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親愛的生命

親愛的生命

陰性。

兩個人的檢測報告都是陰性。

許廷川看得很清楚,手機屏幕熄滅的那一瞬,心也跟着落了地,垂下手,緩了好半天。

姜可瑜也同時看見了結果,和許廷川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幾秒,然後相視而笑。

僅剩的一點點恐懼也煙消雲散了,許廷川攬着姜可瑜的肩膀,将她圈在懷裏,又安靜地坐了一會。

虛驚一場,大概是真的太疲憊了,所以突然休息停下來身體一時沒調整過來才會驟然發燒。

現在燒也退了不少,只是整個人看起來還是有些沒精神,眼底還有淡淡的灰青色,睡眠嚴重不足,坐在桌前,有了些精神,就開始打開電腦,跟進麥倫的項目。

關于先心病的早期幹預和延續性治療,這是他一直關心并且付出了很多心血的研究。他的初衷很純粹,就是想讓更多的先心病患兒能過在剛出生,甚至還沒有出生時,通過微創手術,宮內手術,盡早得到治療,免受日後反複發作的痛苦,讓他們擁有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平等的生活。

外面的雪停了,蕭瑟的寒意通過不太結實的門一直往裏鑽,偶爾能聽到零星的槍炮聲。

幾次深夜空襲後,布魯贊比夏天才剛剛恢複的供電供水系統又幾近癱瘓,加之傳染病暴發的沖擊,整座城市風雨飄搖,基礎設施前面崩潰。

姜可瑜來這邊的時候,也沒想過要這麽久,所以也沒有帶冬天禦寒的衣服,之前在本地随便買了一件大衣,顏色款式都不是很适合她,但也只能屋內屋外一直緊緊捂着,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的滑稽。

最近她一直都在忙學校的事,新臨時學校剛剛建立,很多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

她聯系了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也一直在想辦法解決老師的問題。為了躲避時不時雨點一般的空襲,她特意商量,把臨時學校建在城郊很偏僻的地方,這會正在剪輯昨天的采訪。

沈從骁犧牲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個人負責,扛着笨重的攝影機,開着越野車來回穿梭。

電腦上反複播放着采訪的視頻,少年低垂的眼眸,無奈的苦笑,她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十幾歲的年紀,看着鏡頭,說不出理想,沒有願望。

Advertisement

在這裏,我們不會長大。

很短很短的一句話,卻格外的讓人難過。

姜可瑜的手放在鍵盤上,深吸了口氣,大概想了幾秒,然後開始敲擊鍵盤,為這段視頻配文。

她一個有一個字斟酌地寫着,寫到末尾,卻總覺得表達出來的,不過千萬分之一。

婦女,兒童,最弱勢的群體,成為了這場戰争最大的犧牲品。

她突然想起之前傳媒大學讀書的時候,看過一篇有關于歌頌一位戰地女記者的報道,報道的的開篇,至今她記憶猶新。

她思考着這句話,最終改了一個字,打在了編輯文檔的最後一行。

“野蠻生長的兒女們,會嘶吼着讓烈日颔首。”

在這座已經如同經歷末日過一般的城市,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大沙漠裏,總會有玫瑰在野蠻生長。

他們會長出粗壯的根莖,會生出纏繞的藤蔓,會開出最美的花朵。

而這些花朵,會永遠地朝着太陽。

等着忙完,這一天的光景又過去了。姜可瑜遞了瓶水給許廷川,坐在一邊安靜地等着他結束。

直至許廷川關了電腦的,他們才抽出精神說會話。

許廷川朝着她招了招手,溫柔地叫了一聲:“阿瑜,過來。”

姜可瑜乖乖地過去,然後坐在他膝上,安靜地看着他。

她很輕,坐在膝上也沒有什麽重量,輕輕松松就能抱起來的那種。

許廷川湊得近了一點,微微低下頭示意着。姜可瑜很快就心領神會,照常幫着他摘掉了眼鏡,然後伸出微涼的手,摸了摸他的眉心。

“哥哥,等年底我們也快回去了,可以好好回南湖陪奶奶過個年。”

