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完全和好
完全和好
黃杉不放心秦令川,再加上秦令川也沒說過不讓他去,所以元旦假期,黃杉幾乎是家裏和秦令川家兩邊折騰。元旦假期結束,黃杉剛上班就接到電話讓自己到省廳開會。他有點摸不到頭腦,自己就是個副隊,就算是黃勁松的兒子也不至于越俎代庖到這個地步吧。
進會議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手機,黃杉自然遵守紀律,自己的親人、愛人都是警察,朋友也都知道他是警察,所以失聯也沒什麽人好通知,但奇怪的是,他從警這幾年還沒遇上過這種規格的會議,所以讓他心裏有點打鼓。
這回是省廳的上邊,換句話說是中央下放專人來查——江裕。黃杉知道這回肯定能查出什麽,他不擔心這種事兒,他甚至都想給秦令川發消息說自己猜對了。他靜下心聽這回調查的前因後果的時候,忽然覺得多少有點沒那麽高興,不僅是因為這是看他長大的江裕,而且這涉及到了他母親的意外身亡,就像是柔軟的地方被不知不覺紮進了一根刺,這根刺刺得他很不舒服。
黃杉為秦令川的隐瞞生氣過,但是他忽然在某一瞬間隐約猜到了秦令川的難言之隐,很難相信吧?他父親的多年老友,他的叔叔,他發小的父親,不僅直接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有了李爍的前車之鑒,黃杉已經不會生理性惡心了,但他看到大屏幕上投出秦令川的字跡還是有一瞬間反胃想吐。是一份自述,很明顯是秦令川寫的,每一句都是陳述句,但是每一句都讓人心驚膽顫——
“
20xx年11月2x日,我親耳聽見江裕通過電話說出了當時擔任特勤的張立國同志的名字,随後,張立國同志被殘忍殺害并碎屍。我被委派為抛屍人,在抛屍後,我對張立國同志的遺體進行了拼接,除去雙腿腿部被送往狗廠,共計13塊,死不瞑目。
20xx年12月1x日,江裕下令提前行動,遭遇犯罪分子頑固抵抗,犧牲2位外勤,我被注射低濃度提純藥物……
”
黃杉坐在位子上,手在會議桌下面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忍住了現在沖到江裕辦公室給他痛毆一頓的想法。這是秦令川的敘事方式,陳述現實、不做評論,如果說有點情緒的詞語恐怕就是那句“死不瞑目”,他不敢想象秦令川當初是什麽心情,也不敢想象什麽叫做“低濃度提純藥物”,他更不敢想象秦令川當初選擇去派出所裝個閑散人員是怎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裏吞的。黃杉想過江裕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江叔叔,但他沒想過他完全錯了——江裕就不是個人。
他做了什麽?他把費盡心思逃離的秦令川拽回了這場對決的中心,他不知分寸的靠近讓秦令川的侄子被報複。秦令川回到一線之後會不會一遍又一遍想起那個冰冷的夜晚,會不會一遍又一遍重複播放江裕告密的記憶片段,然後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譴責他自己,然後就像自己今天坐在這裏一樣——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秦令川的自述在最後部分的簽字和指印被碼掉了,但是黃杉認識秦令川的字跡,更清楚他的敘述方式,畢竟嚴格意義上,他是秦令川的徒弟。一個又一個的線索被投影在大屏幕上,黃杉渾身發冷,從那一份自述延伸出來了幾乎完整的證據鏈,他隐約覺得,秦令川沒有放下張立國的死亡,沒有真的認頭當那個副所長,沒有一刻放縱自己的情緒,跨省買兇——秦令川的侄子是壓倒江裕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秦令川找到了破綻。
他沒用,他們沒用,讓秦令川不敢說出“江裕”兩字,讓他一個人扛過那麽多。
證據鏈還是需要補充,專案組取證遠比個人取證簡單,黃杉這天下班之後反而不敢給秦令川打電話,甚至都不敢去秦令川家裏了,他無法想象秦令川的絕望、痛苦,而秦令川不僅扛下來了,還扛着這一切反擊了,而且反擊得漂亮。
黃杉閉上眼就是秦令川冷靜的回憶,專案組這幾天調出來了張立國的遺體照片,黃杉看過更殘忍的現場,但是現場有人成天坐辦公室差點兒吐在會議室,黃杉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自己的同行心中就充斥着憤怒、不甘,秦令川怎麽壓抑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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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杉想起了在老家的秦令川,明明都要碎了,但是秦令川就是能忍住把事情處理完,看不到他的情緒、摸不到他的想法。黃勁松當初有一點說對了,秦令川确實深不可測,确實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他感受得到秦令川的痛苦,但是他想方設法卻終究無法觸碰。他終于看到了兩人的區別,也看到了兩人的差距。
一查就是一個多月,黃杉剛開始還有時間想東想西,案子一旦進入正軌,他就忙得腳都沾不了地了,更別提聯系秦令川了。蓋棺定論那天,黃杉第一件事下班去秦令川家裏,秦令川一推開門看見黃杉在沙發上打游戲也沒驚訝,也沒問什麽和案子相關的,只是問他:“想吃什麽?”
“你做的都行。”
秦令川做飯的時候,黃杉突然從背後抱住秦令川,秦令川嫌他礙事兒,但也挺想黃杉的,就什麽也沒說。黃杉悶悶地問道:“是你舉報的吧?”
“嗯。”秦令川沒逃避。
黃杉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很想說,我查完了,他也很想說,正義不會缺席。可是他母親慘死車輪之下,可是張立國在案子快結束的時候死不瞑目,可是秦令川的侄子還在和無妄之災搏鬥……遲來的正義可以告慰英雄、可以撫慰人心,可無法抹平創傷。
秦令川聽黃杉沒下文,問道:“怨我嗎?”
“為什麽不叫我一起?”
秦令川一時不知道怎麽說,最後只好實話實說:“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不差一兩個。你以後路還長。”
“什麽路?”黃杉道,“仕途嗎?”
秦令川沒說話,黃杉繼續道:“我現在就是我爸,也改變不了過去。”阻止不了秦令川一次又一次只身犯險,阻止不了秦令川蔓延的憤怒與無力。
秦令川切完菜,放下菜刀:“但你可以改變未來。”
黃杉以為秦令川在說雞湯,輕聲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弱小。他現在認識到了他們職業的可悲,他們忙說明不穩定、不安全,他們沒有辦法阻止侵害進行,只能在侵害後找那所謂的真相,可是傷害已經既成。黃杉覺得這很可悲。
飯後,黃杉洗完碗發現秦令川在陽臺上抽煙,他開了門,秦令川沒多抽,才是第一根,黃杉按住他的手,遞到自己嘴邊吸了一口,秦令川訝異地看着他:“怎麽…什麽時候?”
“分手傷心欲絕的時候。”黃杉說的是實話,那時候見誰咬誰,工作強度那麽大,睡的又少,就跟那幫老煙槍一樣抽煙了,吸二手煙不如制造二手煙,但不是什麽分手消愁。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
“把江裕送進去…江鵬,我是說你怨我嗎?”
“不怨,他罪有應得,江鵬不是不分善惡的人。”黃杉道,“你應該早告訴我,我沒那麽沖動的。”早點告訴他,能讓他心裏清楚點,不過……他又能做什麽阻止悲劇的發生呢?也是,秦令川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秦令川攬過黃杉,輕聲道:“對不起。”
“不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