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可能
不可能
天光大白的時候,宋昭和還睜着眼。
她昨晚只斷斷續續睡着了幾個小時,一入夢就驚醒。
被窩早已冰冷,就這麽側身躺着,看着窗外的天如何從黑到亮。
退避昨晚跟進了房間,現在趴在枕頭一側陪着她,就睜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不吵不鬧。
手機忽然接連響了三聲,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從枕頭底下摸出來看。
是唐封發來的消息,問她還好嗎。
宋昭和想了想還是給對方回過去消息,說沒事。
扔開手機後,宋昭和又縮進被窩裏試圖睡個回籠覺,半睡半醒一直在床上磨蹭到了十二點才起,退避也跟着她跳下床。
按往常,這時候退避早餓得哼哼唧唧,今天卻很乖的蜷縮趴在地板上,安靜的,乖巧的。
宋昭和很快的洗漱完,想着趕緊出去給它倒狗糧。
打開門時卻又愣在了門口。
宋昭和沒想到他昨晚竟然沒走。
灑滿陽光的客廳裏,在她的奶綠色小清新風沙發上,那個男人安靜的靠坐在沙發一端處理公務,沐浴在明亮的光線裏恍惚有一種一塵不染、溫文儒雅、清新俊逸的美感。
如果是以前,宋昭和可能會被這美色迷惑,而現在,她知道那只是一種假象,美好的皮囊只是面具。
男人低垂着頭,黑色的額發輕微垂落,半張側臉輪廓立體俊美,身上就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襯衫,黑色西裝外套整潔的搭在沙發扶手上,沒有任何随意淩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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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腿上還放着一臺不知打哪弄來的筆記本電腦,修長的手指在上面移動,發出輕微的打字聲音,還有日常放零食水果和各種雜志的茶幾上現在放了許多文件。
茶幾上的手機發出震動聲音,他傾身過去撈起來接聽,宋昭和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從側面看到他半垂着的眼睫,他不說話,只是偶爾發出一聲低沉的單音節,應一聲‘嗯’表示在聽。
就在這晃神的幾秒裏,他忽然舉着在通話的手機側過頭來,和她對視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依舊是以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那張臉。
只是宋昭和明顯的看到那雙隐在削薄鏡片後的墨黑眼眸輕輕在她身上上下掃視了她一遍。
他起身向她走過來時,身體本能的做出一些輕微的反應,她沒有動,但搭着門把的手指一瞬間收緊,光腳踩在地板上的腳趾也緊緊蜷縮起來抓着地板。
随着男人的靠近,身體就這樣逐漸變得僵直。
被抱起來時,宋昭和下意識的閉眼,眼睫輕顫,聞到不屬于她的松木香味,他說話的時候宋昭和能感受到他胸腔輕微的震顫。
不過不是對她說的,他沒有挂斷電話,手機擱在肩膀上頂着,在交代什麽公事。
被他放在沙發上後,宋昭和又見他往門口去,很快手裏拎了雙淡粉色的毛拖鞋回來。
宋昭和輕微抿唇,擡眼輕輕掃視了眼他的臉。
他是怎麽做到的,在她家如此理所當然又熟門熟路的樣子。
甚至以一種好像一直跟她同居住在一起的男主人姿态。
見他回來,宋昭和不動聲色的往沙發後縮了點,手指抓緊身下的沙發布。
他就這麽拎着拖鞋站在她面前,使得她被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陰影中。
宋昭和聽着他又跟電話裏交代了幾句,然後咚的一聲,手機被扔到了一旁的茶幾上。
他蹲下身的同時,宋昭和忽然感覺眼前伸過來一只手掌,遮擋在她眼前。
宋昭和不解的眨了眨眼,過了幾秒聽見他低聲問,“适應好了?”
她完全沒聽懂。
可能是等了幾秒沒聽到她的回答,他又輕輕上揚尾音嗯了聲,表示詢問。
雖然不知道,但宋昭和下意識的點點頭。
當他的手掌離開時,毫無防備的,早晨強烈的陽光刺得她輕微眯了下眼。
這下,宋昭和知道他為什麽要伸手擋在她眼前了。
還要她适應一下。
她側過頭,腳踝卻又忽然被輕輕握住,心跳一滞,等她反應過來,兩只拖鞋已經踩在腳下。
他半蹲着,擡起頭問她,“洗漱沒有?”