許廷川點頭嗯了一聲,很自然地脫掉了姜可瑜身上不合身的大衣,然後把她摟進懷裏,迷迷糊糊聽着姜可瑜的話。

因為沒有電,屋子裏只亮着一盞電池小臺燈,光線很暗,連同他眸光也有些晦暗不明。

姜可瑜嬌嫩地喘着氣,感受着他的體溫,也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許廷川行雲流水地又褪了她最裏面那層外套,白皙的肩膀露了出來。很冷,所以她有些發抖,緊接着就被他抱起來去了床上,洶湧的吻鋪天蓋地。

意識迷離中,她恍惚聽見了一句。

“阿瑜,可以嗎?”

本來是想等着回國的,但是這場雪下得人落寞難挨,自然而然就走到了這一步。

被攔截的炸彈在他們面前炸開,頭頂每天都有子彈飛過,生命在他們眼前流逝,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他等不了了。

許廷川聽從身體最原始的呼喚,盡量克制,不要吓到她,很小聲地貼着她耳邊問了一句。

姜可瑜臉紅得快要滴血,無聲地點頭。

他很溫柔,動作很輕,但還是有點難适應和疼痛。

她一不小心,就要破了他的肩膀,還生理性地流了眼淚。

那條當胸的疤痕,因為屋子裏光線過暗,看得并不清楚,許廷川偷偷慶幸,還是會求着她不要伸手去摸。

這場情事,你情我願,又極致的纏綿溫存。

事畢後,即使沒有熱水,許廷川還是抱着她用所剩不多的純淨水幫她洗了一下,怕她會感染生病,甚至都沒顧得上自己。

再抱着她回到床上的時候,她已經睡熟,緊閉着煙,睫毛微微翹着。

薄薄的積雪,映襯得本來黑不見底的天空有些微微泛紅,瞧不見月亮,只有呼嘯的風聲。

許廷川看着懷裏睡着的人,輕輕地又吻了吻額頭,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鼻子,勾畫了一下她瘦弱的臉龐。

這場小型的傳染病已經得到了全面的抑制,也算是不往幾個月的辛苦奮戰,也不枉犧牲的醫護人員。

距離回國也沒有太久了,最多再有兩個月,這次項目結束了,姜可瑜也可以回電臺了。

截車,中彈,疫情......

每一件都驚險萬分,他默默地祈禱着,再也不要有新的意外發生了,幾十天,等到深冬,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帶着這樣的祈願,他也漸漸進入夢鄉。

燒完全退掉後,許廷川又照常回到醫療援助點,傳染病還沒有完全結束,後續的收尾工作也很重要。

姜可瑜保證着日常采訪,還特意在學校做了一場和臺裏的現場連線。戰争雖然沒有要熄火的意思,但好在學校很偏很遠,一直很安全。只是姜可瑜要來回往返,越野車一開就是兩個小時。每天在路上的時間就已經足夠辛苦了,更別提還要處理其他的工作。

這中間,他們下榻的酒店也被炸毀了,十幾層的高樓,只剩下的一座飄搖的地基。姜可瑜的行李也沒拿到,只去難民營那邊領了基本的生活用品,開始和難民們同吃同住,也更加深刻地了解到他們的生活。

只要許廷川不值夜班,姜可瑜結束了工作就會去醫療援助點,因為現在也沒有酒店了,他們也只能在醫療援助點短暫地見一見。

那天,她去的時候,許廷川剛好在休息,就和姜可瑜一起吃了晚飯。

誰知道剛吃了兩口,就有護士來喊搶救,許廷川放下筷子,洗了手趕緊往大門口跑,本來注意力都集中在準備搶救上,但低下頭看見床上躺着的人的時候,愣在了原地。

是阿爾薩。

愣神的那是幾秒裏,許廷川的腦海裏閃過了許多畫面。

阿爾薩朝着陳詩語開槍,對着他掄拳頭,還有在黑暗的樓上,他居然企圖玷污姜可瑜,甚至沈從骁犧牲的那場爆炸,說不定也是他策劃的......

