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單語的影子

單語的影子

暮語老板的私人茶室中，辛洛萍手執茶壺優雅地為秦悕浵滿上空杯。

金黃潤澤的茶湯配着純白的瓷杯，先聞後品，心情也跟着沉靜。

“茶道工序繁多，很花時間，但可以修身養性，從中悟道，所以受到古人喜愛推崇。我剛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為你不喜此道，像你這樣的大企業家，我認識的多數還是喝咖啡的。”更快更簡單，更符合當下節奏。

辛洛萍的表情舒緩，給人一種很舒服又緩慢的感覺，只是單單看着，就讓人寧靜，她同樣有一頭和單語一樣的直長的青絲，沒有染任何顏色，一張很中國的臉，比白瓷還白，看上去很冷清，只是她看着你的時候自然流露出一種媚态，笑起來的時候薄唇的弧度很好看。

可能就是她身上的這種氣質吸引了秦悕浵。

她們相識在秦騰對面的咖啡廳，第一次見到辛洛萍的時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馬路對面的秦騰大廈，無所事事地把玩着發尾，旁邊點着一杯咖啡，喝的卻是自己帶來沖的綠茶，讓她不得不印象深刻。

後來，經過朋友介紹，秦悕浵成了暮語的會員才又見到了這位暮語的老板。

辛洛萍相當有才華，将暮語設計得很好，是上層人士解壓的好地方。

一來二去，她們也成了交淺言深的朋友。

“這個時間點來我這裏的人不多，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不妨說說看？”見秦悕浵一杯茶一飲而盡，女人皺了皺眉，“我的茶可不能這樣喝的。”

輕笑，秦悕浵道，“你的茶道雖然源于貴族茶道，精茶、真水、活火、妙器，樣樣不缺，卻偏偏泡法随意自然，沒有了正統茶道的嚴肅，就像你這個人一樣，着實是妙，一時沒有忍住，就一飲而盡了。”

“悕浵這是在調戲我麽？”辛洛萍笑得很淺，不是秦悕浵愛好看人表情恐怕都看不出她在笑，“我說過，來這裏喝茶就要遵守我的規矩，不能牛飲，不然下次可沒茶吃。”

人就是那麽奇怪的生物，沒錢的時候就想着什麽時候能自由，有錢了，可以任性了，卻一個個喜歡來她這裏守她的規矩。

“呵呵。”笑笑，秦悕浵整個人躺平在身下和式的榻榻米上，道，“有點心累。”算是回答了她剛剛的問題。

“怎麽累了？”辛洛萍不以為然，“我看你的累都是自找的。”

“咚。”正中紅心，的确是。

“我覺得，找不到生活的歸宿。你說我，認識那麽多優秀的人，擁有那麽多公司，那麽多財富，為什麽還是感覺很蒼白？”對辛洛萍，秦悕浵總覺得很舒服，很親切，很放松。

失神片刻，辛洛萍回道，“這個我幫不了你，你這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心藥？”秦悕浵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也許你這邊能幫我醫好。”

不置可否，辛洛萍搖搖頭，淡定道，“我看這心病形成已久，藥應該都熬好了，只是你不想喝罷了。”說着，她擡手順着頭發，不時穿插把玩發尾的動作。

一眯眼，秦悕浵忽然覺得這個動作很眼熟，忽而驚覺這其實是單語發呆時愛做的小動作。

“我想問你一件事。”秦悕浵打開手機翻翻翻，翻出了之前調查報告裏面辛洛萍和單語的一張合照放在她面前。

她狀似不經意道，“你認識我助理？”

辛洛萍接過手機，顯得有些驚訝，“她是你助理？”

睜大眼睛一幀幀看着辛洛萍的臉，就怕看不出辛洛萍的心裏想法。

“是的，前幾天我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還挺驚訝的，你們看上去關系很好呀。”秦悕浵繼續說。

低頭，辛洛萍仔仔細細地看着相片，輕輕撫摸畫面，低喃道，“這張照片我都沒有了……，你這是怎麽來的？”肯定不是單語給她的。擡首，眼中滿是詢問。

“前陣子江萊來我公司說單語是她高中同學，所以重新做了背調。”秦悕浵實話實說，一副很有興趣聽下文的樣子。

吸了口氣，辛洛萍端起茶杯啜了口，潤了潤喉，“她是我高中時候的戀人，姑且……算是戀人。”

“姑且？”挑挑眉，秦悕浵不解狀。

“沒想到她會是你的助理……”垂眸，辛洛萍那濃密的睫毛掩住了她所有的神色。

這時辛洛萍的手機響起，【但願在我看不到的天際，你張開了雙翼，遇見你的注定，她會有多幸運。】①

“我接個電話，不好意思。”點點頭，辛洛萍拿着電話去了外間，獨留秦悕浵一個人在茶室中。

呆呆望着手機上單語和辛洛萍的合照，忽然間，眼前這兩張笑臉重疊在一起，讓秦悕浵想到兩人的動作、神态、甚至是玩頭發的小習慣其實都是那麽相似。

一時間很多疑問和情緒油然而生，秦悕浵将散落在肩頭的長發往後撥了撥，點亮電話，翻到單語信息窗口，又按了鎖屏鍵。

辛洛萍接完電話走了回來，坐到了秦悕浵對面，說，“這裏有茶，也有故事，你想聽麽？”