宋昭和就這麽垂眸看着他,用一種略微迷茫而陌生的眼神。
因為此刻的男人,讓她有一種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的錯覺。
而這樣的反應,忽然讓之前所有的反抗都變得毫無意義,他就像聾子瞎子,完全看不到她的抗拒聽不到她的拒絕,近乎瘋魔的偏執。
就算她說再多遍的不喜歡他,做再多的反抗都沒有用。
宋昭和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會說話了?”
宋昭和回神,心一緊,低低道:“洗了。”
他站起身,摸了摸她腦袋,溫聲道:“來吃早餐。”
跟着他背影,宋昭和看到了餐桌上的一只食盒。
坐上餐桌椅子前,宋昭和去給退避倒了狗糧,又蹲在退避身邊磨蹭了會,想着該怎麽擺脫這男人。
紀懷瑜也不催她,仿佛耐心十足,等待着她磨蹭到餐桌上。
宋昭和看着餐桌上幾道布開的精致菜肴,都是米其林餐廳的水準,也是以前的宋昭和才有的生活水平。
但宋昭和沒什麽胃口,只喝了幾口餐前牛奶蘑菇茶,有些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偷偷擡眼看他。
他吃東西的動作很斯文,坐得筆直,溫文爾雅。
“怎麽一直偷看我?我臉上有東西?”他突然擡眼看過來,嘴角含着一抹溫柔笑意。
宋昭和渾身僵了下,呼吸一滞,頭皮發麻。
現在看他,宋昭和覺得像是在看一張人/皮/面/具。
她慌張地瞥開眼,手心卻冒出冷汗來,心虛道:“沒有偷看啊。”
紀懷瑜像是沒看到她畏懼的神色,嘴角笑意加深,反而關懷道:“不合胃口?”
“沒有,”宋昭和擡手摸了下耳朵,再瞥眼看過去,便見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拿起了手機操作了幾下。
他放下手機後,宋昭和看到了他虎口處的傷口。
一夜過去,傷口卻好像更嚴重了。
他是冷白皮,周圍的皮膚凝着深紅色的淤血,虎口上的兩個口子泛着黑色,她把他的皮肉咬開了,仿佛咬出了兩個黑洞,血肉模糊。
宋昭和頭皮一麻,被這傷口吓得臉色刷的一下慘白,皺起眉,匆匆瞥開了眼。
紀懷瑜順着她的視線也落到了自己的傷口上。
“很難看?”
宋昭和搖搖頭,垂下眼睫,“有點怕,看起來很恐怖。”
紀懷瑜睨着傷口的眉眼卻溫柔,“等好了就沒事了,應該還能留下兩個漂亮的牙印。”
宋昭和:“……”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宋昭和聽他說話,哪怕是再溫柔的語氣或者再平常的話語,卻總有一種後背陰嗖嗖發冷的感覺。
那傷口看起來只是簡單用水清理了下血漬,還沒有上藥和包紮,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很容易細菌感染,宋昭和本想去找藥箱讓他處理下,畢竟是自己咬的。
想想又打消了念頭,本來這人就已經夠難纏,等會兒讓他誤會自己關心他,更是難擺脫。
這傷口現在看着确實有點血腥,紀懷瑜知道吓到她了,于是将手放到桌下,換了左手喝粥。
很快新的食物被送來。
宋昭和才明白他剛才拿手機幹什麽。
看着一桌子東西,宋昭和啞然無語。
“試試這幾道合不合胃口,不喜歡我再讓人換。”
宋昭和:“……”
怕他折騰,宋昭和又拿起了筷子。
紀懷瑜滿意了,也繼續吃飯,同時提醒她,“随便撿着想吃的多吃點,等會兒去了公司忙起來容易餓。”
“去公司?我?”宋昭和疑惑的擡起頭,她什麽時候說過要去公司了。
他回視她,用溫和的眉目:“如果不想去的話就在家休息,我居家辦公也行。”
宋昭和:“……”
看似給了她選擇,實則已經替她做了決定,無視她要辭職的要求。
