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識

不識

立政殿。

六皇女跪在地上請罪,五殿下朱筆紅批,仿佛沒看見地上跪着個人。

“皇姐,我真的知道錯了。”

禦案上朱筆未停,顯然是沒有理會。

六皇女神色窘迫:“我不該好色貪圖,收了那兩個美人。可是皇姐,我身為皇女,三夫四侍不是尋常事嗎?”

執筆之人大致看了看新的奏折,召石靜近身來,說道:“嶺南的折子通通打回去,告訴嶺南總督,下個月的折子如果還是廢話連篇,本殿就派個不說廢話的去替他寫。”

石靜抱着一摞奏折退下,六皇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近半年來,她順風順水,可以說沒有人再敢同之前一般輕視忽略她這個六皇女,更別說給她臉色看,可是……

只有她!

任何時候都能把自己的臉面踩在腳下!

視作無物!

六皇女心知今天這件事定不會善了,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下自己的臉面!

如果有一天我能坐上那個位子……

只要有一天我能!

六皇女磕頭認錯,語氣是十足的誠懇:“皇姐,今天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還希望皇姐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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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在哪?”高臺端坐之人終于回了一句。

“不該不聽皇姐的話,不該收了餘蓼國的人,不該心存僥幸違背皇姐。”

六皇女一連三個不該,也是實打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朱筆終于停下,擡眸看向六皇女,“繼續。”

六皇女稍顯震驚地看着五殿下,以往她只要乖順認錯,擺足态度,皇姐并不會再同她計較。為何如今讓她繼續?繼續什麽?繼續認錯?還是繼續磕頭?

“這便沒錯了?”

六皇女下意識想點頭,幸而及時回神,迅速誠心求問道:“還請皇姐明示。”

“一,你見罪于樓蘭。今日你捧殺樓蘭,刻意針對。不到半個時辰,是渾忘了,還是根本沒放在心上?”

五殿下沒有給六皇女狡辯的機會,繼續說道:“二,在樓蘭使臣到的時候、三日前甚至是昨天,本殿是如何同你說的?”

“本殿要你與樓蘭王女交好,讨樓蘭小殿下歡心,求娶樓蘭小殿下下嫁于你。”

“你是如何做得?”

“大朝會公然針對樓蘭,不惜以壽王公子和自身作餌,你想試探什麽?”

五殿下一步一步走到六皇女面前。

“顧晚宜,你覺得你能試探出什麽?”

六皇女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臉色愈白,所有巧言善辯都無法開口。直面五皇女的威勢,除了軍中少許幾位老将,沒有任何人能抗得住!

這是經歷過血的教訓與洗禮,戰争的殘酷與無力,朝堂的波谲與雲詭,才造就出的帝女!

不是六皇女這種養在京都,只會紙上談兵,自視甚高的皇女可以面對的。

“之前是本殿的錯,沒有說清楚。所以現在,本殿命令你——顧晚宜,不惜一切代價讨好樓蘭兩位殿下!”

“你是哭也好,求也罷,總之,如果下一次本殿看見你同樓蘭兩位殿下形同陌路,就是你顧晚宜這個六皇女做到頭的時候。”

“這次聽懂了嗎?”

六皇女應聲點頭。

“那還不滾出去,攜重禮拜谒!”

*

待六皇女退下後,五殿下捏着眉心,心情郁郁。

石靜端了茶盞,奉于案前:“殿下,喝杯茶,消消氣。”

“消氣,我消什麽氣?真正生氣的兩位在攬玉軒呢!”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給她鋪了一條寬敞明亮的大路,結果她連鞋子都穿不好!

“你看見她做得這些蠢事了嗎?”

同壽王勾結,為難樓蘭,試探我的底線在哪裏。

“這樣的東西,卻是,卻是他下半輩子的依靠!”

“石靜,我如何能甘心!如何能閉眼!”

石靜連忙勸道:“殿下,您當年只是傷了身子,仔細養着,是能……”

五殿下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石靜的話,“我知道我的身體,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

石靜看着五殿下平靜冷漠的神色,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如果不是因為殿下的身體,如果不是因為當年太過艱難,殿下今日就不會如此,備受煎熬!

心愛之人千裏相赴,本該結兩姓之好,可是殿下卻只能将其推向別人!一路妥帖,處處維護,也成了別人的心意!

即便如此,還是讓心上人受了委屈!

如果殿下身體康健,哪裏還有這等小人張牙舞爪的時候!

“石靜,你安排一下,找些性情和順的陪陪他,不拘着什麽世家貴子。”

石靜壓下所有思緒,專心聽着五殿下的吩咐。

“他今天受了委屈,樓蘭王女又是個心思敏感多疑的,暗地怕是得跟他說好些戳心的話,你仔細安排些人或事物哄他。”

“屬下會妥善處理,殿下放心。”

石靜領命後,便行禮退下。

敲了敲書案,周琳悄無聲息地入了廳中。

五殿下面色冷厲,沉聲道:“周琳,你給本殿好好看着那蠢貨,本殿是要她讨好樓蘭小殿下,不是讓她威逼利誘!但凡她行事出格,你就立刻把她押到我這來。”

“諾!”

***

入夜,攬玉軒。

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樓渟問道:“阿清,你睡了嗎?”

樓清開門将樓渟迎了進來:“阿姐這個時候還沒睡嗎?”

“睡不着,想來看看你,你怎麽也沒睡?”

樓清情緒不高地應着:“不怎麽困,就想再等一會兒。”

“是因為今天我同你說得那番話嗎?”

