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湖舊事
南湖舊事
高鐵出站的時候,夜色已深。
南湖正是夏季,路兩邊的梧桐樹蒼翠欲滴,熱浪一般的晚風吹遍整座城市。
許廷川和姜可瑜并排坐在出租車的後面,看着眼前熟悉無比的景象一幀一幀從如風鈴一般在車窗內變換。
近鄉情更怯,姜可瑜不自覺地看向許廷川,沒說話,只是笑了一下。
六年多了,他整整有六年多都沒回到這座他生長的城市了,那麽多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分別,再也不會有苦難,他有家,有爺爺奶奶,有阿瑜,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想到這,許廷川能明顯感受到自己心髒快了幾拍,那種激動和喜悅很難用言語表明。
蓮倉巷還是一如既往的悠長,石板路有潮濕的青苔,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深深淺淺的印記,被拖着走過的行李箱壓過,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爺爺!奶奶!”姜可瑜熟練地推開門,“我回來了!”
許兆義和周婉華年紀大了,這會已經準備休息,聽到敲門聲一起出來,在姜可瑜和她身後的許廷川的那一刻,周婉華的眼淚唰一下地掉了下來。
“回來了!你們終于回來了!”
許廷川的心尖銳地疼了一下,當年離開南湖,走得匆忙,告別都來不及,又不敢把真實情況告訴他們,後來好不容易回來又跟着姜可瑜去了戰場,這一面,他想了太久,也盼了太久。
“奶奶。”許廷川顫抖着叫了一聲,伸手去扶周婉華。
桂花樹,秋千架子,還有許兆義養的小魚塘,院子裏所有的一切都一如往常,和他十八歲時離開的一樣。
“回來了,你還知道要回來啊!”許兆義嘴硬,心裏始終介懷那六年。
“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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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進屋來,你們倆吃沒吃晚飯?”周婉華趕緊拽着姜可瑜,要帶着他們倆進去。
院落裏還懶散地趴着一只小貓,是姜可瑜上次過年走之後,周婉華撿回來的,是只貍花貓,剛撿回來的時候瘦弱的不像樣,現在已經胖乎乎的了。
周婉華叫他們先洗澡,聽說他們沒吃晚飯,大晚上還是去下廚準備做幾道菜。
許廷川和姜可瑜的房間都在樓上,雖然他們高考離開南湖之後都不大回來,周婉華還是把房間都打掃得特別幹淨。
他們放下行李都去洗澡了,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許廷川還是照常要擦藥,吃藥,還要小心手上剛拆掉紗布的傷口所以慢了一些,剛收起來藥,就有敲門聲。
“進來吧。”
姜可瑜推開門,從門邊探出腦袋,看見許廷川坐在床邊,笑嘻嘻地看着他鑽進房間來。
“麥芽糖!奶奶做的,剛找她要的。”姜可瑜手裏拿着用小木棍挑起來的麥芽糖遞給許廷川一個。
做麥芽糖的過程很複雜,現在糖精普及,其實很少有人會在花時間做這個了,外面也買不到。
許廷川接過糖,看着姜可瑜高興,心情也跟着好。
“哥,這次你可以在南湖多待幾天嗎?”姜可瑜不确定許家那邊的态度,問得小心翼翼。
“可以啊,醫院那邊不着急,在手養好之前也不能正常工作,就一直在南湖這邊陪爺爺奶奶,等到秋天再回去。”
“好!”姜可瑜開心地一口吃掉了麥芽糖。
晚飯一家人湊在一起,爺爺奶奶看着從小養到大的兩個孩子都長大成人,一轉眼事業有成,都甚是欣慰。
吃飯的時候,周婉華又問了一嘴:“廷川啊,之前你爸媽說你要訂婚,這次回來是不是該把訂婚宴辦了啊,你什麽時候帶人家姑娘回南湖來,給我和你爺爺也看看。”
許廷川聽到周婉華的話,下意識看了一眼姜可瑜,趕緊解釋。
“奶奶,那是個誤會,根本就沒有訂婚的事。”
“怎麽會呢?”周婉華覺得有點可惜。
“你看,我就說你不要聽風就是雨,他們那沒良心的兩口子,能給廷川找什麽好對象。”許兆義打斷了周婉華的話,氣不打一出來。
其實許家早一輩都是兢兢業業打拼過來的,叔叔許聖骁在出差的時候遇上了意外,因公殉職,沒留下個後,旁支的幾個晚輩們也都身居高位,有出息得很。
唯獨到許廷川的父親許聖炎特立獨行,開始做起了生意,先是不顧家裏反對娶了富商之女,也就是許廷川的母親黎念,兩人一起在北川打拼,開始借着黎家的投資,生意越做越大,很少回南湖。