甚至從一句‘我可以居家辦公’,宋昭和隐隐嗅到了他無聲的掌控欲。
原來他什麽都明白,他知道自己昨晚的狀态吓到她了,或者說,知道自己的陰暗面暴露了。
所以他昨晚沒走,甚至打算将她一直掌控在眼皮底下。
在影視劇中,通常蟄伏在正派身邊的反派在真面目暴露後就會跟正派撕破臉,從暗處浮到明處來,手段變成強攻。
而他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繼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哪怕她主動跟他撕破臉,他也能将所有裂縫縫合起來。
藏起所有陰暗面,也不對她用強,甚至将自己的目的披上一層迷惑美麗的外衣。
就像現在,他用的是溫和的甚至商量的語氣詢問她意見。
他保留了詢問她意見的過程,這是明面上的。
然而暗地裏呢,結果不都是被他掌控着。
這麽大費周章的多此一舉,不過是想讓她覺得自己有被尊重。
多麽心機的一個男人。
四年前的宋昭和想不到這些。
那麽他是不是也覺得,現在的她跟四年前的她沒有任何差別,就是一個蠢貨。
“去公司,不用休息。” 不管怎麽選擇,都不是她想要的選擇,她沒辦法繼續跟他單獨呆在同一空間,而且如果不脫離他的視線,她沒有半點脫離他的機會。
濃香的粥送進嘴裏,卻嘗不出味道。
她的手機就放在旁邊,有消息進來的時候手機會自動亮起來。
紀懷瑜給她夾菜的時候,叮的一聲,一條常看推送消息出現在屏幕上。
#遇到變态了就用這幾招,管用#
她昨晚睡不着,在那搜了半晚上遇到變态了怎麽應對,沒想到,大數據居然在這時候突然自動給她推送來相關消息。
宋昭和的視線緩緩從屏幕移到對面男人的臉上,而他的視線明顯落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宋昭和忽然覺得脖子涼飕飕的,她不動聲色的熄滅手機,跳下餐桌椅,匆忙道:“我飽了,不吃了,去公司,去上班。”
紀懷瑜看着她慌張的樣子,莞爾一笑。
環星四十三層。
一早上沒現身的老板終于出現了。
眼尖的秘書辦發現老板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很快裴秘書又拿了藥箱進辦公室。
一秘書辦的助理你看我我看你。
又受傷了?
這老板到底是談戀愛了還是最近在練拳擊。
如果是談戀愛了,那得是談了個什麽祖宗,能這麽三天兩頭的挂彩受傷。
半個小時後的會議上,男人已經換了套西裝,頭發潮濕,應該是洗過澡。
祁舒的視線看向首座的男人,又緩緩移到他纏繞着幾圈紗布的手上。
今天早上,她在冠霖小區看到了裴秘書。
樓下。
宋昭和來到公司,南妮驚喜又意外,“我就說今天早上後勤的怎麽又來裝了臺電腦,原來是你回來了。”
宋昭和看着南妮,靜了幾秒,忽然道:“南妮,我需要你幫忙。”
會議結束後,回到辦公室,紀懷瑜又摁了內線喊裴秘書。
“去給她送點甜點。”她早上沒怎麽吃東西。
裴秘書很快去而複返,觀察着老板神色小心翼翼道:“宋小姐不在工位。”
紀懷瑜一頓,緩緩擡起頭來看了裴秘書幾秒。
裴秘書很少在自家老板身上看到很明顯的情緒,而此刻,他老板将身體沉沉靠進老板椅裏去,雙手交握在胸前,像是在想什麽,忽而嘴角扯了抹笑。
然後裴秘書看到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纏繞着紗布的手懶散搭在辦公桌上,食指有節奏的敲擊桌面,慢條斯理而從容。
電話接通,傅南程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給我打電話?”