樓清悶悶地回道:“……也不全是,就是覺得……我好像不該來京都。”

如果沒有來京都,他心中的那個人依然是勇敢肆意,有些俠義心腸的佳人。

而不是如今獨善其身,不知友敵的六皇女。

樓渟安慰道:“阿清,我知道你今天心裏不好受。可我的那番話你也不要那般在意,我只是給你說了我的想法,事實如何,你我又不是六皇女,如何得知?況且,也許今天是六皇女故意安排呢?也許六皇女心有溝壑,難為人知呢?這種可能也是有的,不是嗎?”

樓清看了一會兒樓渟,問道:“阿姐,你現在這麽說,是因為六皇女跟你說了什麽嗎?”

樓渟沉默片刻,開口說道:“六皇女剛才來過了,她說她想娶你。”

“她跟我解釋了很多,說今天筵席上,并非故意,只是想親近樓蘭,一時不察,才口不擇言,希望我不要生氣。态度誠懇,語氣真誠。”

“最重要的是,她向我保證會好好待你,願意以正君之位聘娶于你。”

“……阿姐,你覺得六皇女,她值得相信嗎?”樓清面有躊躇地望着樓渟,希望樓渟能給他一個回答。

一個他想要的回答。

樓渟垂下眼簾,終究還是別開眼去,“阿清,你應該知道樓蘭國只是西域的一個小國,靠着沙漠中的一處綠洲,僥幸生存了近百年。”

“可是,這塊綠洲什麽時候會消失,誰都說不準。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樓蘭國就不複存在了。”

“阿清,你能懂姐姐的意思嗎?”

樓渟心有不忍地看着樓清,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從上兩任樓蘭王開始,綠洲就逐漸縮小,樓蘭王不是沒有想過解決辦法,可是沙漠之中如何能穩定綠洲?

不是沒有想過向大漢和親,可是樓蘭在朝中沒有根基,貿然和親求大漢相助,誰能保證大漢一定會應允?誰又能保證大漢能盡心幫忙安頓樓蘭子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樓蘭王不敢賭,也賭不起。

所以自上一任任樓蘭王開始,便一直想要同大漢修好,以求有朝一日,能得大漢相助,安頓子民。

可這一任皇朝帝王多疑成性,明裏暗裏都沒有相幫的意思。這一任樓蘭王心中着急,卻無可奈何。

不曾想到,柳暗花明,樓清與宗親貴女有了牽扯,甚至對方把青鸾玉佩都給了樓清。

如果樓清能與對方結親,那麽樓蘭與皇室便是姻親,屆時樓蘭求助大漢,難道大漢真的能袖手旁觀?

大漢皇朝不止樓蘭一個附屬小國,唇亡齒寒,與大漢結親者,大漢都能作壁上觀,那其他小國日後若是出事,大漢會管嗎?

所以,樓清今年赴京都,與其說是樓清所願,不如說是樓蘭所願。

希望樓清能嫁入皇家,以求庇佑樓蘭。

樓蘭王自然不想樓清遠嫁,樓渟也是不想。可如今這個機會若是樓蘭抓不住,未來會如何,真的難說。

樓清如今到了京都,樓蘭并不希望他再回去,而樓清也不能再回去。

“……阿姐,我知道了。”樓清勉強笑了一下,“其實,我本來就是喜歡她的,如今也是得償所願,挺好的。”

“阿姐,你先回去吧,我困了,我先睡了。”

說着樓清就把樓渟請了出去。

樓渟看着已經關上的房門,終是嘆道:“阿清,那你好好休息。”

路上安柒忍不住問道:“主子,小殿下真的要嫁給那六皇女嗎?那六皇女後院裏面可是已經有不少小侍了,她……”

“安柒!你逾矩了!”樓渟厲聲打斷了安柒的話。

安柒立即請罪道:“是屬下逾距,請主子責罰。”

樓渟又擺手道,“算了,起來吧。”

随後,安柒便聽樓渟說道,“我難道不知道六皇女她表裏不一?可是安柒,這是我能為阿清選的最好的出路了。”

如果是嫁給尋常宗親,樓蘭不能助力,什麽世家願意聘娶?難道讓樓清與人為側、侍之流?與其如此,不如嫁給六皇女,成為太女正君甚至是未來的鳳後。

六皇女三夫四侍又如何,只要阿清是鳳後正君,難道後宮中還有人能越過他去嗎?

“主子,那小殿下願意嫁給六皇女嗎?”

“阿清……他知道身為樓蘭王子的責任。”樓渟苦笑一聲,“如果樓蘭不是地處沙漠,無山水可依。我怎麽會把唯一的弟弟嫁給,嫁給一個朝三暮四之輩,與一群側君、小侍共侍一妻!”

安柒也是面色難堪,偌大的樓蘭卻需要一個男子和親外嫁,才能有生存之機。何其諷刺,又何其可悲!

樓渟斂了神色,肅然說道:“安柒,你這幾日和安染一起,暗中探查,為什麽六皇女會求娶樓清,以及她究竟五年前有沒有去過西域。”

安柒驚問道:“主子,您是懷疑……?”

“顧晚宜她表裏不一,又注重自身利益,怎麽可能願意以正君之位求娶阿清!”

即使五年前真的是六皇女,她如今也不可能願意娶一個對她而言毫無價值的樓蘭王子!

“屬下這就去辦,主子,您放心。”

樓渟看着即使在夜間也別有一番盛景的亭臺樓閣。

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大,那個懷疑也逐漸加深。

這一切真的是六皇女安排的嗎?

如果不是,那麽就只有一個人能辦到。

可她如此大費周章為六皇女鋪路,究竟是想如何?

為妹妹擇一賢夫,共扶大業?

為防止六皇女權利過盛,選個正君給她添堵?

已然身處高位,大權在握,六皇女便是拍馬三五年內都不能及的上她。況且,若是真的怕六皇女分權,大可囚而立幼嗣,何必如此麻煩?

五殿下,她究竟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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