于龐大,行駛在路上太容易被發現。
“別開了,不安全,我下車自己去,你在這等我。”姜可瑜看了一眼前面的凹凸不平的路,當機立斷,并沒有打算撤退回去。
“不行,你一個人怎麽去!”沈從骁堅決不同意。
姜可瑜也沒等他點頭,檢查了一下相機是好用的,就跳下來了車,“我很快就回來!你就在這等着!”
因為靠近對方駐紮的底盤,戒備森嚴,人跡罕至。
姜可瑜彎着腰,腳步放得很輕,盡可能挨着有遮掩物地方走。
經歷過交火之後,地面都是砂石堆砌的灰塵廢墟,空氣飄蕩着很刺鼻的硝煙味,鐵籬笆圍起來的一圈都有持槍的人在駐守。
姜可瑜遠遠地瞧見,偷偷調試着鏡頭,對焦了半天,但因為太遠,還是拍不清楚。
總不能白來這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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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咬咬牙,貓着腰,又往前湊了湊,直到可以清晰地拍攝清楚畫面才停下腳步。
接連拍攝了好幾張照片,姜可瑜低頭查看了一下,覺得也差不多了準備悄悄離開,卻不慎在下臺階的時候滑了一下。
這一滑倒是不要緊,要緊的是廢墟上滾落下了幾塊石塊,順着坡面滑了下去,掉落在地面上帶起了不小的聲響。
駐守在鐵籬笆外的人聽到響動大喊了一聲。
“Who is there?”
姜可瑜緊緊貼着牆壁,躲在後面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駐守的人見沒動靜,朝着那面牆連開了幾槍。
姜可瑜大氣也不敢喘,子彈打入水泥牆壁的聲音震得她整顆心快要蹦出來一樣,雙手捏着相機,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躲得很小心,但是胳膊露了一點點在邊緣的位置,因為駐守的人隔得有段距離,姜可瑜穿着的上衣又和牆壁顏色相近,所以并沒有察覺到。
但,最後一槍,從她露出的胳膊邊緣擦過,迅速飛過,細嫩的皮肉一下子就被彈片割破。
姜可瑜疼得瞬間湧起淚花,半張着嘴卻一聲也沒敢叫出來,趕緊抽回胳膊交疊在胸前,生怕被人發現。
駐守的人見幾槍過去,并沒有任何的動靜,松了口氣放下槍。
子彈沒有打中她的胳膊,但是高速飛過來的鋒利彈片還是劃出了一條很深的破口。
血液蔓延出來,很快就染紅了衣袖,順着胳膊低落在手心,連同手中握着的相機也沾上了血液。
實在控制不住,眼淚掉出眼眶,姜可瑜咬住另一只手腕,疼得額角全是汗,蹲在地上,不敢發出聲音。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視線能見度又下降了不少,駐守的人換過了一批,身後也不再有聲音傳來,
姜可瑜也沒敢探頭去看情況,捂住自己受傷的胳膊,趁着夜色昏沉,小心地原路返回。
走了足足半小時,才走回原地,看見了一直等在越野車邊的沈從骁。
看見姜可瑜終于回來,沈從骁趕緊上前,打眼看到她滿是血跡的胳膊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你被發現了?”
