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場春天

一場春天

看着姜可瑜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許廷川才別過頭,忍不住疼得哼出聲。

那塊滾落的石塊結結實實地砸中了手,許廷川自己也是醫生,心裏大概有數,擡眼看了一眼雲柔,被疼痛折磨得表情有些扭曲。

“是不是傷到神經了?”許廷川自己心裏很清楚,礙于剛才姜可瑜在,所以沒說出口。

雲柔皺着眉,點了點頭,“要趕緊手術,不能再等了。”

汗水順着許廷川的臉滴落下來,意識還清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一路走到手術室的時候,整個後背都被浸濕,直到注射了麻藥,好一會才漸漸失去了知覺。

手術做了三個多小時,雲柔放下手術刀的時候,松了口氣。

神經已經接上了,創口已經清理幹淨不再出血,至于手指能不能恢複到原來的靈活度,就要看後續的恢複和治療情況了。

“謝謝。”

麻藥的勁兒慢慢褪去,許廷川出了手術室,在宿舍緩了好一會,勉強撐着精神,臉色煞白,還不忘了和雲柔道謝。

“不客氣,許醫生,你現在的情況最好是回國做後續的治療,這裏的醫療條件你也知道,如果耽誤了最好的治療時機,留下什麽後遺症就得不償失。”

雲柔好心提醒了一下,看着他疼得控制不住地發抖,又替他拿了一片止疼藥,多勸了兩句。

“項目還有一段時間才結束,你可以申請提前回去。”

許廷川沒吭聲,現在手傷了,參加不了搶救,也做不了手術,在醫療援助點也是浪費資源,回去對治療也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他走了,只剩下姜可瑜一個人在這......

他放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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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許廷川并沒有吃止疼藥,只是點點頭,客氣地道謝。

先心病複發,開胸手術加上心口疼的毛病,他吃過太多的藥了,以至于現在除了特定的藥,其他普通的止疼藥對他來說已經完全不起作用了。

許廷川還有些精神,找了自己的手機,第一時間給姜可瑜發了消息報平安。

【手術很順利,不用擔心,要在這觀察兩天,很晚了,你早點休息。】

姜可瑜收到消息,趕緊回了過去。

【哥哥,真的沒事了嗎?】

【你還疼不疼?我去看你好不好?】

許廷川單手打字有點費力,但還是很仔細地盯着屏幕囑咐姜可瑜。

【不疼了,吃了止疼藥了,醫療點這邊還在清理,很亂,別過來。】

【好吧,那我在酒店等你。】

看着姜可瑜的消息,許廷川終于算是放心,合上了手機躺下,盡可能地深呼吸,來緩解疼痛。

意外,總是降臨得格外讓人措手不及,但好在,他今天護住了她。

許廷川心有餘悸,用手撫了一下胸口,努力醞釀着睡意。

術後的情況還可以,許廷川又觀察了一天,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術後的一系列治療是在布魯贊比沒法進行的,雲柔又一次提醒他回國。

到酒店的時候,姜可瑜還沒回來,許廷川也沒進去,就等在門口,朝馬路的方向看去,安靜地等着。

暮色将至,天邊是難得的橘黃色,許廷川就坐在臺階上,擡起頭看着漫天的晚霞不自覺地回憶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

南湖山清水秀,四季分明,他和姜可瑜一同生長在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那時候也時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晚霞,偶爾運氣好還可以碰上火燒雲。

他記得,她總是說着不恰當的比喻。

說天上的橙紅色的雲,像手裏的橘子糖。

口袋裏還剩下一塊之前姜可瑜塞給他的橘子糖,他剝了皮丢進嘴裏。

當年的離開就像是過不去的坎兒,回憶的盡頭永遠是巷子口姜可瑜拽着他的袖子,小聲地問他還會回不回來。

他答得肯定,最後卻失約消失得不聲不響,聽起來真的很傷人。

橘子糖的甜膩參雜了些許苦澀,許廷川輕嘆了口氣,很難從回憶裏抽離出來。

“哥!”

遠處傳來叫喊聲,許廷川的思緒被打斷,回頭的時候,正看見姜可瑜朝他跑過來。

姜可瑜跑得很急,脖子上還挂着相機,走近許廷川的那一刻,眼睛的擔心和喜悅根本藏不住,低頭去看他手上的傷,在看到被他被紗布纏繞還做着固定的手時,眉眼又瞬間染了幾分自責和心疼。

“還......還疼嗎?”姜可瑜動作很小心,完全不敢去碰。

“不疼了。”許廷川溫柔地笑了笑,搖搖頭,伸手很自然地幫她撣掉發間的塵灰,在低頭掃見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條桂花項鏈時,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姜可瑜這幾天一直都在整理情緒,但是閉上眼又全都是爆炸倒塌的那一瞬間的畫面。他朝她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把她死死護住懷裏的過程被不斷慢放重播。

要不是為了護着她,許廷川的手也不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是不是得要好久才能恢複?”

