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珙桐樹色
珙桐樹色
姜可瑜看着許廷川,才見面十幾分鐘而已,滿眼的不舍,但依然還是搖搖頭,說着沒事叫許廷川放心去。
許廷川也想留下陪着姜可瑜,但職責所在,又只能離開,把水和藥都給她放在了床邊,不舍地看了一眼,擔心地多叮囑了兩句,然後跟着護士離開。
昨天和今天送到醫療點的病人急劇上升,本來就擁擠的大廳和各個病房又一口氣加塞了不少的病床。
全部都是大型的外傷手術,都不用走得太近,只在病房門口,刺鼻的藥物味道和淡淡彌漫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即使是戴着口罩也能嗅得到。
許廷川到病房的時候,雲柔已經在了,這片病區是他們共同負責的。
這一次援助的項目,雲柔也同樣報名參與,和許廷川同一批抵達布魯贊比。
“怎麽樣?體溫多少?”
“39.4,而且體溫一直在升高,你再來看看這幾個病人。”
許廷川快步走過去,掀開被子,查看肢體疼痛的兩個病人的手術創口,皺了皺眉。
傷口不僅沒有因為清理而變得幹淨,甚至已經開始化膿和流血,傷口附近的部位也開始發黑發紫,而且已經出現腫脹以及惡化。
許廷川預感很差,蓋上被子,和雲柔對視了一眼,慎重開口,“你也覺得是.......”
“氣性壞疽?”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氣性壞疽是一種感染性疾病,由于梭狀芽孢杆菌從暴露的傷口侵入,發病很急,很快就會造成肢體腫脹和劇痛,高熱不退。雖然不是烈性傳染病,也并不會通過唾液等傳染給正常人。
但是在空氣不流通,衛生條件差的環境下,一旦有人發病,同處在一個空間裏,并且有開放傷口的病人也會相繼被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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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整個布魯贊比的衛生條件都很差,到處都是病菌,細菌,醫療援助點更甚。氣性壞疽如果不及時采取救治,輕則截肢,重則危及生命。
而這兩天大量開放性傷口的病人湧入,醫療援助點的醫療條件完全負荷不了這麽多病人。
不斷地加塞病床,空間越來越擁擠,空氣不流通空氣質量變得更差,暴露的傷口很容易就會被感染,一個病房只要有人已經出現症狀,後面一定還有其他病人被傳染。
“不行,現在必須把這幾個已經有症狀的病人單獨放在一起,然後進行消毒。”許廷川仰起頭,看了看正在滴入的藥,“先用過氧化氫溶液清洗創口吧,等病理切片出來,趕緊上抗生素。”
“但是現在沒有地方騰挪病人,樓下大廳還一直有新病人送進來。”雲柔為難地說着。
“必須想辦法隔開,否則我們做的所有手術都有可能是徒勞。”許廷川思索了一下,“外面空地的帳篷還能不能騰出幾間空的?”
雲柔搖搖頭,現在別說是帳篷裏,空地都少見得很,而且有些為危重的病人,根本沒辦法動彈。
“那就搭新的,等不了了。”
許廷川都不用等待病理切片的結果,又檢查了幾個出現症狀的病人傷口,創口附近腫脹,疼痛難忍,氣味異常。
再不采取措施,這兩天做的好幾臺大手術全都白做了,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的生命,又得還回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月光被烏雲遮住,整個醫療援助點只有忽明忽暗的燈光,遠遠看過去,灰禿禿的。
不大的空地上,許廷川在和同事快速地搭建新的大帳篷。
正是春末夏初,蚊蟲不少,天氣也不算涼爽,忙來忙去,沒一會後背就全是汗。
但大家都不敢慢下來,争分奪秒,将手裏一件又一件零碎的配件搭建起來。
布魯贊比不比國內,病理切片的結果出來的速度很慢,許廷川和雲柔也叫了其他同事來會診,大家一致認為,不用再等結果,可以确定無疑是氣性壞疽。
連夜搭建了幾間新的帳篷,原本僅剩的空地已經被完全沾滿。醫療援助點門口立起來暫時不能接受病人的牌子。
人手有限,消毒是大家一起做的,沒有噴槍,就依靠可以改裝的一切用具,對整個醫療點進行消毒。
許廷川戴着口罩,仔仔細細地走過了他負責的每一處,等到直起腰來的時候,腰背酸疼,頭上冒了不少的汗。
整整一夜,沒人休息,沒人停下來。
有症狀的病人被一個個退出去,還有一個發病特別急的年輕男人,大概也是參與戰争的一員,右腿中彈,已經疼痛難忍,上過抗生素之後依然不要好轉。
“手術吧,只能截掉右腿,不然壞死繼續擴散,左腿也保不住。”許廷川又檢查了一下,當機立斷,轉頭和雲柔說道。
無影燈光落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許廷川一夜未睡,有些疲憊,生怕自己出錯,上臺前,去找了這邊的一個功能飲料喝了大半。
因為心髒的原因,平常他很少喝這種功能飲料。但是逼到這個份上,也沒辦法了。
麻醉已經準備好,許廷川接過護手遞過來的手術刀。
“Start surgery.”