姜可瑜搖搖頭,臉色慘白,嘴唇也被咬破,滲出血跡。
“沒......他們應該沒看見我,走吧。”
“快上車,我送你去醫院!”沈從骁不敢多廢話,趕緊拽着姜可瑜上車,一腳油門踩到底。
去醫院的路上,姜可瑜用僅有的力氣低頭又查看了一下相機裏的內容。
還好,拍的很清楚,很直觀。
這一趟,挨了一個槍子也算是值得了。
到援助點的時候,血已經沾濕了半個袖子,姜可瑜艱難地從車上跳下來。
許廷川還在手術上,傷口是雲柔在處理。
直接剪去了袖子的布料,消毒的時候,姜可瑜甚至都沒吭聲,臉色煞白,把頭扭到了一邊。
“姜記者,新的麻藥暫時沒到,剩下的在緊着大型手術供給,所以一會縫合創口,可能......”雲柔面露難色,無奈地說着。
“沒有麻藥!那怎麽縫啊?”站在一邊的沈從骁急了,總不能叫人生抗吧。
因為最近密集的交火和沖突,醫療援助點連續不斷地送來大量的病人,很多都是必須立刻手術,麻藥的消耗量實在太大,一時供給不上。
姜可瑜微微皺了皺眉,哽咽了一下,看着白嫩胳膊上不斷滲出的殷紅鮮血,只是短短地猶豫了幾秒。
“沒......沒關系,就這麽......縫吧。”
“姐!你瘋了!”
“沒事,也就,幾針......而已。你先出去吧。”
姜可瑜再一次別開頭,把胳膊朝向雲柔的方向,不再去看。
準備工作很快,只有一兩分鐘而已,卻漫長得讓人心焦。
姜可瑜不确定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只感覺到冰涼的藥物刺激在身體又一次起伏,緊接着針刺的疼痛順着皮膚狠狠地鑽了進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只是那種鑽心的疼細細密密地圍繞着本就撕裂般疼痛的傷口周圍,像是被千萬只最毒的蟲子狠狠啃咬一般。
“啊......”
她實在扛不住了,十幾秒之後,流露出壓抑又痛苦的嘤.咛,手緊緊地攥着,指甲扣破了掌心。
她能在鋒利的痛中隐約感受到針線穿過她皮肉的痕跡,絲絲密密,每一次游走都帶來切膚一般的拉扯和疼痛。
縫合明明只用了幾分鐘,只有五針,卻仿佛一個世紀一樣,等不到結束的盡頭。
她哽咽了幾聲,手心的汗和血混在一起。
直到最後一刻,她松開了咬住的下唇,滿嘴的血腥氣,如釋重負,控制不住地顫抖了兩下,輕哼了兩聲。
最後一針帶着縫合線穿出了皮肉,病房的門在這時被打開。
姜可瑜的眼眶裏盈滿了滾燙的淚水,聽到有人開門,根本沒力氣去看,掙紮着扭過頭。
看見進來的人是許廷川的那一刻,大腦都來不及反應,連眼睛都沒眨,兩顆滾燙的淚珠就順勢滾落,掉了出來,甚至沒在蒼白的臉上留下一絲痕跡。
許廷川捏着門的手沒有松開,眼睜睜地看着臉色蒼白,汗水浸濕碎發的姜可瑜,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縫合結束了,剪刀剪掉了線頭。
姜可瑜很想控制自己的表情,面部卻忍不住輕微的抽動,眼淚決堤一樣又流下來,嘴角被咬破,看起來可憐無助到了極點。
目光盯着許廷川,明明痛苦委屈着,但又在最後極力克制,留着血的唇微微彎了彎,很淺很淺地朝着許廷川笑了下。
明明是想笑着的,卻格外的苦澀,許廷川看着她的笑被刺痛,胸膛強烈地起伏了兩下,最後無聲地舒了口氣,垂下雙手。
“我來。”許廷川俯下身,低聲和雲柔說了一句。
已經縫合好了傷口,只有點點滴滴的血液還在往外滲。
許廷川仔細地纏繞着紗布,盯着那抹猩紅,睫毛輕輕顫了下,手上卻絲毫沒有抖,很認真地包紮好了傷口。
傷口被雪白的紗布遮住,要命一樣的疼極緩慢地褪去。
姜可瑜整個後背都濕了,控制不住地抖着,睫毛上沾染了還沒抖落的淚珠。
雲柔見許廷川來了,便先離開去看別的病人了,沈從骁知道援助點是不允許陪護的,也先回了酒店。
許廷川輕輕地把姜可瑜扶起,帶她回了宿舍。
一路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起伏,許廷川沒吭聲,但每走一步,心裏都悶悶的,難受得厲害。
