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珙桐樹色

珙桐樹色

也沒有退燒藥,只能幹抗。

關着他們的帳篷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許廷川身上只穿着單薄的沖鋒衣,沖鋒衣的袖口上還沾着模糊的血跡,冷得直發抖。

氣性壞疽本身也不是什麽特別嚴重的烈性傳染病,但架不住戰場的醫療條件,衛生條件實在太差了,藥物緊缺,又沒有足夠的醫護人員,截肢,死亡都是再正常不過,所以後續情況會怎麽樣,許廷川也拿不準。

春末的布魯贊比是不常下雨的,但也不知怎麽回事,淩晨的時候竟然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流進帳篷,把唯一可以栖身的一床被褥很快打濕。

許廷川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被湧入進來的潮意攪合醒,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額頭,依舊滾燙得厲害,渾身酸疼,動一下都覺得難受。

一直都沒睡着的同事察覺到了異樣,小聲地叫着許廷川。

“許醫生,許醫生,你沒事吧?”

是個剛從護理學院畢業工作沒兩年的中國姑娘,這是她第一次參與援外,在援助點幫不上什麽忙,主動提出去接藥品,還搞砸了。

其實剛到戰場沒幾天,她就有點後悔了,生死危機就在眼前不說,沒準哪一天還會被空隙的炸彈炸死,現在還這麽倒黴被抓到。

“不礙事,有點發燒。”許廷川強撐起來,安慰了陳詩語一下。

“許醫生,我們還能回去吧?”陳詩語害怕得厲害,說着說着眼淚跟着一起滾下來。

“當然能,別擔心。”

許廷川說得篤定,自己心裏也并不能确認。也不知道姜可瑜現在有沒有回酒店,萬一他要是回不去了,她自己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戰場又該怎麽辦。

再也睡不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就這樣煎熬到了天亮。

才剛好一些,就又被揪着起來。

Advertisement

還是那個領頭的男人,他把許廷川從地上揪起來,口氣惡劣,隔得很近,許廷川能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

昨晚手術的病人有兩個已經出現了惡化,也算是意料之中。

許廷川生怕他們會為了所謂的安全和利益,就徹底放棄這些已經受傷的人,拔高了聲調。

“We must send them away!”

領頭的男人被激怒朝着許廷川狠狠地踹了一腳,罵了句難聽的髒話。

劇烈的疼痛散布在五髒六腑,許廷川強忍着沒有摔倒在地上,看了一眼旁邊吓傻了陳詩語,拉了她一把,把她拽到了身後,要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疼痛的叫喊。

“If you don\'t send them away, there will be more injured people infected!”

許廷川強撐着站直身體,很鄭重地把後果重申。

如果不送走這些惡化的病人,那麽就會有更多受傷的人感染。

除非他們放棄這一塊本來就占據的土地,焚燒掉所有的敷料醫護用品。

顯然,後者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們也不可能冒這樣的風險,許廷川也絕不允許他們做出這樣的極端行為,用了極端的話術,也用專業知識誇張了病态的嚴重性。

“Can you guarantee that you won\'t get hurt again

Can you burn all the patients ?”

任何一方勢力,再厲害的軍隊,都不能保障在戰争裏沒有傷亡,許廷川認準了他們對勝負的在意和對疾病的恐懼。

領頭的男人狠狠地拽住許廷川的衣領,裸露在外面的手腕青筋暴起,用了十足的力氣。

許廷川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但依然沒有放棄,他捏住對方的手腕,用盡力氣,微微揚起下巴,重複着剛才的結論。

目光堅定,口氣嚴肅,除了蒼白的面容,完全看不出已經燒得滾燙,還生着病。

最終許廷川和陳詩語被一起重新帶上了車,坐下的那一刻,許廷川深吸了口氣,手裏,額頭,還有整個脊背已經全是汗水。

姜可瑜在酒店等了一整晚,始終沒有等到許廷川回來,按照原計劃今天應該出去外采,現在她也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姐,要不我們今天休一天吧,反正剪輯好的素材也是夠用的。”沈從骁安慰了一句。