許是這些年沾染了太多的世故商賈氣,夫妻倆現實冷漠得很,當年生下許廷川知道他有先心病,難堪家裏的大任,幹脆就放棄又生了許嘉航許嘉悅,加上二老當年又堅持要收養姜可瑜挂記在他們名下,現在父子關系一般,來往得很少。
許廷川聽了許兆義的話沒吭聲,還是多看了幾眼姜可瑜,好在她看起來并沒有不高興。
“好好好,這事之後再說。”周婉華還是沉浸在一家人團聚的喜悅裏,“咱們這兩孩子養這麽好,以後肯定是能找到好人家。”
姜可瑜聽到了周婉華的話,看了看許廷川,夾了一筷子菜給他。
她倒是希望,他們都成家的這一天永遠都不會來。
吃過飯,已經到了要到睡覺的時間,周婉華和許兆義撿了碗筷就先回了房間休息。
許廷川手還沒好,姜可瑜不讓他洗碗,自己去廚房把碗筷都洗幹淨,再出來的時候,看見許廷川坐在院子裏。
貍花貓被他抱在懷裏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坐在院子的長凳上,仰頭看着滿天的星星。夜空就像是一張巨大的網,在國外的時候,他總是在想,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輪到他幸福。
現在,最孤獨難過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應該......是輪到他要幸福了吧。
“哥,在想什麽?”姜可瑜走過去,坐在他身旁。
“沒想什麽。”許廷川看了一眼姜可瑜,打心裏高興和安心。
只有是在她身邊,其實無論是南湖,還是北川,他在哪都是會有個家的。
“再過一個月,入秋了,這棵桂花樹就要開花了。”
姜可瑜擡頭望着郁郁蔥蔥的桂花樹,當年爺爺帶他們種下他們的時候,也才一米多高,一轉眼,他們長大了,這棵桂花樹也長大了。
“然後等秋末,奶奶就又可以釀桂花蜜了。”許廷川很自然地接下話茬。
說到桂花蜜,兩人相視一笑,極為默契。
晚風微微有些燥熱,南湖的盛夏像是做不到盡頭的白日夢,池塘裏的小魚偶爾翻出水面,魚尾發出啪啪的聲響。
許廷川懷裏的那只貍花貓睡了一覺起來,不滿地動了幾下,跳下來重新蜷縮回院子的角落。
“推你蕩會秋千吧。”許廷川站起身,看着姜可瑜坐下,慢悠悠地推着她蕩秋千。
“阿瑜,等幾年,我們就搬回南湖好不好?”
晚風裏,許廷川忽然說了一句,姜可瑜聽得特別清楚,但是不敢回答。
回南湖,他們一起嗎?
她不敢想。
“那......叔叔阿姨那邊怎麽辦?他們應該還是希望你留在北川。”姜可瑜知道,許廷川是這麽久沒回來,一時興起不想走很正常。
更何況,他還沒有娶妻,如果到時候成了家,就更不可能會回來了。
姜可瑜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苦笑了一下。
“你要是喜歡南湖,想爺爺奶奶,我們經常回來就是了。”
許廷川無聲地嘆了口氣,沒解釋,也沒多說,揭過了這個話題。
這一晚,他們都睡了個好覺。
等着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趕上大晴天,爺爺奶奶要出去見朋友,許廷川和姜可瑜也沒跟着去,就留在院子,準備吃過午飯出去逛逛。
午飯之前,許廷川還給了兩瓶藥膏給姜可瑜,叮囑她要把胳膊上被彈片劃開縫針的傷口好好塗抹。
南湖的夏天很熱,是那種走在路上都快要透不過氣的悶悶潮潮的熱。
姜可瑜每次都不耐煩走得太遠,就只是跟着許廷川去逛了逛巷子附近的集市,買了些新鮮的水果蔬菜。
路過一位賣字畫的老爺爺,寫好的扇面,書簽鋪了整整一桌子。
姜可瑜恍然想起,許廷川的書法從小習得,師從南湖市的書法大師,功力了得,倒是不知道這些年是不是還會寫。
“哥哥,我們一會回去,你去爺爺書房,也給我寫個扇面吧!”姜可瑜記得自己的梳妝臺匣子裏還有一把淡綠色的扇子,用來寫字剛剛好。
許廷川擡眼,看着姜可瑜一臉期待,伸手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寵溺地答應。
從集市走回蓮倉巷,路上不時會遇到熟人,街坊鄰裏都已經很久沒見着許廷川,聽說他回來,都熱情地招呼着。
日頭正毒辣,貍花貓在院子裏又開始打盹,荷花開得正好,那一方他們長大的院子,就像是垂垂老矣的慈祥長者,從容平靜地容納着他們的歡笑和團聚。
窗子四開着,許廷川左手還傷着,姜可瑜隔着書桌站在許廷川對面,幫他扶正那把扇子。
男人長身而立,笑着和她對望了一眼。
恰時,有慢熱的風湧進來,恍若隔世。
少年少女不過十幾歲,那時候也是隔着這張桌子,一筆又一筆,揮毫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