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驚覺

驚覺

四月初七,湖心亭。

“阿清,這裏!”賀明宣舉手示意樓清。

樓清剛走入亭中,賀明宣就迫不及待地招呼樓清坐下,“阿清,你終于出來了,我聽別人說你自來了京都就一直待在攬玉軒,我本來還不信,現在我信了。我約了你這麽多次,你竟然今天才出門。要是我,早就上房揭瓦了。”

“咳,”旁邊坐着的青衣女子低咳一聲,“明宣被寵慣壞了,若是言行有冒犯王子殿下的地方,還希望王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女子含笑致歉,姿态謙和,言語客氣。

溫和無害。

這是樓清對她的第一印象。

但和六皇女的溫和又不一樣。

六皇女的溫和流于表面,多有衣衫堆砌,刻意造作的成分。可此人……

雖溫和無害,卻讓樓清有被青蛇注目之感。

很危險。

“這位小姐言重了,阿宣性格直爽,待人真誠,我怎麽會介意呢。”樓清回了一個微笑。

賀瑾寧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明白為什麽賀明宣能和樓清一見如故了。

“還沒有同王子殿下介紹自己,餘賀瑾寧見過樓蘭王子殿下。”

樓清有些疑惑地開口:“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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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這個賀,這人是我娘撿回來的,名義上是我姐。”賀明宣給樓清解釋道。

賀瑾寧無奈點頭,順便瞅了賀明宣一眼。

賀明宣卻滿不在意地說道:“這大家都知道的,你的身份又不是什麽秘密。”

據說賀瑾寧是被賀國公撿回來的女兒,因為賀國公甚為喜愛,便認為義女。但私下更多的人認為賀瑾寧是賀國公的私生女,畢竟賀國公待賀瑾寧,可比對自己的嫡女賀明舒還好。

不過如今五殿下大權在握,倒是讓一些朝臣知道了為什麽賀國公如此重視培養這位養女。

樓清私下也聽過一些關于這位疑似賀國公“私生女”的傳聞,今天得見其人,卻覺得……

與其說是“私生女”,不如說是世家貴族的嫡小姐,畢竟這通身的氣度與涵養,絕不是一個私生女可以模仿出來的。

兩盞茶後,賀明宣終于聊到了正題,“阿清,明天是浴佛節,我們去郊外踏青吧!”

“浴佛節不應該去佛寺參拜嗎?”樓清有些疑惑。

“哎呀,京都每到浴佛節前後,尤其是初八那天,那求神拜佛的可多了,也不管靈不靈,都往寺廟裏去,臨時抱佛腳這五個字可真是形象的不得了。”賀明宣抱怨了幾句,繼續說道,“吶,佛寺人這麽多,基本除了人頭就沒啥好看的了。但是寺廟人多,京郊人就少了啊。我前幾日聽人說,京郊的那片桃花樹、櫻花樹都開了,特別好看,好阿清,明天我們就一起去玩呗?”

樓清聽了賀明宣的話,難免有些意動。的确,明天初八,浴佛節當天佛寺怕是人滿為患,相對的京郊人就少一些,而且,樓清确是沒有見過成群的桃花櫻花簇放的盛景。

樓清含笑點頭,“那明日早膳後,我去尋你?”

賀明宣一見樓清點頭,高興地應道,“不不不,我明日去尋你,正好我還沒吃過你那的膳食呢,屆時也好品嘗一下,阿清不會不願意吧?”

“怎麽會,定是歡迎你的。”

賀明宣滿意了,笑着繼續說道:“不過說到攬玉軒,阿清你那真是漂亮極了,我聽說那湖石都是從……”

賀明宣和樓清相談甚歡,雖然大多是賀明宣在說,但也不難看出樓清的心情也是不錯的。

賀瑾寧輕飲一杯,只默默地當個透明人。

***

送別樓清後,賀瑾寧和賀明宣坐上馬車,一同回賀國公府。

“阿姊,你覺得這位樓蘭王子殿下如何?”賀明軒問道。

“舉止有度,行為有禮,雖身為樓蘭王子,但并沒有驕奢之狀。”賀瑾寧對樓蘭國的這位王子殿下印象不錯,評價也是十分的好。

“不過……”

賀瑾寧笑了笑,“不過王子殿下這張臉實在是太過出彩了,若真是以後收入宮庭,朝中的那些禦史文臣們怕是得天天念叨。”

樓清生得俊美,又因為是異域美人,更顯風情,這樣的人一旦入宮勢必會惹得殿下側目。而專寵太過,又會使朝堂群臣注意。

好在殿下心有溝壑,不會真的被美色所迷……

賀明宣卻笑了一聲,賀瑾寧有些疑惑地看過去。

賀明宣言語含笑幾分,“未來鳳君是如此美人,文臣禦史怕是不只會念叨幾句。”

賀瑾寧當即皺眉,不待疑問,賀明宣便接着說道:“阿姊,你看到樓清乘的那輛馬車了嗎?”