紀懷瑜沒工夫跟他胡茬,“幫我個忙。”
傅南程接到紀懷瑜電話的時候剛到地庫,今晚北郊外有一場比賽。
他前不久剛提的一輛騷包紅邁凱倫塞納,車身酷炫,正打算今晚開出去溜溜。
剛巧,那就提前上路試試。
傅南程還找了兩個兄弟。
不過三人晚了一步,剛到冠霖小區附近,恰好看到戴着鴨舌帽的女孩坐上出租車。
傍晚,城市沿街邊亮起一盞盞路燈,路上車水馬龍,昏暗夜色下,跑車嘶咛聲似乎要撕裂城市上空的黑幕,又像是兇猛的虎豹咆哮。
路人紛紛側目,以為又是一群富家子出來炸街。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路上一輛橙色出租車正被三輛跑車圍追堵截。
左側是純黑色的蘭博基尼,右側是銀紫色的法拉利,後面一輛騷包紅的邁凱倫塞納緊跟其後,畫面驚險又刺激。
跑車和出租車一齊轟鳴而過,留下一群路人駐足納悶。
有人用手機捕捉到了一些畫面,立刻發到網上去問怎麽回事,好像是在圍堵什麽人,卻發現網上已經有好些人在讨論。
出租車師傅哪遇到過那麽大陣仗,他一小破出租車,被追了一路已經汗流浃背,緊緊握着方向盤處于高度緊張,在轟鳴的跑車聲裏大叫道:“美女,你怎麽惹到他們了啊?我這小破車快撐不住了啊!”
“師傅,他們三個都是追我的富二代,更過分的,他們還要我同時當他們的女朋友,他們這不是明擺的仗勢欺人逼良為娼嗎?”
“我操,那麽禽獸嗎?”
“是啊,所以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沒關系美女,大哥一定幫你!”
師傅正義感瞬間爆棚,摩拳擦掌十分振奮,腳下油門踩到底,狂吼道:“操啊,老子還從沒感受過被那麽多輛豪車追,好他媽刺激!”
然而刺激不過幾分鐘,司機在轉彎處被迎面而來的一輛黑色卡宴截停。
四個車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尖利刺耳的聲音,帶起一片火花。
很快,橙色的出租車前後左右都被包圍了。
黑色夜幕下,幾張車的都閃着雙閃。
路邊聚集了不少圍觀吃瓜群衆,有人拍照錄視頻,有人跟同伴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黑色卡宴的副駕打開,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戴着銀邊眼鏡,看起來氣質矜貴。
人群的議論又高漲幾分。
裴秘書對周遭的議論恍若未聞,沉穩邁步向出租車靠近,又極有禮貌的彎腰敲了敲出租車後座的車窗,恭敬道:“宋小姐,老板讓我接您回去。”
裴秘書極有耐心,等了半分鐘之久,當他準備敲第二遍時,車窗緩緩降下,戴着鴨舌帽的女人緩緩揚起臉來,“嗨,裴秘書。”
裴秘書一頓。
機場。
宋昭和下車後從司機手裏接過行李,說了聲謝謝後快步朝機場大廳內走。
她低着頭,押了押棒球帽的帽檐。
甚至出門前還挑了頂金棕色的大波浪卷假發戴上,并且鼻梁骨上架上了墨鏡。
她腳步匆匆,一直垂着眼。
直至眼底下忽然出現了一雙黑色手工皮鞋。
宋昭和忽然一頓,停下腳步,然後緩緩擡起頭。
幾米開外,宋昭和看到一排肉牆。
男人好似已經等待許久,直到她出現,鏡片後的那雙狹長眼眸才輕輕掀起了眼皮。
燈光打在一身熨帖的黑色高定西裝上,本來就是人襯衣衫的衣架子,身材容貌不必多言,整一個人挺拔落拓,身高腿長,周身氣壓極低。
身後兩邊各站了兩個魁梧大漢,機場裏的路人見這陣仗紛紛側目。
宋昭和輕微皺起眉,視線游轉一圈又回到男人臉上。
機場的燈光打得很亮,足以讓她看清他面部的任何細微表情。
他完全沒有生氣的跡象,甚至慢條斯理地敞開雙手,對着她笑起來,歪了歪頭道:“去哪?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