許廷川的呼吸變得急促,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死死地捏住拳頭,希望自己保留最後的理智。

他是個醫生,是無國界援外醫生。

作為一名合格的無國界醫生,他應當做到,不分種族、宗教、信仰和立場,為身處困境的人們以及天災人禍和武裝沖突的受害者提供援助。

所以,現在從他的職業角度來看,阿爾薩,只是個需要幫助的病人,他不能帶着任何個人情緒,只能遵守自己的職業道德。

手背上是湧動的青筋,許廷川的下巴輕微地抖,身邊的護士不斷地叫着他。

內心在做着激烈的鬥争,他深知自己該做什麽,但又遲遲下不了手。

他盡可能不去看床上已經昏迷,滿臉是血的人的臉,最終接過護士手裏的穿刺工具,戴上了口罩。

整個操作過程,他一如既往的穩,能到生命體征暫時平穩,他站直身體,掃了一眼一邊的儀器,冷冷地開口。

“Send to the operating room.”

阿爾薩被推着進了手術室,許廷川也跟在後面,開始術前準備。

這場手術,修複了破裂的心髒,整整一個晚上。

這幾個小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他完全不敢放任自己的頭腦跑偏到除了手術之外的任何地方,只要一想到這個人是誰,他就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憤恨。

直到關胸,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手術室,阿爾薩也被送進了icu密切觀察。

站在走廊裏,能感受到涼風吹過發汗的脊背,不太舒服。頭頂是明亮的燈光,許廷川就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沒有挪步。

汗水從額頭滴落,他突然很挫敗,很憤恨,很掙紮。

他始終記得成為醫生,他們共同的宣誓。

“我要把我的一生,奉獻給偉大的人道主義事業,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我憑着良心和人格旅行我的職責,一切以病人為中心,全心全意為病人服務。”

是他摯愛的信仰,是他許諾的誓言,也是囚禁他的“牢籠”。

這一刻,他很想自己不是醫生許廷川,只是姜可瑜的男朋友許廷川。

他首先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再然後才是個醫生。

他深深地呼吸着,整個手心全是汗。頭頂的燈光晃眼得讓他有些暈,他攤開手,就在幾分鐘前,這雙手沾滿了他恨的人的血。

扶着牆,好一會,他才走回宿舍,姜可瑜并不在,找了一圈,最後在阿爾薩的病房門口看見了她。

姜可瑜看着他過來,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問,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安靜地跟他出了醫療援助點,在樓外的院子并肩站了一會。

很冷,其實布魯贊比的冬天要比北川好受一些,但還是因為不足夠的禦寒衣物被涼風侵襲得難受。

姜可瑜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着躺在那,那個可恨的男人茍延殘喘,她承認她沒有憐惜,只有痛恨和冷漠,甚至剛才病區外的某一個瞬間,她有沖上去拔掉他氧氣管的沖動。

因為他不僅僅意圖強奸輕薄她,甚至餐廳的那場爆炸,沈從骁的死,也和他為首的恐怖組織脫不了幹系。

她恨不得他馬上去死。

但他偏偏被許廷川救了。

她知道這是他的職責所在,可還是恨得咬牙切齒,她只要一想起沈從骁,她的眼淚瞬間就掉落出眼眶。

能聽到她隐約的啜泣聲,許廷川心分外煎熬,慚愧地開口:“阿瑜。”

“嗯,我知道的,哥。”姜可瑜沒有看他,打斷了他的話,“我就......需要一點時間,我緩緩。”

話的尾音滿是委屈和掙紮,許廷川自責到了頂點。

沉默,最無形的折磨。

許廷川裏面還穿着手術的無菌服,外面只穿了件黑色的薄薄開衫,輕咳了一聲,無奈,又難過。

風從兩人之間的間隙穿過,許廷川的雙手冰涼,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垂着頭,冷得發抖也不吭聲。

直到冰涼的手被握住。

“哥,我們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羞愧又委屈地擡頭,迎面撞上了她溫柔體諒的目光。

本章提到的那位很出色的戰地女記者是瑪麗.科爾文,當時看過她的報道,真的震撼,女性的力量是如此的偉大堅韌。

所以“野蠻生長的女兒,會撕裂着讓烈日颔首。”是用來歌頌她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