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浴佛節

浴佛節

同一時刻,靜思居。

聽完周琳的彙報後,五殿下擡手示意他下去,卻見周琳面色躊躇,遂開口說道:“還有什麽事一并說來。”

周琳摸了摸鼻子,回道:“殿下,明天是浴佛節,您不出去看看嗎?”

五殿下朱筆未停,“你若是想和石靜出去,本殿準了。”

周琳連連擺手:“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殿下您都好長時間沒出去了,不如趁着明天天氣好,出去散散心?”

五殿下說道:“每年的浴佛節都差不多,有什麽好看的。”

殿下明顯不為所動,周琳接着說道:“殿下,當然不是去寺廟,燒香拜佛看人頭有什麽好的。殿下,屬下說的地方是京郊,聽說郊外那片桃花林櫻花林開了,甚是好看,明天浴佛節人們都去拜佛了,正好京郊沒人,殿下去看看?”

“不了,明天本殿還得上朝,你們幾個人去玩吧。”

周琳還想再說什麽,石靜卻在此時進來,給殿下換了茶水,然後把周琳拖了下去。

待出屋子後,周琳抱怨道:“你拖我幹嘛,我還想再勸勸殿下呢。”

“你給我省點心吧,除非你直接說樓蘭小殿下也去京郊,否則你就死了那條心吧。”石靜直接壓下了周琳的所有反抗。

“那,那我也是想讓殿下透透氣嘛。”周琳小聲反駁着。

石靜看着周琳:“這話你信嗎?”

“好吧,我自己都不信。”周琳瞬間蔫了。

他就是想讓殿下見見樓蘭那位小殿下才開口求殿下也去京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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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琳,我們身為下屬,切記不能對殿下指手畫腳,楊慎作為前車之鑒,還不夠教訓嗎?”石靜勸誡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殿下好,殿下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又不得不将心愛之人拱手讓人。但是周琳,你一定要知道分寸,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該做的事不能做。”

周琳蔫蔫地答道:“我們這些殿下的貼身侍從都不能勸慰殿下,還有誰會來做呢?”

石靜垂了垂眼,沒有回答。

怎麽會沒有人呢?總會有人來做的。

*

立政殿內,當聽到周珂彙報明天樓清會和賀明宣一起去京郊踏青後,五殿下瞬間明白了為什麽剛剛周琳會勸自己也去京郊。

五殿下布置道:“你同趙晗聯系,清掃京郊,限制人員踏入,明天務必讓他們二人玩得開心。”

“屬下明白的。”周珂領命後,猶豫一二,還是問了一句:“那殿下明天出去嗎?”

五殿下沉默下來,終還是松了口:“明日再說吧。”

這便是不反對的意思了,周珂當即退下。

五殿下想着幾人今天連番的勸解,心下覺得有些好笑,遮遮掩掩,欲蓋彌彰,卻都是為了自己能寬慰一二。

只是,哪裏能寬慰呢?

多見一面,便少一面,就難過一分,不甘一分。只有少見不見,才能堵住耳朵,遮住眼睛,作癡聾之态,似乎真的不曾上心過,給外人看也是給自己看。

只有這樣,他才能安穩度日,才能遠離紛争。

***

四月初八,浴佛節。

賀明宣帶着樓清去往京郊賞花,樓清一身淺藍色衣袍跟在賀明宣身後,兩人走走停停,一路嬉鬧倒也是不負春光。

待兩人坐在石桌旁,命人打掃一二,坐上軟墊,賀瑾寧突然出現,給兩人提了一盒茶點,然後又消失不見。

樓清不禁向賀明宣問道:“賀小姐不一同坐坐嗎?”

畢竟人都來了,送完糕點就走,難免有趕客的嫌疑,更何況今天還是賀明宣做東帶着樓清出來游玩的。

“哎呀,別管她,她成天忙的很,也不知道在幹嘛。”賀明宣不在意地說道。

賀明宣雖然昨天提議賀瑾寧去“追求”樓清,但賀瑾寧說不宜太過刻意,以免尴尬。況且今日難得天氣好,不如先讓賀明宣跟王子殿下好好賞玩,也好讓兩人多多熟識,這樣以後王子殿下有什麽事,賀國公府也能知曉一二。

