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珙桐樹色
珙桐樹色
小型皮卡确實是普通的小汽車還是有些區別的,姜可瑜坐在駕駛位開得艱難,加之地面不平,到處都是廢墟和塵土,路況很差,她緊緊握着方向盤,努力将還剩下的這班半車藥運送到了醫療援助點。
跳下車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幹淨的褲子上沾上了座位上的鮮血。
“姜記者,怎麽是你啊?”
“和我哥一起過來的,藥被反政府軍搶走了一半。”
雲柔朝她身後看了看,“那許醫生呢?”
“被他們帶走了。”姜可瑜深吸了口氣,盡可能說得平靜。
無國界醫生本來就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是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者,他們竭盡所能地救助着每一條生命,但卻沒人能保護得了他們。
這裏不是國內,不能報警,不能打119,姜可瑜甚至想不到該去尋求誰的幫助。
“別擔心,之前我們這邊也有醫生被帶走過,如果他們需要醫生的話,應該不會做什麽的。”雲柔皺了皺眉,拍了拍姜可瑜的肩膀。
她也很擔心許廷川,但是現在援助點也是一樣的人仰馬翻。氣性壞疽的傳染暫時得到了控制,但是依然有不少的病人被感染,在等着剛剛到的各類抗生素治療和手術。
大家又很快都忙碌起來,姜可瑜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許廷川的處境,幫着醫護人員把車上的藥都卸幹,累得大汗淋漓才停下來,找了個角落走在落滿灰塵的臺階直接坐在了地上。
掏出手機,看着好不容易出現的信號,又不敢貿然給許廷川打電話,只能給他不停地發消息,一時半會又很難收到回音。
布魯贊比這麽大,她都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危險,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姜可瑜面子上裝得很平靜,心裏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都是些在戰場上飽經洗禮的亡命之徒,在他們眼裏,人命猶如草芥,随随便便一顆子彈就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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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得厲害,姜可瑜緊張地搓了下手裏的汗,努力勸自己先往好處想。
畢竟,他們是需要醫生,許廷川應該暫時沒有生命安全。
姜可瑜深吸了口氣,正繃緊神經平複着心情,手機忽然想了兩聲提示音。
她慌忙去看,但并不是許廷川,是沈從骁喊她去大使館忙工作的事。
姜可瑜失落地垂下手,即使再擔心,也沒有任何辦法,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撐起身,姜可瑜走下臺階,從包裏把相機掏出來挂在脖子上,原路返回找到了他們那輛越野車,然後去了大使館。
“姐,你來了!”沈從骁已經拍攝完了會議的全部內容,喊姜可瑜過來是想和她商量下怎麽剪輯和報道,“你今早從援助點那邊回來的嗎?許醫生呢?他還在酒店嗎?”
姜可瑜搖搖頭,看起來魂不守舍的樣子,把剛才的事又重複了一邊,拉了一把椅子,打開電腦去看沈從骁拍的素材,強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和走神。
“他們應該會放許醫生回來的。”沈從骁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幹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嗯,應該。”姜可瑜念念重複了一句,趕緊低下頭去看素材。
蘇辰毓忙完也注意到了姜可瑜過來,自從表白失敗後兩人就沒怎麽再打過照面,上次也匆忙地随便說了兩句,沒好好聊下。
正好這會忙完了,他想了想,走了過去,在姜可瑜對面坐下,然後把手裏的純淨水放在了她手邊。
“在這邊,還是不要喝生水,如果缺純淨水可以和我說。”
姜可瑜剛剛看完全部的拍攝素材,視頻結束,畫面剛剛好定格在蘇辰毓起身的那一幀。
“好,謝謝。”姜可瑜猶豫了幾秒,還是點點頭,朝着蘇辰毓禮貌地笑了笑。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也沒什麽好逃避的,姜可瑜低頭專心地整理着。
蘇辰毓在一邊提了些實用的意見,确實呈現出來的效果更好了一些。
把這些弄完,太陽都快要落山了,姜可瑜再拿起手機,依然沒有許廷川的消息,剛準備告別,離開大使館回酒店等,走到門口的時候蘇辰毓忽然開口。
“姜可瑜。”
蘇辰毓從來沒叫過她大名,這是第一次。