“沒事,我們正常工作。”姜可瑜搖搖頭,沒有想要推遲工作的打算。

擔心歸擔心,她始終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她有自己應該也必須得做的事。

越野車開得飛快,姜可瑜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被劇烈的颠簸攪得有些頭暈惡心。

城區中心早在戰争之初就被摧毀得面目全非,原本生活在這的居民有能力離開的,早就遷移得不知去向,甚至很多有的條件的居民早就已經離開了布魯贊比,離開了x國。

本來這裏是整國家最美麗最繁華的城市,現在卻成為了唯恐避之不及的人間煉獄。

這座原本生機勃勃,繁花似錦的中心城市,如今破敗不堪,人煙稀少,剩下的都是跑不掉,沒有能力離開,勉強茍活于此的普通市民。

他們本來也是有着幸福安定的生活的,只是後來成為了戰争的犧牲品。

姜可瑜照原計劃去了難民營。

去年過來的時候,看見的畫面她至今難忘。

一年過去了,情況也沒有什麽向好的轉變,但相比于之前的人數确實有所減少。

但這樣的減少,并不是因為不再有人流離失所,,而是鮮活的生命在不斷地消失。

第一次從布魯贊比回來的時候,姜可瑜總是在想。

或許有一天,這場戰争最終會結束,城市會重建回到以往的風光,和平和安定将會重新主宰這個國家。

但這真的就代表一切都可以翻篇重來嗎?

那些被戰争剝奪的生命呢,那些茍活下來,飽經風霜,已經失去一切的人們呢?

和平對他們來說,還重要嗎?

她看着難民營一張張憔悴,無助的面孔,想起醫療援助點血腥肆意的場景和味道。

她忽然覺得,生這個字或許對現在還留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已經是一場痛苦的折磨。

她記起了當時還在北川傳媒大學念書的時候,某一場比賽裏,前輩老師講到的一句話。

“槍響之後,沒有贏家。”

為了某些勝利,這場戰争已經獻祭了太多人本該美好富足的一生。

是煎熬,是痛苦,是絕望。

姜可瑜看着眼前的場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找了個不太矚目的角落,舉起相機然後尋找自己認為合理有價值的鏡頭。

在一張又一張髒兮兮的臉上,除了努力生存的掙紮和對現狀的麻木之外,姜可瑜什麽也看不到。

這場戰争打響至今,已經有兩年之久,卻遲遲等不來休戰的消息。

現在,這個消息也變得并不再那麽重要了。

姜可瑜在那篇她寫了很久的文檔裏,記敘了很多很多關于布魯贊比的故事。

水果攤慈祥的奶奶,高舉酒杯說不想明天的中年男人,還有已經離開的索亞,太多太多雙無助的眼睛......

“姐,我們要不要找幾個市民采訪一下?”

姜可瑜搖搖頭,不想再去打擾他們,偷偷地又拍了幾張照片,帶着沈從骁轉身離開。

街道白天的時候,還是有人流的。

兩人裹挾在人流裏,一個又一個店面,小攤走過。

今天又是個大晴天,巨大的太陽,陽光明媚落在每一個人臉頰,肩頭,暖融融得很舒服。

姜可瑜擡起頭,看着耀眼的陽光,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把相機單手捏在手裏,去口袋翻出手機。

一上午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許廷川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她快要急得發狂。

正想着,狹窄的馬路上駛過了幾輛車,車速太快,又橫沖直撞,吓得本來在路上的行人四處躲閃。

姜可瑜都沒反應過來,被沈從骁拽了一把才踉跄着朝着路邊退去。

幾輛車開得飛快,不管不顧,揚起了劇烈飛舞的灰塵,嗆得人睜不開眼。

等着灰塵消散,姜可瑜勉強看清最後尾巴的那輛車時,車已經開出了十幾米。

姜可瑜覺得眼熟,在原地足足想了幾秒才猛然想起,這輛車就是當時帶許廷川走的那輛。

而這個方向,應該是朝着醫療援助點去的。

“快!快帶我去援助點!”姜可瑜反應過來,趕緊拉上沈從骁。

沈從骁雲裏霧裏的不太明白,但愣了幾秒,依然按照姜可瑜的指示趕緊朝越野車跑去。

前面的幾輛車開得太快,而且有時間差,才啓動車子肯定是追不上了。

姜可瑜急得要命,捏住車上的把手,死死地看着眼前的路。

她也不能确定,他們一定是去醫療援助點,現在她只能賭,賭許廷川可以讓他們送自自己回來。

幾千米的路,明明已經把油門踩到了底,還是覺得不夠快。

姜可瑜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劇烈的颠簸和嗆入的灰塵讓她極度不适,卻絲毫不敢慢下來。

最終,在距離醫療點不遠的地方,看見了那幾輛停下來的車,她才松口了口氣,等着沈從骁剛把車停下來,她趕緊推開車門。

她看見四五個身體強壯穿着制服的男人押着許廷川,揪掉了他的頭套,然後拿槍頂着他走進了醫療點。

姜可瑜剛想開口,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話到了嘴邊趕緊失聲咽回去,生怕驚擾到了那群人,轉頭叮囑了一下沈從骁,然後從旁邊的小門悄聲鑽進去。

“槍響之後,沒有贏家。”是《主持人大賽》裏董卿老師曾經評述的一句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