中彈部位附近的組織和肌肉已經開始壞死,黑紫一片,甚至在傷口的周圍,已經出現了液體,看起來就觸目驚人,讓人很難接受。
許廷川面不改色,專注地清理,看了看一遍監測的心率,血氧,正式開始截肢手術。
拿起線鋸的那一刻,許廷川停頓了半晌,足足十幾秒,凝視着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
這十幾秒,他的腦海裏閃過了許多許多,想過了太多太多可能性。
如果沒有戰争,這個年紀的男人,正應該擁有光明的前途,動人的愛情,和強有力的事業他是健全,又完整的人,他的生活應該充滿着希望。
而這一切,從戰争開始,從截斷他這條腿開始,這些本該屬于他的美都将遠離他,煙消雲散,再也回不去了。
自此,他要面對的,不僅是生理上的殘缺,還有戰争所帶給他的,需要一生去釋懷和治愈的心理陰影。
許廷川皺着眉,心情一落千丈,思緒萬千,但最終還是開動了那把線鋸,斬斷了骨頭。
這一場手術,做了足足三個多小時,再從手術室裏出來,天都已經亮了。
許廷川的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腳底發軟,腰和膝蓋都已經酸疼得厲害。
因為暫時沒有收入新的病人,此刻的醫療援助點稍顯平靜,許廷川拖着疲憊的身體又去檢查了一圈其他病人,确認有症狀的所有病人都已經單獨隔離和轉移,病房的空間安排和通風問題暫時勉強解決後,才回到宿舍。
推門戶進去的時候,姜可瑜已經蜷縮在很小的折疊床上睡着了。
大概也是折騰了一夜,額角還有汗,旁邊的水喝了一大半,這會睡得很踏實。
許廷川蹲下來,輕輕地幫她捋了一下被汗水濡濕的碎發,不自知地笑了笑,就看着她,無聲的清晨,卻莫名有被慰藉到。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姜可瑜才醒過來,擡眼看見許廷川的時候,很快揉着睡眼坐起來。
“你忙完了?”
許廷川點點頭,“嗯,可以回酒店了,走吧,回去再睡。”
“肚子還痛不痛?”
姜可瑜乖乖地搖搖頭,掀開自己身上的薄毯子,很認真地疊好,穿上鞋子,和許廷川一起回酒店。
熬了一天一夜,許廷川整個看起來巨累無比,都不用摘掉眼鏡,都能看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
姜可瑜下意識去握他的手,連她都能感受到那種因為勞累過度,不自覺的顫抖。
她心疼地看向許廷川,只捕捉到了側臉,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的手很熱得不正常,姜可瑜踮起腳去摸他的額頭,果不其然,有點燙,大概是太累了,免疫系統下降,感冒發燒了。
許廷川摸着她的手,先一步解釋和安慰,“沒事的,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離酒店已經不太遠了,路上活躍着晨起的人們,往返于破爛的樓宇之間。
陽光很好,夏天越來越近。
姜可瑜緊緊握着許廷川,陪着他回到酒店的房間。
早晨的時候一般是沒有電的,找不到熱水沖藥,姜可瑜只好去行李翻了片狀藥,看着許廷川趕緊服下。
“難不難受?”姜可瑜看着許廷川熬紅的雙眼,心疼得半天說不出話,伸手去摸他滾燙的臉,眼眶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沒事的,就是有點累,睡一會。”許廷川搖搖頭,往床的裏面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置,意思再明顯不過,“陪我,躺一會?”
許廷川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很小,看着姜可瑜的目光卻沒有躲閃。平常的時候就真誠得要命,現在疲憊生病時,又多了幾分可憐和請求。
姜可瑜當然不會拒絕,脫了薄外套,乖巧地躺在了他身邊,緊緊貼着他的身體,還用嘴巴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
許廷川困得厲害,一閉上眼,眼前又全都是昨晚的經歷。
頑強掙紮的生命,還有本來健全的身體,一場手術下來後,就是終身遺憾的痛。
他很輕地嘆了口氣,無奈又不忍。
被姜可瑜聽去,仰頭問他:“是太難受了嗎?”
許廷川搖搖頭,看着懷裏可愛的姑娘,忍不住親了親,努力朝着她笑了一下,口氣溫柔,輕輕摸了摸她的背,算是安撫,“沒有,別擔心,睡吧。”
姜可瑜沒再說話,只是貼得更近了,靠近他胸膛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地伸手去摸那道疤,即使隔着衣服還能感受到淺淺的凹凸不平。
許廷川捉住她的手,還是不允許。
大概是太累了,沒一會兩個人都進入了睡夢,但也沒睡上太久,電話就瘋狂地響起來,緊接着就是接連不斷的槍聲。
假期結束啦,慰藉下大家第一天上班上學操蛋的心情,今天抓評論的寶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