“哥哥。”姜可瑜坐下,仰頭看着許廷川,臉上依然沒什麽血色,只是下意識地喊他。
“嗯。”許廷川沒看她,應了一下,去找了他自己自備的藥,“吃了,止痛藥。”
姜可瑜委屈地抿了一下嘴,然後從許廷川的掌心拿起膠囊,喝了一點點水吞咽下去。
吃藥的時候,還碰到了咬破的嘴唇,疼得她下意識皺眉。
許廷川拆了幹淨的棉棒,開了臺燈,一點點仔細地幫着姜可瑜擦着嘴唇的破口。
臺燈光是很暗的橘黃色,落在他們中間,又染上他們的臉頰。
姜可瑜哭過的眼睛,含着水一樣亮晶晶的,看着許廷川,目光掃過他的眼睛,鼻梁,最後又無助地垂了下去,不敢再看。
小時候的姜可瑜其實不大省心,學騎自行車摔過,參加運動會跑步磕破過,每次都是許廷川背着回巷子,然後找藥幫她清理包紮。
她不叫疼,他也不吭聲,只是眼裏的心疼掩蓋不住。
和眼下的狀态,一模一樣。
如果今天,真的被發現,她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姜可瑜心有餘悸,疼痛疲憊交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廷川把血跡都擦幹,扔掉了髒兮兮的棉簽,又忍不住伸手在邊緣的地方摸了摸。
“還疼不疼?”
他才下了手術,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才走回病區就在門口撞見了沈從骁,還沒了解情況,就聽到了她痛苦低沉的呻.吟聲。
許廷川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從容一些,可眼神裏卻寫滿了擔憂,問姜可瑜的時候,莫名有一些焦急所帶來的壓迫感。
姜可瑜有點不知所措,搖搖頭,停頓了一下,腦子裏随便搜索了一個話題。
“今天病人還很多嗎?”
“嗯,今晚我值班。”
許廷川知道那是姜可瑜的工作,就像他身着了這身白大褂一樣,有推卸不掉的職業道德,責任,和使命。
所以他也不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心疼,特別心疼,恨不得替她挨了那些針。
但他能做的又很有限,只有不斷地叮囑,和盡可能的陪伴照顧。
“把牛奶喝了,然後就躺在這休息吧,明天我值班結束送你回酒店。”
牛奶是許廷川分的,他沒舍得喝,一直留給了姜可瑜。
“你喝吧,你工作量這麽辛苦。”姜可瑜拒絕。
“喝掉。”許廷川的聲音是溫柔的,但态度很強硬把牛奶塞進姜可瑜手裏。
“傷口不能碰水,每天藥換兩次藥,具體拆線的日子要看愈合的情況。”許廷川又把剛才剩下的止疼藥也清點了下,“止疼藥可以吃,但最好不要太頻繁,實在忍不住吃一顆。消炎藥我回頭拿給你,別忘了吃。”
“知道了。”姜可瑜握着牛奶瓶,很乖地點頭。
門外又響起了槍聲,許廷川深吸了口氣,還想交代兩句,就被護士隔着門叫住。
“好好待着,睡覺吧。”許廷川舍不得離開,但也沒辦法。
站起身的時候,姜可瑜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揚起頭看着他,又半天不肯說話。
光線昏暗,看不清她依戀的眼神。
“阿瑜,哥哥要去忙了,別怕,哥哥一會就回來。”
“嗯,你......早點回來。”
“好。”
姜可瑜松開手,然後看着許廷川加快腳步走出了她的視線。
牛奶還是溫的,裝在玻璃瓶子裏,姜可瑜擰開蓋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半瓶。
溫熱的液體充斥在口腔,滑進腸胃,很舒服。
大概是止疼藥起了作用,痛苦得到了緩解,姜可瑜盯着牛奶瓶子,直到眼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