賀瑾寧不知賀明宣為何這樣問,卻還是微微點頭。

“外表自是看不出什麽,可內裏的裝飾可比我這輛車輿還要再奢華幾分。”

賀國公府當年雖然遭皇帝冷待,但如今殿下大權在握,賀國公府乃殿下親信,位極人臣。賀明宣是賀國公嫡長子,所用物件便是媲美皇室宗親也無不可。

如今賀明宣卻說,樓蘭國一個小王子所乘車輿比他的還要奢華,樓蘭國如何能有如此財力奉養一位小王子?

“而且,攬玉軒你應該還沒有具體見過吧?”賀明宣話語未停,“亭臺樓閣,玉石湖景,便是為殿下行宮也着實華麗不已。”

“至于衣裳首飾,衣裳是特供的織雲錦,今年宮裏一共就得了十匹,你猜殿下都給了誰?”賀明宣笑着問道。

“相比起來,這位小殿下的首飾就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不過只發尾束玉冠,手着一串手鏈,腰間綴了一塊玉珏。”

賀明宣慢悠悠地補充道:“就是這些東西,都出自宮裏而已。”

聽完賀明宣的話,賀瑾寧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賀瑾寧是知道殿下對這位王子殿下有幾分不同的,甚至可以說凡是殿下的親信都知道。

前幾年殿下一心重回京都,從不近男色,有好事者獻美于殿下,險些讓殿下打死,後來再也沒有人敢如此。

待回京後,機緣巧合殿下見了幾幅異域美人圖,對樓蘭那位王子殿下的畫像似是比較中意,此後不再推拒納侍娶親之事,有了相看的意思。

“可是殿下不是想讓顧晚宜娶這位王子殿下嗎?”賀瑾寧想不明白。

殿下那時雖然中意,但也許終是覺得樓清身份不合,也許是其容貌過于俊俏,再加上那個時候顧晚宜心思多了,殿下就把樓清指婚給了她。

可誰能想到,殿下竟是自己看中了!那她為什麽将樓清指給旁人?還是指給自己的庶妹!

賀瑾寧幾番思慮,還是覺得殿下應是不會有蓄意強奪妹夫的愛好,開口說道:“會不會是你想錯了?”

賀明宣看着這人還想再“抵抗”一二的樣子,心下覺得有些好笑,“我這幾日同阿清聊天,聽說他有暈車之症,還十分嚴重。”

賀瑾寧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賀明宣等下會說出一些自己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便聽賀明宣接着道,“他當時同樓蘭王女一同來,路上暈車之症犯了,險些喪命,幸甚路上遇到了一隊镖師,镖師中還有一位醫者。”

“那位镖師領隊的名字叫沈諾,你猜那個醫者叫什麽名字?”

賀明宣輕聲吐出了不得了的兩個字,“盧,蔓。”

果然!

賀瑾寧閉上了眼睛,殿下的貼身醫女,一直為殿下調理身體的盧蔓!

那麽“沈諾”很有可能就是周珂!

暗衛首領,貼身醫師!

“殿下還真的沒有愧對母親當年的‘在世鬼谷’之稱。”

層層布局,欲蓋彌彰,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都道殿下開竅了,開始慕少艾,巧合之下才看上了一個西域美人。不是沒有人懷疑過殿下是不是真的上心了,可誰會把自己的心上人送與她人!更何況那人還試圖同殿下争位子!

賀瑾寧深深吐出一口氣,對賀明宣說道:“這件事我先同娘親商量商量,以觀後待。”

如果真如賀明宣所言,殿下待這位樓清小殿下如此重要,那麽之後所有動作都要推翻重來,小心籌謀。

“那我也要參與!”賀明宣當即說道。

賀瑾寧下意識直接拒絕道:“不行。”

“為什麽?這件事還是多虧我發現的!”賀明宣當即不服道。

“阿宣你不要鬧,事關殿下,非同小可,你不能參與進來。”賀瑾寧勸說道。

“我不!你們次次都不帶我!之前你獨自去軍營不帶我!和阿娘回京都起事也不帶我!我知道你們忙的都是大事,可我也長大了,也是阿娘的孩子,為什麽次次都不帶我!還是你覺得我只是一個男子,不配參與進來!”

“阿宣,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賀明宣生氣地看着賀瑾寧,明顯她不給個滿意說法這件事就不會輕易過去。

賀瑾寧無奈,只得說道:“我們先回府,看阿娘怎麽說?”

“你少蒙我,阿娘就聽你的,你只要跟阿娘說一句,阿娘肯定又得數落我不懂事!”

