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親愛的生命

親愛的生命

許廷川覺得心輕微地抽動了一下,被姜可瑜緊緊握住的手有溫熱的觸感。

他們都知道彼此的難處,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忽視某些不能選擇的決定。

姜可瑜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并不是埋怨,只是心疼。

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應該比她更痛心。

醫療援助點的夜一直不是很安穩,許廷川基本是睡不了幾個小時的。宿舍晚上也會有其他的醫生,所以等着入夜姜可瑜就離開回了難民營。

這裏的條件和環境都很差,還要時不時擔心,夜晚空襲的炸彈會從頭頂降落。姜可瑜大部分時候都是和衣而眠的,一是因為也沒有地方給他換衣服,二是天氣變冷之後,夜裏的冷風實在是讓人消受不了。

住在她隔壁床的,是個才五歲的小姑娘,戰争之初,父母就被轟然倒塌大樓壓死在了廢墟下,她和哥哥一起到了難民營生活至今。但哥哥前幾天也在外出領飯的時候,被空襲的炸彈炸死,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

姜可瑜回來的時候,小姑娘正坐在床上,月落落在她臉上,她瞪着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姜可瑜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低聲詢問她有沒有吃晚飯。

安妮沒吭聲,只是目光追随着姜可瑜,圓鼓鼓的小臉微紅,鼻子下面,還有這鼻涕幹掉的痕跡。

姜可瑜見她不吭聲,從口袋裏掏出她剩下的最後兩塊橘子糖伸手遞給她。

安妮不敢接,掃視了她好幾圈,扣着小手。

姜可瑜将她從床上抱起來,然後看了她兩眼,把她抱進了懷裏,摟着她小小的肩膀,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小小的女孩兒,顫抖着從她手裏接過了橘子糖,緊緊地攥着,在被抱進懷裏後的幾秒鐘,大大的眼睛愣神了幾秒,然後哭了起來。

白天裏,又有槍聲在這附近激烈的響起,她一個才五歲的小孩,沒有依靠,沒有陪伴,只能蜷縮在床角害怕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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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心疼地揉了揉她落着灰微微卷曲的頭發,看着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裏滾落,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替安妮剝開了橘子糖,等到嘗到了橘子糖的甜味,小姑娘才安靜下來,睫毛上挂着淚珠,好一會仰頭看了看姜可瑜,又咯咯地笑了。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剛剛被眼淚洗滌過,天真又美好。

姜可瑜看着她,不舍又難過。

現在她還可以給她橘子糖,陪着她,哄她入睡。

那等她回國呢,她該怎麽辦?這裏千千萬萬個安妮又該怎麽辦?

五歲的年紀,什麽都還不懂,有了塊糖果就高興得不像樣,沒一會就在姜可瑜懷裏睡着了。

等她睡熟,姜可瑜又掏出自己的電腦,坐在一邊安靜地寫着自己的文檔。

阿爾薩的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是能不能活誰也不知道。姜可瑜不敢去想,因為只要一想,牽連起來的回憶就讓她分外難過。

難民營向來是沒有燈光的,電腦的電量快要耗盡了,那微弱的白光照映着她的臉龐,她坐在堅硬的床板上,淡淡地出神。

她越來越期待回國的日子,只是大概率,在他們回國前,等不到和平真正到來了。

黑夜裏,那聲嘆息格外明顯。

姜可瑜把最後的那件大衣蓋在了安妮身上,然後自己裹着外套躺在了她旁邊。

距離回國還有兩個月了,每安全地過一天,姜可瑜都在心裏默默地慶幸着,同時她也在珍惜着還可以在布魯贊比的每一天,盡力做着她能做的一切努力。

新臨時學校步入了正軌,不斷地有新收進來的孩子,為了他們能夠接受教育,有基本的溫飽,姜可瑜忙得不可開交。

傳染病真正地被抑制住了,這場疫情風波,最終淹沒在布魯贊比的寒冬裏,雖然還是有零散的病例一直出現,但整體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

許廷川也不必再穿着不透氣防護服,輕松了不少。

阿爾薩進行了心髒破裂的修複手術,但是術後很快出現了肺部感染呼吸困哪,盡管全力搶救,還是不治身亡。

送他去火化的時候,姜可瑜就站在走廊的盡頭,眼見着高大的身體拔掉了所有的管子,被蓋上了白布。

阿爾薩是死了,但恐怖組織會找到新的阿爾薩。

姜可瑜眼見着屍體消失在視線裏,緊緊地握着手,控制不住地輕微顫抖,眼睛裏有很薄的一層淚光,就站在那裏,好久好久。

最終,松開了拳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突然也沒有了那麽強的恨意,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難捱。

從搶救室出來了一個身影,是許廷川。

他自問,他已經盡全力了,他沒有違背當年發過的誓言。

他轉過身,看向姜可瑜,凝望了好一會,也不曾挪步。

又破又舊的走廊,他們的身後,又是風,又是雪,還有隐匿灰暗的燈光。

許廷川深吸了口氣,走向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抱了抱她。

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悶悶的,但又格外踏實。

“哥哥,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她撒嬌着呢喃,又像是在宣洩。周身所有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幹了,明明看到最恨的人已經獲得了罪有應得的下場,她卻感受不到開心和快意,只覺得很無力,很疲憊。

她又想到了那句話。

到底誰是這場戰争的贏家?