賀明宣覺得有理,于是很是開心地帶着樓清出來玩了。

“人就是要出來多走走,你看你之前悶悶的,總是不開心的樣子,現在笑呵呵的,多好看。”賀明宣故意逗着樓清。

樓清笑了笑,“來外面走走,心情的确能好上不少,到是多謝明宣帶我出來了。”

“那是,我可是家裏最會讓人開心的了。”賀明宣坦然接受了樓清的話。

“賀國公定是十分疼你,才将你養的這麽讨人喜歡。”

賀明宣笑着說道:“我阿娘阿爹的确疼我,父母哪有不疼愛孩子的呢?我看王女也是十分疼愛阿清的,今天出門那般仔細叮囑,唯恐阿清出什麽差池。”

“我姐姐的确是疼愛我的。”樓清的笑意淡了幾分,只是她終究不能永遠疼愛我,身為樓蘭王女終有為難之處。

賀明宣見樓清面色不對,急忙說道:“我在來之前打聽到這京郊附近有一座白馬寺,今天人少,不如我們一起去上柱香?”

樓清想了想,答了聲“好”。今天是浴佛節,京郊人又不多,上柱香求個平安也是好的。

兩人尋着山路一路走去,到了寺門前,樓清下意識往周圍看了看。

賀明宣見狀問道:“怎麽了嗎?”

“沒事。”

樓清回了一句,心下卻有些猶疑,因為他總覺得暗中似是有人在看他,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在哪裏也被人如此注視過。

但這是佛家之地,大庭廣衆之下總不至于有如此登徒子敢明目張膽地窺視。

樓清不再細想,同賀明宣一起進入大殿。

樓清看着那寶相莊嚴的諸天佛陀,默默祈禱。

我知自己身為樓蘭王子有庇護樓蘭之責,沒有逃避之意,只是祈求佛祖保佑,能讓我再見她一面。昔年承諾,未有答案,便罷了,可如今不見其人,不知生死,我寝食難安。

懇請佛祖憐憫一二,只求見她一面,此後必安分守己,以樓蘭子民為先。

萬望佛祖成全。

樓清祈求佛祖垂憐,賀明宣也在祈禱佛祖能成全心意。

諸天神佛在上,殿下九死一生才到如今這般地位,天可憐見,不再孤身一人。可嘆殿下昔年遭人迫害,身體有損,以至今日小人得意,心愛之人也只能拱手相讓。求佛祖保佑,萬望殿下開竅,求娶樓清,以護皇朝正統得以延續。

南無阿彌陀佛。

兩人上了香,捐了香油錢後,便一同前往寺廟後院。

因着有僧人說後院有一棵許願樹,可祈福許願,兩人便買了福條,打算系在樹上。

穿過幾道門廊,便看到了那顆許願樹。許願樹并不大,卻枝丫之間都是紅條,可見平日白馬寺香火之盛。

“我們也算走運,今日恰巧京郊沒什麽人。”樓清感嘆了兩句。

“是啊,今天的确吉星高照,這樣看來阿清今天許的願定是能成的。”

賀明宣笑着回了句,心裏卻嘀咕着,今天是不是吉星高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白馬寺平日便香火不斷,浴佛節更是人頭攢動,今日這般安靜,不過是有人提前清場,打過了招呼。

殿下還真是對樓清的事十分上心啊。

兩人開始在紅福條上寫願望,賀明宣猶猶豫豫,最終只寫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幾個字。

雖然賀明宣很想寫上諸如:願殿下早日榮登大寶,迎娶樓清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但若被有心人看到又是一場風波,想想便算了。

賀明宣寫完便想看看樓清寫了什麽,卻發現他什麽都沒有寫。

“阿清,你這……?”

樓清回答道:“剛剛已經求過心願了,若神佛真的有靈,自然心願得成。若天不佑我,便是寫下來,也只是徒增煩惱而已。”

如此一來,還不如什麽都不寫。

賀明宣看着樓清,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麽殿下會喜歡他了。

殿下年少遭遇那般驚變,遇到擁有這樣一顆赤子之心的玲珑人物,怎麽可能不動心呢?

待兩人走後,一身穿玄衣,僅一玉簪束發的女子走了出來,看向樓清系上紅條的地方,想着樓清說的話。

……徒增煩惱嗎?

