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許廷川愣在原地,他沒太明白姜可瑜說的話,又在心裏仔細地想了一遍,依舊沒反應過來。
“什麽......什麽未婚妻?”
姜可瑜看着許廷川,眼睛裏還有朦胧的霧氣,重複了一遍。
“就是上次我在酒店大堂遇見的那個姐姐,奶奶說你們要訂婚了。”
許廷川聽清姜可瑜的話,皺着眉不知所以,在援外之前他已經明确和父母說過了,他是不可能娶黃恩寧的,他也沒有再見過她,為什麽還是有他們要訂婚的消息傳到爺爺奶奶,甚至姜可瑜的耳朵裏。
“阿瑜,不是,她不是,我沒有......”許廷川不知道從何解釋,更不知道怎麽開口,詞窮的那一刻有些着急,耳尖細微不易察覺地紅了。
姜可瑜有點沒理清許廷川說的話,目光茫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問。
“她不是我未婚妻,我們倆也沒訂婚,我們都只見過幾次。”許廷川很認真地和姜可瑜解釋,怕她不信又急切地補充了一下,“她是爸媽介紹認識的,但我已經很明确地告訴過他們了,我不可能娶她,也不會和他訂婚。”
姜可瑜很努力地消化這個消息,高興于他還不屬于別人,又失落于許家早晚會找到與他相配之人。
“原來是這樣......”姜可瑜小聲地念叨了一下,低下頭也不敢看許廷川。
以許家在北川的地位,想要找到兒媳婦必然是要門當戶對,才貌雙全,她一個被收養勉強在北川溫飽的孤兒,怎麽會入得了許家父母的眼。她怎麽敢妄圖成為許家的兒媳。
姜可瑜又想起了當年許母的話,心隐隐難受,一時沖淡了得知許廷川沒有訂婚的喜悅。
“那......等你以後,以後找到了......嫂子的話,帶我見見。”
許廷川聽到這句話,眉心動了一下,眼神裏的光暗淡了幾分,不想回答姜可瑜的話,忍不住失落,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
她是這樣希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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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廷川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的胸前手術之後長長的疤,心口抽疼了一下,收回落在姜可瑜身上的目光,羞愧至極,不再敢看她。
他其實也沒有想要過分地占有她,只是想陪在她身邊,和小時候一樣。
只是現在,當她真的說出,讓她去找別人的時候,他的心結結實實地疼了。那份不願意被人發現的占有欲,浮現在心底,他擡眸,有點悲傷地看着她。
從他被确診先心病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被許家放棄,才出生沒幾個月就做了微創的室缺修複手術,之後幾年吃藥複查才保住了性命。但禁不起折騰,也沒辦法操勞劇烈運動。再之後許嘉航許嘉悅就出生了,他被送到了南湖爺爺奶奶那邊去養,十幾年都沒有再複發過。
直到高考結束那年。
得知他高考大捷的父母回到南湖,開始只說帶他回北川小住,但到了北川就着手讓他申請國外高校商科,他不從,卻又偏偏這時候先心病複發,回到南湖也做不了手術,更上不了學。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去國外做手術。
他和父母達成共識,他可以去國外,可以離開南湖,也可以畢業以後都定居北川做幕後的操盤手幫許家打理生意。他只提了兩個要求,一是如果活下來他想學醫,二是請他們等姜可瑜畢業後為她安排最合适的工作。
他沒有機會回南湖和姜可瑜告別,更不知道這次複發會不會要了他的命,他只能接受手術,積極治療。
治療的過程漫長又痛苦,他在生死邊緣徘徊,即使再想念都不敢聯系她,怕真的抗不下去,給了她希望又破滅,她會格外難過,只能無聲無息的消失......
