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過去
過去
因為黃杉這幾天工作忙,所以沾枕頭就睡了。但黃杉睡得不是很好,時隔幾個月又做了那個秦令川受傷的夢,他醒來的時候摸到身邊沒有人,一下子就睜開眼了。
卧室裏關着燈,關了門,但是客廳的光通過縫隙透過來,伴着客廳的動靜,猜得出來秦令川在客廳,他想,這人怎麽還不睡,也沒多想什麽,翻過身繼續睡覺。
秦令川是胸口悶得難受出來喝水的,從黃杉跟他玩笑似的說分手之後會抽煙的時候,他就開始不舒服了,他心裏知道那是個玩笑,但他就是恨自己無能:這麽多年過去了,失去了這麽多人他才做到。黃杉是睡得挺熟,但事情結束了,他反而睡不着了,秦令川喝了幾口水,在客廳坐了會兒才去睡覺。
他想,他是幸運的那個,是當初那個行動的幸存者,他的同事張立國、黃杉的母親都是為了他而死,如今小陽為了他付出了健康,他才是躲在所有人身後那個最懦弱、無能的人,他在派出所的那些日夜會夢見張立國,現在會夢見小陽和他哥秦令山的白發。這種煎熬與拷問将會伴随他今後的每個日夜,事關良心與道德,他無處躲藏。
第二天黃杉起床正常去上班,秦令川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再加上前幾天帶着病查江裕,有點透支身體了,好在李凱旋對秦令川的出勤情況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秦令川跟李凱旋說了一聲就沒去。
中午,黃杉剛坐下吃午飯就感覺心裏打鼓,上午秦令川一直沒回微信,這事兒只發生在他們分手那段,哪怕是分手那段,秦令川說不聯系了,在老家接錯了自己電話也沒馬上挂斷。他心裏有點擔心,反正是午休,他把剩下的飯蓋起來,開車去了秦令川家。
秦令川今天上午鬧胃口,感覺有點燒心,他自己也沒多想,按常理說,喝了藥基本上睡一覺就好了。這回喝了胃藥也睡不着覺,一直惡心,看什麽都暈,更別說看手機了,所以秦令川也沒看到黃杉的微信。
黃杉一進家門,看胃藥在客廳茶幾上就知道秦令川可能犯胃病了,他打開卧室發現人不在裏邊,去洗手間敲了敲門,裏面沒反應,發現門沒鎖,就輕輕拉開門,然後秦令川就這麽栽下來了。
黃杉抱住秦令川下墜的身體:“怎麽了?”
秦令川吐的嗓子有點啞:“暈。”
黃杉攬住他:“去沙發上躺會兒。”黃杉半摟半抱着秦令川到沙發,他心想,虧着自己不放心回來一趟,手機是擺設嗎?這麽難受給自己打電話很難嗎?
秦令川出神地想,這制服有點硌人啊,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以為這次胃病犯得不同尋常。等他被扶着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才覺得不妙,心髒被揪了一下似的尖銳疼痛,秦令川臉色一下就白了,冷汗順着鬓角流進頭發裏,以前最多這樣來一下,秦令川忍一下就過去了,今天卻愈演愈烈,秦令川只覺得心髒跳動得很快,快要蹦出來了,但又喘不過氣來,感覺吸進去的氣只到半截,憋得難受,四肢泛軟,提不上力氣,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的。
秦令川低聲“哼”了一下,緊接着黃杉感覺身上一沉,秦令川這時候已經疼得有點神智不清了,已經顧不上黃杉制服硌人了。秦令川幾乎是縮在黃杉的懷裏,黃杉下意識攬住秦令川的肩膀,這個姿勢看不見秦令川捂的不是胃,是胸口,能看見的只是秦令川牙關緊要,太陽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道:“這麽疼,咱們去醫院吧。”他很少看秦令川這麽難受。
秦令川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指了指抽屜,黃杉自然和他心意相通,伸手替他打開抽屜,問道:“哪個?”
秦令川自己都聽不見自己說話,聲音輕飄飄的:“棕。”黃杉自然也沒聽見,只看秦令川嘴唇動了動,他問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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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令川聲音大了點:“棕。”
黃杉那個角度只能看見秦令川平時吃的胃藥的白盒子,他一手攬着秦令川,一邊往抽屜裏看,然後看到了最邊上的棕色的小瓶,他拿出來,也沒注意看是什麽,遞給秦令川。
秦令川疼得手用不上勁兒,尤其左手還一陣陣發麻,黃杉替他打開,問道:“幾個?”