***

賀明宣與樓清用過齋飯後,便打算下山了。

不想卻在出寺門前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拜見六皇女。”賀明宣與樓清各自行了一禮。

“免禮。”六皇女溫聲說道,“本以為今日是浴佛節,明宣會和樓清去大相國寺,沒想到如此有緣,在這碰到了你們。”

今天六皇女一身淺黃色衣裙,大朵牡丹盛于其上,頭上不過兩三支珠釵步搖。低調內斂,溫和近人。

賀明宣微微撇嘴,倒是會裝。

“六皇女言重了,大相國寺非皇親國戚不可入,我賀家怎麽能去?況且,男子名諱不可為人輕叫,六皇女還是稱我和阿清為公子妥當些。”

賀明宣擋在樓清前面,絲毫沒有給六皇女臉面。

顧晚宜聞言面色一僵,卻沒有同賀明宣計較他言語沖撞之處。反而溫和一笑,說道:“倒是本宮說錯話了,還望賀公子不要介懷。”

“六皇女既然知道說錯話了,那就多多注意些。不然下次若是在殿下面前又不小心說錯了話,您怕是真得出去巡游了。”賀明宣故意拿那日大朝會宴席的事刺六皇女,想看看她還能裝到幾時。

六皇女幾乎臉色驟變,險些維持不住溫和的面容,到底心有計較,沒有立刻發難。但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立即反擊道:“素來聽聞賀國公府的公子牙尖嘴利,今日本宮倒是領教了!”

六皇女将本宮二字咬得極重,幾乎明示她為六皇女,賀明宣不過賀國公府的一位公子,怎麽敢如此冒犯她!

賀明宣還待說什麽,樓清卻将他往後拉了拉,說道:“阿宣不過幾句玩笑話,冒犯六皇女的地方,還望殿下恕罪。”

樓清的确不想同六皇女多待,是以被賀明宣有意擋在身後時,沒有多說什麽。可沒想到賀明宣膽子這般大,六皇女他都敢如此說話,甚至尤顯不足,意欲再跟她相較一二。

六皇女這時才看向樓清,她知曉樓清是長得俊美無雙,如今細看的确不負“美人”二字。

眉目含情,肌膚勝雪,又兼有異域風情,自帶一股靈動之氣。

若他只是西域進獻的美人,六皇女自然樂意笑納。可如今樓清卻是五殿下用來警告限制她的正君,便是樓清生得再俊俏,她看着也倒胃口!

如今更是不知尊卑,竟敢袒護冒犯她的人!

但一想到五殿下的警告與命令,以及樓渟的推托之詞,六皇女此時根本不敢為難樓清。

她的太女之位能不能坐上去,如今全得看那位的臉色,樓清不能得罪,賀國公府她也同樣開罪不起。

顧晚宜幾乎是深吸一口氣,“無事,本宮也不過玩笑幾句罷了。”

賀明宣心中嗤笑顧晚宜的自找臉面。

随後便聽六皇女說道:“本宮看只有你們二人結伴而行,未免有些危險。本宮正好帶了侍衛,不如先送你們回去。”

樓清和賀明宣幾乎同時皺眉,樓清居住攬玉軒,賀明宣歸賀國公府,如果讓顧晚宜送回去,豈不是惹人非議?

賀明宣看着顧晚宜無恥的這個樣子,幾乎可以肯定她這是賊心不死,還想拖着賀國公府下水!

樓清二人還沒有說什麽,便聽見一道聲音傳來,“這便不勞六皇女操心了,臣會護送宣兒和王子殿下回去的。”

賀明宣當即雙眼一亮,看向來人。

來人一身白色衣裙,随便挽了個發髻,斜插着一只步搖,慢慢悠悠地搖着團扇,走了過來。

賀瑾寧!

顧晚宜這下是徹底笑不出來了。

賀瑾寧行至三人面前,揖了一禮,道:“王子殿下。”

樓清驚了一驚,立刻虛扶了賀瑾寧起來,“賀小姐不必多禮。”

樓清雖是樓蘭王子,可真論起來地位怎麽能同賀國公府長女相較。

賀瑾寧卻不見異常之色,随後向賀明宣說道:“不是同你說過阿姊在山下等你嗎?準備走了也不知派人傳個信,還得我親自上來接你。”

賀明宣心知這是阿姊故意這麽說的,于是故意吐了吐舌頭,“我忘記了嘛。”

姐弟倆相親相愛,卻把六皇女放在了一邊。

六皇女見賀瑾寧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裏,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可她能壓壓賀明宣,卻萬萬不敢惹賀瑾寧。

