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言淺

言淺

人的一生都是由選擇構成的,往往很多選擇都沒有時間去思考。

淡淡垂眸,單語就面臨着一個新選擇,【說】還是【不說】?——【To be or not to be?】

舔了舔下唇,單語思索着應該如何開口。

“你知道麽?你每次在思考什麽讓你猶豫的事情時都會舔下唇。”秦悕浵老神在在地說,語氣有些玩味地揭穿道,想騙她?

“……”咽了咽口水,單語覺得眼前人兒平日裏喜歡揣測人心的嗜好真是不好,更不好的還是自己暴露自己的小習慣。

單語眼睛往下一瞥,帶着些回味,“她是一個我很敬重的人。”頓了頓,她回憶道,“那時候,我剛剛到A國,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鮮的,為了……散心和習慣環境,我每天都會去市區裏面不同的地方看看。在一個雪天,我路過金門大橋,雪特別大,路上的人都來去匆匆,除了一個人……”

她和張澪的相識帶着微微的戲劇性,就這樣從單語的口中娓娓道來。

寒冷的大雪天,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單語裹着比當地人更加厚重的大衣,踏着雪以自己的速度行走着。

一抹明黃的人影抓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個極清冷的女子,黑發碧眼,生得白淨好看,從鼻梁的高度可以看出應該是個混血,看上去比單語自己年長不了幾歲。

她穿着很普通的羽絨服伫立在橋邊,眼中帶着一種只要人看上一眼都會莫名想要落淚的光。

女子臉上的表情卻是空白的,無喜無悲。

有句話說,受到傷害的人會去找尋同樣受過傷害的人擁抱取暖。

單語沒有離開,她想,如果辛洛萍和她在一起不快樂,也許,她還是可以試着讓眼前的人不要難過。

靜靜看了許久,雖然這樣想着,但出于一個中國人的禮教,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冒昧之舉的。

就在單語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那女人動了一下,把雙手放在了欄杆上,身體往前傾,連帶她臉上的金絲框眼鏡都往下滑了些許。

見此,單語上前,捉住她的手臂,忙道:“我每天都從這裏路過,有時候都能看見有醉漢在這裏解手,你不覺得從這種地方跳下去會很不衛生麽?不如還是換個地方吧。”

情急之下,單語不但開了中文,說出來的話還非常的無厘頭。

單語一邊抓緊手中的布料,一邊忍住扶額的沖動,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天啊。

冰美人聞言終于有了反應,轉過頭看着單語。

那女人眼中慢慢有了溫度,仔細打量着裹得像個粽子一樣的人兒,輕笑:“如果真的能有這樣的勇氣,那我一定會很開心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輪到我。”女子望着天空,又說,“你長得和我弟弟有點像。”

“不好意思,我是獨生子女。”沒想到眼前的人是會中文的,只是語調有些平直,單語依然沒有放開她,“死這種事情何必操之過急?我們每天都在這個過程中,靜靜等待那天到來不是很好麽?”

女人平平淡淡地一眼掃過,單語覺得這一眼帶着睿智,可以看穿世間的一切。

“你知道對于一個MDD患者來說,‘每天’有多漫長嗎?小朋友?”女子輕笑,笑容中卻沒有喜悅。

“你穿着這樣的顏色,說明你內心渴望被關注,被救贖。我是不能理解那種感覺,而且我覺得能救贖自己的人也只有自己,但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交個朋友的。”單語對着她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單語。”

女子嫣然一笑,眼中終于有了那麽一星半點兒喜悅的光,這大概就是她能從心底搜刮出來的極限存量了,她說,“我是張澪。”

當時的單語認為中度抑郁症能治,相信張澪的症狀在藥物和她自己控制下可以緩解,沒想到這些年下來,她的狀況還是螺旋波動着漸漸有了嚴重的趨勢。

那時,她不知道張澪這個中文名代表的将會是怎樣一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兒,更沒想到還有之後的那場風暴。

沒有說出張澪的名字,既然張澪剛剛沒有告訴秦悕浵,那麽單語也尊重她的想法。

“那天之後,我們留了聯系方式,沒想到第二天她就來找了我,對我說,事後想了想,也許沒有我她就真跳下去了也不一定。”單語輕笑,“我們成了朋友。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她父親去世了,母親因為遺産分配問題和她大鬧了一場,尋死覓活。”

她拇指下意識地摩挲着食指根部,帶着愁緒。

秦悕浵攏攏眉心,看來單語這個讨她厭的習慣是不容易矯正了,不禁又讓她想到了辛洛萍之前說起的那些過往。

“嗯?”說了那麽長一段秦悕浵都沒什麽反應,單語側過頭見秦悕浵正盯着她的手,終于意識到秦悕浵為什麽咬她的手指了。她知道?

秦悕浵擡眼,問,“你很喜歡她?”不然為什麽要去那裏幫她?

放下心中的小疑問,單語柔柔抓過秦悕浵的手,用自己同樣白嫩好看的爪子把玩着,“喜歡哦,在我心中,她就是一個傳說。”是的,在很多人心目中,張澪都是一個傳說,而且單語深信她的傳奇還沒結束。

“不過那種喜歡和這種喜歡是不同的。”說着舉起秦悕浵的手,低頭,在她的掌心蓋了個章。

柔軟的觸感從手心傳來,化作一串電流,一路直達心髒。“別鬧~!”秦悕浵嗔道,沿着這個話題,挑了挑眉,問,“想好了?真的不去了是吧?”這句話帶着明顯的引導性,其實就只有一個答案。不放心,這家夥有逃跑前科,而且還一邊撩一邊跑的,甚是讨打。

“這個……好像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吧?”單語端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賣萌臉,賣身契都簽了诶。