賀瑾寧揉了揉額頭,“你先跟我去找阿娘,聽聽阿娘怎麽說,好嗎?”

賀明宣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賀國公此時正在書房抄道德經,因着前幾日偷偷喂五歲女兒喝酒昏睡一天一夜的事,被夫君趕至書房,後不知悔改同夫君争辯女兒就當千杯不醉,被罰抄道德經,什麽時候抄完什麽回房。

賀國公此時抄得頭昏眼花,險些立地飛升,但一翻道德經還有一半沒寫!

我命休矣!

賀國公正癱坐椅上,想着用什麽理由晚上能回房睡,便看見賀明宣鼓着一張臉走進來,後面跟着的賀瑾寧面色也不太好看。

待兩人問安後,囑咐兩人坐下,賀國公問道:“這是怎麽了?你們兩個人臉色都這麽不好看。”

賀瑾寧和賀明宣對視一眼,賀瑾寧示意賀明宣來說,賀明宣便把之前同賀瑾寧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賀國公一開始還以為又是兒子纏着瑾寧什麽事,瑾寧沒有同意,所以才又來自己這裏鬧,但聽下去後漸漸正了顏色。

待到聽完後,賀國公的臉色也沉了下去,“若真如宣兒所說,那位樓蘭國的小王子定然不能嫁給顧晚宜!”

一旦樓清嫁給顧晚宜,殿下定然不會強奪妹夫!而到那時,依着殿下的态度,勢必會扶持顧晚宜為太女!

我顧氏皇朝,萬裏江山,怎麽能讓一個庶女登上那個位置!況且顧晚宜同陛下是一路貨色,都是刻薄寡恩,薄情寡義的東西!顧晚宜登基為帝,她們這些殿下的親随舊部焉有活路!

賀瑾寧點頭稱是,顯然賀國公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如果殿下真的對樓清情根深種,那樓清必須嫁給殿下,否則殿下一念之差,豈非斷送顧氏江山!

賀國公思慮一二,忽然向賀明宣問道:“宣兒,為什麽你會看出來殿下對那樓清的心思不一般?”

這也是賀瑾寧比較好奇的地方,樓清示人于前的都是相對比較低調的。攬玉軒雖奢華,但一聯想到這是殿下故意給顧晚宜選的正君所住的地方,旁人也只以為殿下不過是在擡樓蘭的臉面,畢竟是六皇女正君出嫁的地方。

至于馬車只有進入內裏才能看出來,衣裳首飾也只有細細查看且熟悉宮廷料子樣式才能知曉。

但如果僅憑這些,只能說殿下寬厚,厚待樓蘭,還不足以讓人想到殿下是如何心向悅之。

賀明宣回道:“其實就兩點就能看出來。”

賀國公和賀瑾寧洗耳恭聽。

賀明宣輕咳一聲:“第一,樓蘭那位王子殿下的态度。衣食住行奢華至此,樓清好歹也是樓蘭國王子怎麽會感受不到?他知道卻習以為常,這難道不是很可疑嗎?習慣需要多久養成?少說也得幾個月吧。樓蘭不過附屬小國,如何能奉養得起一位王子這樣的富貴?除非早已有人潛移默化默默嬌養着這位樓蘭的富貴花。”

的确,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養成的,必是得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才能形成。

“而第二點嘛,”賀明宣故意賣了個關子,“娘親,阿姊,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為什麽殿下無緣無故的将樓蘭王子指給了顧晚宜?如果只是為了打壓警告,京都大有名在權不在的世家公子,更或者殿下直接選幾位養子指給顧晚宜,為什麽要兜一大圈子把樓清指給她呢?”

“如果這樣得不出答案,那我們換個思路,不妨這樣想,在這件事情中誰是得利者呢?”

明面上看,打壓了顧晚宜,讓她收斂收斂,不要肆意妄為,也的确讓身為六皇女的顧晚宜有了一個出身不好的正君,可以說顧晚宜吃了一個大大的暗虧。畢竟如果顧晚宜真的能坐上那個位子,這個元後的确讓她如鲠在喉。

無過不能廢後,顧晚宜除非真的不要名聲了,否則樓清就是她一輩子的正君,甚至還有可能是未來太女的生父!

但殿下在這件事中能得利幾何?除了給顧晚宜添添堵,殿下什麽都得不到。

顧晚宜失利,殿下也不得利,那誰是受益者?

很顯然,便是這位王子殿下和他身後的樓蘭。忽然之間,樓清成為六皇女正君甚至是未來的太女少君,樓蘭也順帶成為皇親國戚,所面臨的困境迎刃而解。

可以說是一朝翻覆,否極泰來。

這般一看,這一局簡直就是為了樓清量身定制。富貴,榮華,權利,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被捧到了這位西域美人面前,甚至都不需要他伸手,就有人将其一一理好,系在他的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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