扯了扯嘴角,勉強湊了個笑臉,“原來是賀卿,倒沒有想到賀卿今日也有閑情逸致來此賞花看景。”

賀瑾寧在朝中沒有具體官職品階,但錦衣衛歸賀瑾寧統管。雖無官名,卻有實權。是以朝中官員大多稱賀瑾寧為賀大人,而顧晚宜身為六皇女則稱她為賀卿。

賀瑾寧微微颔首,分毫不見臣子謙卑之态,“倒不是有那個空閑,只是昨日阿宣央了我,說要同王子殿下一起游玩京郊。王子殿下身份尊貴,自然要處處小心。因擔心他們安危,怕被小人冒犯。于是調了人,清了場,也通知了各位朝臣官員。”

“怎麽六皇女沒有收到消息?”

賀瑾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六皇女一眼,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便接着說道:“看來是錦衣衛行事沒有周全,回去我得細細問責才行。”

這一番連消帶打,打得顧晚宜是暈頭轉向。她當然接到了消息,知道今日賀明宣和樓清來京郊游玩。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來這“偶遇”兩人,自然主要是為了賀明宣。

六皇女名義上是太女候選人,可朝中為她說話的人着實太少,官職也太低。之前她有意同賀國公府結親,以正君位聘娶賀明宣,結果讓賀國公直接打了出來,還直言以後“六皇女與狗不得入內”,顧晚宜氣得回去打砸了許多器具。

但為大局考慮,她又不得不讨好賀國公府。

賀國公是五殿下的嫡系部屬,賀瑾寧更是文氏唯一的女郎,娶了賀明宣等同于擁有了兩座靠山。如果能得到她們的支持,自己何愁得不到太女之位!

可賀國公軟硬不吃,賀瑾寧對她視而不見,至于賀明宣更是整日待在賀國公府,她根本遇不到人!

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親近賀明宣,她自然要來。

如今被賀瑾寧扒了面皮,顧晚宜心中又氣又惱,偏偏不能發作,只能說道:“賀卿,本宮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賀瑾寧看着顧晚宜落荒而逃的樣子,心中暗諷,錦衣衛行事,她都敢陽奉陰違,真是榮華遮了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賀瑾寧暫時按下這件事,對樓清說道:“王子殿下同宣兒一塊回去吧,微臣會全程護送。”

樓清微微點頭,同賀明宣一道往山下走去。未走幾步路,樓清突然停了下來,随後立即轉身,向後院跑去。

賀明宣看着樓清跑去的方向,那是通往許願樹的方向,心下有些疑惑,樓清為什麽突然跑去哪裏?

賀瑾寧則微微眯了眯眼,那個地方是殿下之前藏着的地方。

——看來這位樓清小殿下同殿下之間的關系并不是想得那般簡單呢。

樓清快步跑到許願樹旁,勉強順了順氣,仔細地看着這周圍,唯恐漏下一寸地方,可這裏就這麽大的地方,哪裏能藏人呢?

樓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卻還是沒有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手中下意識攥着的荷包,此刻硌着手心生疼。

怎麽會呢?就應該是她才對……

樓清于大朝會時便有被人注目之感,只是宴席規矩,不容樓清放肆,是以不能尋人。今日來此游玩,樓清又有所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将要回去,突然驚覺,這一道目光跟大朝會時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可如今四下無人,若不是樓清出現錯覺,便是那人……

——那人,不想見他。

心中酸澀,樓清終還是失望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上天似是同他開了個玩笑,給了他一個錯覺,卻讓他再次空歡喜一場。

樓清卻不知道暗中有一個人就那麽默默地看着他滿目希望的來,大失所望的去。

不曾言語一句,不曾動作一分。

待樓清走後,石靜開口勸道:“殿下……”如果您後悔了,其實未嘗不能……

“本殿知道你想說什麽,當初既然那般做,如今所受不過都是理所應當。”五殿下顯然不想給自己反悔的機會。

石靜不再開口,卻在低頭的一瞬間決定了一些事。

沉默良久之後,五殿下轉身離去,“走吧。”

如果後悔……

在她将樓清指婚給顧晚宜的那一刻,就不能存在“後悔”這兩個字。

“你去告訴瑾寧,讓她傳本殿旨意,顧晚宜不知進退冒犯賀國公府,杖二十。”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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