佯怒,秦悕浵道,“你這話的意思是說要看我表現麽?”抽回手,把面對單語的身子微微往反方向轉動了一下。

“不不不……”捂臉,她不是這個意思,單語有點呆。

“沒事,我們可是有合同的。”秦悕浵揚了揚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變出來的合同,溫柔地把手放在單語肩頭,掌心朝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着單語的耳垂。

單語斜眼望了眼肩上的手,心中像是被塞滿了糖似的,甜得化不開,撇眼看向秦悕浵輕握成拳的另一只手。

“那你可滿意了?”單語問秦悕浵,眼中都是縱容,神态散漫。

這個眼神讓秦悕浵有一種自己反被套牢的錯覺。

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嗯”了下,起碼現在她是心滿意足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秦悕浵将自己的那份合同鎖進了卧室保險箱。

回到客廳的時候單語正在看着合同內容。

“怎麽?現在再看是看什麽?”秦悕浵心情不錯。

“看看這個不平等條約要怎麽執行。”單語正經道。

勾了勾唇角,揶揄道,“單特助的概括能力什麽時候變那麽差了,才幾天沒上崗而已。”

一邊說一邊走到她身邊,把合同合起放在茶幾上,拉着單語做回沙發,拿起遙控器點了一部《通緝令》,随後拽起單語臨近她的手臂,擱在自己身後,很自然地鑽進了單語懷中。

“只是看看到底要割多少地而已。”這份合同通篇只有一個意思——不管什麽事情都要聽甲方的。單語順勢小心翼翼收了收臂膀,和上次“影院驚魂”不同,她感覺塞在心髒裏面的糖被秦悕浵這個動作融化了,湧動出來的甜意慢慢流遍全身。

電影是老電影,單語基本已經可以背了,可只要和秦悕浵,不管做什麽她覺得都可以重複很多遍。

當看到Fox從修複池裏面一絲不挂站起來的時候,一只柔荑遮住了單語的雙眸。

秦悕浵直到鏡頭結束才放下手,期間牢牢盯着單語那笑意不斷擴大的嘴角。

“好笑?”秦總嬌嗔。

“沒有。”果斷否認。

當電影落幕的那刻,女王在單語的懷中已然睡着了。

看着她熟悉的睡顏,單語對自己說,這一切都真的發生了。輕輕在秦悕浵額頭的碎發上印了個輕吻,剛剛電影中的一句臺詞浮現在腦海中。

You know what the best thing is about the end of the day.

Tomorrow it starts all over again.

(你知道一天結束最好的事情是什麽嗎?是明天一切又會重新開始。)

翌日,多年培養的生物鐘讓單語準時醒在六點零三分,意識到她并沒有在自己的房間,陌生的驚懼從心頭升起,在床頭搜尋了一陣,才想起手機被秦悕浵沒收了。

然後,記憶點點回籠,沖走了初醒的惺忪。

昨天夜裏臨睡前秦悕浵的那句,“從今天起,這裏就不再是客房了。”猶在耳邊。

忽然想起了蕭伯納的金句:【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沒有得到心愛的東西,另一是得到了心愛的東西。】

昨天一天,她就經歷了這兩種悲劇。

不得不說,此刻,她能清楚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因為沒有一刻能比得到的那一刻更為幸福,當那種感覺漸漸回落,接踵而來的就可能是失去目标的迷茫和喪失期待的空虛。

這種感覺真實存在于單語心中,卻只是一閃而逝的功夫。

周國平後來将這句話衍生為:【人生有兩大快樂,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尋求和創造,另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品味和體驗。】

起身洗漱完畢,心已恢複平常。

穿戴整齊,準備出門買菜,結果發現她……出!不!去!了!

秦悕浵家裏裝有定制版雙向智能鎖,裏外都需要指紋識別或者密碼。

單語再三确認,真的打不開……

眨眨眼,沒想到啊。單語笑了笑,對着門把随性地搖了搖頭,打開靠門的鞋櫃,蹲下,在鞋櫃裏面摸了好一陣。欸?沒有?連備用鑰匙的地方也挪過了?不可能吧?

當單語拿着備用鑰匙提着買來的菜打開房門的時候,秦悕浵正穿着一套企鵝圖案的睡衣坐在沙發上,蹙着眉,發絲有些淩亂,但完全不損她的美。

秦總捧着筆記本在輸入些什麽,見到她開門進來,眉頭才稍稍松開。

“你回來了。”秦悕浵面上寧靜自然,微抿的唇卻洩露了她剛剛的不安。

“你怎麽知道鑰匙在什麽地方?”聲線是一貫的溫柔。

将手上的東西放到廚房,單語洗了手,走到秦悕浵身旁。

見她走來,秦悕浵順手合上了電腦的蓋子往自己懷裏帶了下。

“因為你并不喜歡變化。”而且自負,“相信什麽決策是合理的就不會改變,不會退而求其次。”單語淡淡解釋道,“所以鑰匙應該不會離開原來的範圍。而你父親的新拖鞋從三層換到了第四層。每年一月他應該在維也納演出,從那雙鞋的鞋底看來,也根本就沒有被穿過。”

他已經兩三年都沒有來這裏看過秦悕浵了。

“所以鑰匙就是被塞到了鞋櫃裏唯一沒有穿過的這雙鞋裏呗。”

“我怎麽從來沒發現你還有寫推理小說的才智?”

今天醒來的時候沒有見到單語,隔壁房間也不在,立刻想打電話給她,才意識到單語身上是沒有電話的,這讓秦悕浵懊惱不已。

“你知不知道,你那麽了解我會讓我很有危機感的。會讓我想把你抓起來,栓在身邊,這樣才能讓人安心。”

一邊說,秦悕浵一邊靠近單語,在耳垂上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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