許廷川能明白姜可瑜那種無力感,因為他也一樣。只是他習慣性地隐藏自己所有的心事,然後洋裝淡定,面如平湖般該做什麽都會認真做好。

他輕聲地安慰着,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

“等我們回家,就可以和奶奶團聚了。”

姜可瑜抱着他,能嗅到濃烈的消毒水氣息,并不好聞,但卻是她可以獲得的唯一的心安。

醫療援助點,每天都火化許多的屍體。

而在這籬笆外,每天又有多少血肉殘軀,葬送在灰塵和廢墟理。

夜長得讓人心慌,就像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所有人的心理防線都幾近崩潰,卻又不得不堅持着。

布魯贊比,哈馬齊,甚至更多城市,都已經不能置身事外,共同卷入了這場人間“浩劫”。

只是再難,再疲憊,也還是要堅持下去,堅持把自己的職責好好地旅行。

姜可瑜從不間斷地給臺裏傳回采訪和視頻,許廷川竭盡全力地救治每一個病人。

距離她們回國,越來越近。

新臨時學校收的孩子,年齡并不盡相同,所以要分成幾個班。而且收進來的孩子大部分都面黃肌瘦,灰頭土臉。

趁着許廷川休息,姜可瑜想着讓他也一起來學校,給孩子們也檢查下。

有許廷川在,她第一次不用自己開車去那麽遠。

姜可瑜坐在副駕駛,恍惚又好像回到有沈從骁的日子。

目光游離出窗外,姜可瑜始終看着太陽,眼睛有些微微泛酸。

難得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幾日沒下雪,路況還不錯,他們用了比平常更短的時間。

許廷川帶了聽診器和一些基本醫療用具,準備個孩子們做個基本的檢查和問診,也順便發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藥,畢竟傳染病還沒有完全結束,孩子們本來就營養不良,抵抗力差。

小小的臨時學校,只有幾名老師,都是布魯贊比當地的婦女,正組織着學生們排好隊,一個個地從矮到高依次站好接受檢查。

整個過程都很有序,也很順利,檢查到後面幾個孩子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幾聲槍響。

大家都沒太當回事,因為畢竟這裏是戰亂的城市,有槍聲再正常不過了。

但沒過多久,就開始有炸彈爆炸的聲音,而且接連兩次越來越近。

“It\'s an air raid !”

一名本地的女老師揚起頭,指着天上飛過的轟炸機,大概是途徑這裏去往布魯贊比市中心,沒想到在這發現了臨時學校。

姜可瑜很快就反應過來,迅速喊着幾名老師準備帶着孩子們撤入早就挖好的防空洞的。

一百多個孩子,被趕緊驅趕着,朝着小小兩個洞口依次鑽進去。

許廷川正在檢查最後幾名孩子,聽到了轟炸聲,趕緊放下聽診器,帶着他們一起往洞口跑。

眼看着,都要跑進去,最後一個黑人小男孩半路摔倒,許廷川只能停下等他,一把将他從地上抱起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只能抱着小男孩找了唯一可以掩藏的大樹,緊緊地捂住了男孩的嘴巴,緊張到心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姜可瑜眼見着他們沒有跑回來,瘋了一眼就要沖出去,被另外兩名老師死死摁住。

炸彈落了下來,在新建起來的幾座小平房上。

轟得一聲,只一顆,幾座小房子就成了廢墟。

所幸,炸彈的投的有些偏,只是炸毀了房子,在百米之外的樹下,許廷川抱着那個小男孩,慶幸躲過一劫。

但在姜可瑜的角度并不能看得清楚。她只聽到轟的一聲,緊接着就是滾滾而來的濃煙。

她大叫着,眼淚一下子蹦出眼眶。

“許廷川!”

另外兩名老師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生怕她真的沖出去,姜可瑜瘋了一下掙脫,失控地大叫。

濃煙經久不散,飛機的轟鳴聲逐漸遠去,又朝着市中心進發。

姜可瑜甩開桎梏,在迷霧濃煙裏大聲地叫着他的名字,卻一直聽不到回音。

她快瘋了,跌跌撞撞着,不小心扭了腳,卻顧不得。

直到她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回音。

“阿瑜,阿瑜,沒事的!我在這!”許廷川聽到了她的呼喊,從地上拽起男孩,去找尋她的身影,終于在沖破濃煙的邊界,看見了她。

姜可瑜回過頭,看見許廷川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那一瞬,眼淚決堤一般。

她抽泣着,滿連的灰塵。

他也一樣,白大褂髒得不像樣。

她朝着跑去,跑出滾滾的煙塵,朝着他的懷抱。

“砰!”

一聲清晰的槍響。

朝着他飛奔的步子,停滞在原地。

姜可瑜愣在了原地,看着她最熟悉最愛的人臉上呈現出了極致痛苦扭曲的表情。

一枚子彈從背後深深地嵌入進了他的身體。

而開槍的,正是剛剛,他豁出命保護的那個黑人小孩。

我,試圖奮鬥一下二更......

如果沒成功,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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