停頓了大概幾秒,才很認真地說了一遍。
“上次一次吃飯,我說的話,忘了吧。”
上次晚飯告白失敗後,蘇辰毓能感受到姜可瑜明顯地再躲着她,聯想起她現在和許廷川在一起了,也算是正常。
他自小順風順水地長大,學業事業出色,北川城裏多少世家的小姐都找着家裏的關系和他約見相親。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會為自己做的每個決定後悔,直到那晚告白失敗,他明确地察覺她的疏遠和禮貌退讓,他心裏失落卻沒什麽辦法。
如果重來一次,他應該不會說了。
姜可瑜愣了一下,微微仰着頭。
兩人相對而立,就站在大使館門口,共同沉默了好久好久。
許久之後,姜可瑜應了一聲,笑了笑,然後點頭,“好。”
話音剛落下,又有槍聲傳來,聽距離應該就在這附近,姜可瑜應激反應,猛地往後縮了下。
“沒事的,這邊武裝勢力不能進來。”蘇辰毓伸手扶了一下姜可瑜。
“嗯。”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姜可瑜看着遠處破敗的建築,擔心得要命。
“我先走了!”姜可瑜說完離開頭也不回地朝着越野車跑去。
先又回了醫療援助點,沒有許廷川。
再回酒店,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她又不知道去哪裏尋他,着急得快要瘋掉。
太陽已經完全消失在落下,消失在地平線的周圍,取而代之的是殘酷冰冷的月光。
同樣的一座城,卻沒有辦法此時此刻就見面報個平安。
許廷川一上車就被收了手機,被帶上了頭套,根本不能和外界聯系。
才進了對方的地盤,一下車就被抓着去看病人。
一樣的問題,氣性壞疽的感染。許廷川幾乎看了幾個病人就能确定。怪不得他們也要搶抗生素。
在一個個帳篷裏穿梭了半天,許廷川對着帶他來的穿着制服的領頭男人說了一句。
“It's a very serious infection, and a few patients need surgery.We need to send them back to the medical aid point.”
領頭的男人直接拒絕,罵了句髒話,大意是別和老子耍花招,舉起槍,抵住許廷川的心口,強迫他趕緊當場趕緊動手術。
心口,乃至整個胸膛,都是許廷川最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識地皺眉後退。
現在跟他們解釋衛生條件不達标,要送病人回醫療援助點肯定是沒用了,他低聲和那個一起被帶過來的同事商量了兩句,勉強答應了。
手術室很簡陋,甚至麻藥平分下來劑量都是不完全夠的。
但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
一整天,一臺就這一臺的截肢和清創,許廷川的手幾乎沒有停下來過,等着把最後一個需要手術的病人處理完,後背已經全部被汗水打濕。
燒退了一些,但是身上還是滾燙的,他快站不住,放下針線,才走了兩步,原地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
領頭的男人也不太懂醫學上的事,看着手術後的人還在昏迷着,沒打算放許廷川他們走,扣下了他們,給了面包和水。
“Make sure to send them to a medical aid point.
The hygiene conditions here are not up to standard!”
許廷川強撐着身體,再一次強調必須要送這些病人回到醫療援助點。
見領頭的男人一臉懷疑,他耐着性子做出擔保,保證這些病人會受到好的治療,他會盡全力去幫助他們。
“I promise they will receive treatment and I will do my best to help them.”
男人觸動了幾秒,但是沒有當下做出任何決定,叫手下把面包和水丢在地上,轉身離去。
許廷川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很重地嘆了口氣。
“許醫生,你沒事吧?”同來的中國援外醫生擔心地問了一句。
許廷川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豆大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滑下來。幾乎是連軸轉,他除了早上不安穩地睡了那麽幾個小時之外,根本沒停下來過,加之高燒,本來就頭暈惡心,還一直在處理壞死的傷口,血肉模糊,簡直快要喘不過氣。
“沒事。”許廷川撿起地上的水,擰開喝了小半瓶,努力地平複呼吸。
帳篷不太透光,裏面只吊着一盞很小的電燈。
許廷川剛才想要手機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姜可瑜肯定都已經擔心瘋了,想到這他就沒來由的煎熬和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