難道辛洛萍要和自己說她們的故事？

秦悕浵點點頭，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妥，但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心聲。

辛洛萍沒有看她，轉而看着窗外說，“我高中的時候有點自閉，因為下面有一個弟弟，所以不受父母關注，也算是很老土的梗了。我一直一個人呆在一邊，看着大家嬉笑、讨論一些我覺得很蠢的話題，就好像和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一般。就算我知道父母也是花了很大關系送我進的聖光，但就因為這樣，我更加排斥。直到有一天，上課小組讨論的時候，單語自己湊了過來，說她注意我很久了，希望能和我交個朋友。”她講述的時候，神情溫柔又帶着些微的苦澀。

秦悕浵沒有插話，就算她知道一般這種青澀的感情都是同樣爛俗的套路劇情，她也想聽下去。

“她太有親和力，太張揚自信，落落大方，感染了當時不受關注有些自卑的我，我知道她不像其他同學一樣背景雄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不同讓我放下了心防，很快，就幾乎和她形影不離。”辛洛萍仰頭，望向天空，左手不自覺地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根。

秦悕浵注意到辛洛萍雙手食指根部似乎各有一個厚繭，她這個小動作讓她想起了單語給她做早餐時常常按指節的動作，好看的眉毛抖了抖。

“她總是那個等我的人，”沒有察覺到秦悕浵的狀态，辛洛萍繼續說，“不管是晚自習、出操還是去餐廳吃飯，不管我說什麽她都很樂意聽。如果要用一種顏色來形容她，那大概就是透明的，那個時候的她，真的不染雜質，成績好，又聰明。”忍不住笑了笑。

“那後來呢？”秦悕浵問。

“小女生膩歪在一起就是一起吃飯、做作業、上廁所，還有一起逃體育課畫黑板報。她喜歡牽着我的手在學校院子裏面走，每次我的手都會緊張出汗，心跳加速。後來我意識到，這種感情和友情是不一樣的。然後我發現她似乎很早就察覺了。”說着說着，辛洛萍的臉色漸漸暗下來。

“那時候我很害怕，覺得自己不正常，我們這樣不正常。”嘆了口氣，聲線依舊很平靜。“我知道她也發覺了，只是她選擇了更進一步，更加體貼的黏着我……”很多甜蜜微酸的細節，辛洛萍終究還是不能和秦悕浵分享，那只能屬于她一個人。

“然後原本安寧清新的校園生活就變了顏色，她對我越好我就越矛盾，不知道是該遠離還是怎麽樣，我不敢想象我父母要是知道了，別人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想，于是越來越不快樂。……她很敏感，幾乎我稍有波動就會問我怎麽了，我覺得越來越煩，終于有一天，我和她吵架了。”自嘲一笑，又吸了口氣，依然沒看秦悕浵。

“我以為以她的驕傲斷是不會再理我，誰知道第二天她就笑着來找我道歉……”說道這裏，她平靜無波的聲音終于起了一絲波瀾，帶上些微鼻音，“要知道，當初江萊仗着她背景底子厚威脅單語，要把她趕出學校的時候，單語可是二話沒說就把煙頭按在了自己手上，骨子裏絕得很呢。”

“可是我不敢再這樣走下去，不想變成同，也沒有辦法背負來自家族的壓力。就算那時候她為了等到我，在雨中站了一個晚上，最後發燒肺炎被送進醫院差點聽不見……那時候的我……還是不能接受自己要背負一段這樣的感情，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那顯然太沉重了。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可能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的家境，原來我也不能免俗。”辛洛萍拇指指甲深深陷入食指的厚繭中，秦悕浵算是知道了她那疤痕的由來。

秦悕浵的心，疼了……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聽到自己說了一句，“後悔麽？”

“那麽多年過去了，說沒後悔過是假的，但時過境遷，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人兒了，這故事裏的兩個人早都不在了。一個人……也挺好的。”說着，辛洛萍收起剛剛的表情，又換上一派老神在在的淡然。那種沉澱在心底的無奈與遺憾是很難為外人道的，——大悲無淚，大悟無言。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從人情來說，既然知道單語是她的助理，不應該避諱的麽？而且誰會把自己這種黑歷史随便告訴一個人？

辛洛萍眼中閃着光，迎上她的眼說，“有些人掉坑裏，會立塊牌子告訴路人別再掉進去。有些人掉坑裏，會在旁邊找個地方等着看別人掉下去。而我……”迷人一笑，向秦悕浵展示了單語最喜歡的笑容，“覺得兩種心态都不錯。”

秦悕浵一時晃了眼，感覺眼前的笑臉又和這幾年來朝夕相處的人兒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