秦令川用右手比了個一,黃杉替他拿出一顆藥,遞給秦令川,秦令川壓在舌下,黃杉聽秦令川呼吸逐漸沒有那麽急促了才放下心來,低頭看了看藥瓶,看到硝酸甘油的那一瞬間,差點兒把瓶子捏碎了,黃杉攬着秦令川的右手順勢搭了秦令川的脈,秦令川也就任由他,這會兒心跳已經沒那麽快了,所以也沒那麽吓人。
沒幾分鐘,秦令川胸口已經沒有那麽疼了,他聲音有點輕:“制服有點硌人。”秦令川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黃杉這才看見秦令川睡衣的胸口已經被他按得發皺了,而且臉色發白,唇色有點淡紫,他問道:“還吃嗎?”
秦令川輕輕搖了搖頭,黃杉把藥放了回去,把制服外套脫了順手搭在靠背上,就剩裏邊兒藍色的襯衫,秦令川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但人多少有點沒精神,他吃完硝酸甘油時而犯暈時而沒事兒的,所以雙眼無精打采地半阖着,黃杉握住秦令川有點濕冷的手,秦令川沒什麽力氣,只是輕輕在他掌心撓了撓。
秦令川在閉目養神,黃杉就那麽靠在他邊上,眼睛都不眨着地看着秦令川,秦令川睜開眼對上黃杉的眼神,沒動也沒說話,但恢複了點力氣,手上用了點勁兒握着黃杉的手,黃杉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秦令川說道:“第一次外勤的時候。”
黃杉繼續問道:“上次我去看我同事遇見你,你是去開藥了是吧?你當時是不是已經不舒服了?”
秦令川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沒想到黃杉能串得那麽快,答案都是是的,但是他有種預感,只要今天點個頭,黃杉馬上就能翻臉。在自己身體這方面,黃杉急得比誰都快。他讨了個巧:“你再不回局裏趕不上下午打卡了。”
黃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為自己聽不出來是轉移話題是吧:“下午去醫院,打什麽卡,你跟我去醫院打卡吧。”
秦令川看黃杉是真急了,繼續轉移話題:“幫我煮個面條好不好?”
黃杉這次倒是被轉移成功了,起身去廚房,在等水開的時候,黃杉就站在廚房門口看着秦令川閉目養神,他想的不是秦令川隐瞞他這件事,他想的是,如果秦令川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心髒不好——那自己才是那個惡人,讓秦令川重新上一線,讓秦令川卷入這個風波,讓秦令川前幾天帶着病查江裕,而他因為秦令川的縱容讓秦令川一次又一次為自己降低底線。
如果他認頭在督查幹下去,秦令川不會那麽透支身體,也不會因為自己被針對導致家裏出事兒,局裏和家裏兩頭操心導致犯病。自己就是一個愚蠢卻又自命不凡的混蛋,被黃勁松和秦令川呵護得很好,卻半點兒不知道。
因為他爸,他不想理的人可以不理,也不需要求誰來升官發財;因為秦令川,他可以回到刑偵,從警員到副隊——晉升路徑清晰明确、未來可期,全局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刑偵的黃副隊“有能力幹實事”,沒人動得了他,所以只能動秦令川。而他竟然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努力、認真、勤奮。他就是這世界上最蠢的傻子。
秦令川感受得到黃杉在看他,聽見廚房的水開了,他道:“水開了。”
黃杉這才愣過神,去廚房下面條,本來刀工就一般,切西紅柿的時候走了神,切到了左手中指,黃杉拿水沖了沖,拿廚房紙裹了一圈,沒太當回事兒。他現在煮面條的技術已經很精湛了,秦令川沒換地兒,就在沙發上吃的,雖然有點暈,但還是看見了黃杉的左手,拉開抽屜拿出了碘伏和創可貼,輕聲道:“過來。”
黃杉坐在秦令川旁邊,他知道秦令川那麽細心肯定一眼看見了,伸出了左手,秦令川處理得很輕柔,很快就弄完了,黃杉坐在旁邊看秦令川吃面條,秦令川問他:“自己不吃?”
黃杉道:“食堂吃了點兒。”
秦令川沒再說什麽,黃杉在想,恐怕秦令川在回到刑偵的時候就想到今天了,可是秦令川仍然選擇了走出那一步。他聽坊間傳言說,當特勤第一件事就是寫遺書,那時候他肅然起敬,現在想想只覺得難過,死亡和他們如影随形,但生死根本不在秦令川的眼中了。他真的怕秦令川有個三長兩短,他和秦令川僅僅相差了四歲,但橫亘的秘密卻讓這四年的時光被無限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