左心口疼得格外厲害,手術之後落下心口疼的毛病,他有點喘不過氣來,原地踉跄了一下。
“哥,你怎麽了?”姜可瑜看他臉色不太好,有點擔心。
許廷川擺擺手,沒吭聲也沒解釋,只是強忍笑着說沒事。
陪着姜可瑜又在天臺上吹了會風,兩個人各懷心事,誰也沒開口。
悲傷的情緒被漸漸沖淡,姜可瑜閉上眼,壓制住內心洶湧而來的回憶和悲傷,接受索亞離開的事實,希望他真的如許廷川所說,和他的親人們團聚了。
未婚妻雖然并不存在,但她依然沒有勇氣和信心,關于許廷川,她現在僅存的只有膽怯和觀望。
無盡的暮色,墜落的太陽,他們并肩站立着,中間隔着的距離微末到看不見。
許廷川微微扭頭,餘光落在姜可瑜身上又很快收回,即使沒有其他人在,還是會擔心不小心露怯。
折騰了一天,回房間之後,姜可瑜努力嘗試着給自己換了藥,因為一只手不太方便,所以笨拙費力,傷口的地方還沒長好,一動就鑽心的疼,花了好長時間才弄好。
才剛弄好,許廷川發來了消息。
【傷口自己上藥可以嗎?】
【已經弄好了,我自己可以的。】
許廷川看着姜可瑜回了消息,稍微放心,放下手機,又看了會文獻,去洗手間看了看,難得有水可以洗澡。
脫下衣服,許廷川開淋雨的水龍頭的時候,瞥見了自己開胸手術留下的疤痕。
他知道這條疤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又長又猙獰,他曾一度很羞愧于面對自己的身體,偶爾腦子裏閃過姜可瑜的臉的時候,會更覺得自己實在是殘缺醜陋,下意識地用手去遮蓋,但是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時,心裏又難受了幾分。
水的溫度不高,從頭頂落下來很快浸濕了頭發和皮膚。
許廷川有些苦惱地搓了兩下頭發,輕輕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今天站在天臺上的畫面。
她今天是在說,以後要他找一個其他的女孩結婚吧。
許廷川扶着牆壁有些喘不過氣來,垂着眸子略有些痛苦,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下來。
在國外做手術,治療,康複,都是他孤身一個人,父母很少來國外看他。雖然請了人來照顧他,但是也沒辦法事無巨細,後面他能下床,便也再也不願意別人碰他。
異國他鄉,醫院病房,漫長的黑夜,他清醒着忍受身體上的痛苦和心理上的孤獨。甚至口渴的時候,他也只能勉強掙紮着自己下床。那一場手術,直到刀口愈合,出院的時候,他清瘦的快要脫了相。
複查,體檢,各種藥物,他麻木至此,一邊守着學業努力一邊茍延殘喘。
他一直都沒有放棄,一直在堅持。
整整幾年的複查和治療,性命是無虞了,但依然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六年,整整六年,他拼勁全力地康複,每一晚都會夢到回南湖,夢到已經回到她的身邊,靠着年少時那些美好的回憶,他熬過了後面又一次手術,終于回到了她身邊。
也不是為了奢求還能有機會和她在一起,占有她,只是想着,哪怕就在她身邊,保護她,遠遠守護她也好。
日日夜夜,為了回來,他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治療,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這些痛苦,他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水流嘩嘩地從頭頂落在腳邊,濺起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許廷川很努力地不去想這些,卻偏偏根本忘不掉,心口的疼越來越強烈,快要無法忍受了一樣。
他從浴室出來,匆忙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去拿了拿藥,囫囵地吃了幾粒,好久才緩了下來。
躺回床上的那一刻,他連呼吸都是亂的。
好久好久,才平複了下來。
在南湖那些年,他身體一直也都不太好,但是不過分劇烈運動,按時吃藥,基本正常生活是沒什麽問題的,姜可瑜知道他有先心病,還會刻意照顧他,總是擔心他會不舒服。
他最喜歡她坐在自行車後面,開心地笑。
蓮倉巷那麽長,就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一樣。爺爺奶奶會等着他們回家。
回憶總是格外美好,許廷川的疼痛得到了輕微的緩解,滿頭的汗,就連枕頭上都被沾染了濕意。
輕嘆了口氣,許廷川喝了點水重新躺好。
不能擁有是一回事,被她推開,宣判了絕無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他又拿起了那枚平安符,貼在胸口,緊緊攥在手裏,然後勉強偷偷安慰自己。
至少,他回來了。
至少,他們之間,現在還沒有其他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