回到房間,姜可瑜還是有點擔心。許廷川坐床邊,她就蹲在原地的,伏在膝蓋旁邊,仔細地檢查。

“養兩個月就好了。”許廷川說得很輕描淡寫,完全沒有提及後續康複治療的事。

“那在這,你也不能做手術了,可不可以先回去?”

許廷川沒應答,關于是不是現在就回北川,他還沒做好決定。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扔下姜可瑜一個人。

從回國的那一天起,他就發誓,這次回去,除非生死,否則永遠都不會再從她身邊離開。

現在布魯贊比的局勢尚且不穩,到處都是硝煙和戰火。丢她一個人在這,他就算是回了北川也會寝食難安,踏實不了。

“申請的話,最快什麽時候可以走?雲醫生怎麽說?”姜可瑜完全想不到別的,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外科醫生的手有多重要,她清楚極了,絕不可以讓許廷川因為護着她,就傷了手。

“阿瑜,其實沒關系的,我在這邊也可以治。”許廷川安慰着,不想她擔心,也不想就這樣走掉,拉了一下她的手腕,示意她先站起來。

但因為蹲得太久,大腦供血猛不足,一下子起來,姜可瑜有點暈,一時沒站穩,拽着許廷川的手腕,踉跄了一下,失去重心。

許廷川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力,沒來及反應,被姜可瑜推了這麽一下,往後仰去躺在了床上,緊接着懷裏貼上了她溫熱的身體。

空氣凝結在這一刻,暮色透過窗子,無限溫柔的霞光恰如其分地掉落在他們中間,光亮得連塵埃都能看得見。

姜可瑜的大腦完全空白,直至跌進他的懷抱,挨着他的胸膛,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她是想避諱的,但是目光落在他臉上的那一刻,她就收不回來了。

從醫院回來,剛剛摘掉眼鏡,鼻梁骨的地方還有淺淺的壓痕,濃密卷翹的睫毛,明亮的眼睛,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許廷川離開的這六年,她裝得若無其事,按部就班地上學,高考,畢業,工作。守在她養女的身份的軀殼裏,感恩謹慎,從不敢逾矩半分,更不敢去打聽關于他的消息。

沒有人知道,多少個晚上,她睡不着,發瘋了一樣想他。為了入睡,不耽誤功課,她偷偷吃了許多許多褪黑素,甚至又一次因為不良反應被拉去洗了胃,自那之後她連唯一的外界幫助都沒有了,脆弱的腸胃需要将養,她除了看似如常的外殼,實則內裏已經枯槁脆弱到了極點。無數次,她躺在床上看着天空從完全漆黑到一點點光亮.......

就這樣熬着,日複一日,她明白生活裏已經不會再有許廷川了,她開始接受,然後習慣,最後麻木,不再期盼。

這雙眼睛,她再熟悉不過,她被眼眸裏流轉的目光刺痛,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耳尖滾燙,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

許廷川望向她,下意識地去扶她,沒有受傷的手護在她腰間。她的發絲很軟,就落在他臉頰和耳邊,輕輕柔柔,攪得他心癢。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氣,像只小兔子一樣,溫柔地看着他。

好像把他整個人都看穿了一般,看見了他的全部,看見了他身後沒有一日順遂,艱難到找不到形容詞的這六年。

他們緊緊地貼着,包括他胸前那道又長又猙獰的刀口,被兩個人堅實的心跳擁護在最中間,嚴絲合縫。

他忽然激動到心慌,呼吸聲重了幾分。

“對......對不起。”姜可瑜雙手撐在他身體兩邊,強制自己收回目光,慌亂地站起來。

許廷川扶着她起來,然後自己才坐起身,想要開口安慰,卻發現自己緊張到完全說不出話。

這是他們時隔六年,重逢以來第一次離得這樣近。許廷川除了前兩秒的驚訝錯愕之外,身體裏湧動着的占有和劇烈反應讓他羞愧不已。

他控制不了自己身體最原始的感覺和欲望,就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樣。

他想要她,真的屬于自己,只屬于自己。

而他為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了深刻的羞恥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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