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暴怒
暴怒
五皇女府周林很熟悉,閉着眼睛都能知道哪裏是書房,哪裏是密室,哪裏是殿下的寝殿。
更知道,石靜會在哪裏。
周林看着跪在靜思居門前的石靜,心中只覺得諷刺,他一步步走到石靜面前,低頭問道:“你不應該是功臣嗎,怎麽跪在這裏?”
石靜擡頭看着周林,“我做得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周林不敢置信地看着石靜,艱難開口:“你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沒有錯?”
石靜堅定地回答着周林,如同之前回答林知一般,“我不後悔。”
甫一說完,周林一拳打在了石靜的臉上,提着她的領子怒吼:“你知不知道小殿下經歷了什麽?你知不知道小殿下是殿下的命!你知不知道殿下的命差點死在外面!”
“你不後悔?石靜,你他媽怎麽敢說你不後悔?!”
周林近乎瘋狂地打着石靜,不講章法,不知輕重,他只想打醒這個迷了心智的人。
“咚”得一聲,周林将石靜打倒在地,無力地拽着石靜的領子,對着她哭喊:“為什麽啊,石靜!為什麽啊!!”
“你知不知道殿下有多信任你!”
“你知不知道殿下有意封你做異姓王!”
“你知不知道殿下在客棧還在向我說你的好話!”
“你究竟為什麽啊!!”
任憑周林如何謾罵哭打,石靜從頭到尾始終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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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滴雨砸落在了石靜的眼睛裏,順着眼角流入了鬓間。石靜看着烏雲密布的天空,有些出神地想着,原來要下雨了。
周林趴在石靜的身上,啞聲說着:“石靜,你還記得你當初為了追随殿下,一路從邺城趕到雲城,又從雲城趕到了西北大營嗎?”
“殿下當年毒入肺腑,你帶着盧蔓跑死了三匹快馬,去求盧蔓的師父藥王出手救治。甚至威脅藥王,如果不拿出千年血靈芝救命,你在有生之年一定殺盡藥王谷所有人,給殿下陪葬。”
“那個時候,你可以為了殿下的性命付出一切,為什麽今天你會捅殿下一刀?”
周林并不在乎石靜是否回答,接着說道:“殿下十八歲失去了所有的親朋好友,甚至被迫給自己的親姐姐喂下毒酒。行屍走肉般被囚京都三個月,又被趕出京都,貶去了西北,臨到西北軍營又不得不喝下那杯送行酒。”
“如果沒有你,沒有盧蔓,沒有那株千年血靈芝,殿下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西北軍營四年,殿下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了西北四十萬大軍,百般籌謀,才能重回京都,成為這萬人之上的五殿下。”
“你我一路相随,不計功名利祿,不計生死禍福,殿下一個命令,可以将生命抛諸腦後。”
“從攻入京都到現在,不過才八個月,才八個月而已。你們就能因為殿下不願意繼位,幾次三番算計殿下!”
周林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她們着急,是因為知道殿下身體有所,所以她們害怕,害怕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得不到!”
“一個個舉着‘為殿下好’的旗子,恨不得殿下今日登基,明天娶親,後天就生下來一個太女!”
“石靜,為什麽你會和她們一樣?”
“我沒有……”石靜如此蒼白的辯解着,“我和她們不一樣……”
“不一樣?”周林半坐起來,慘笑一聲,“你哪裏跟她們不一樣?”
“石靜,你我都知道,殿下從來沒有想過把皇位讓出去!”
“你想讓殿下盡快繼位,是擔心殿下身體有疾,如果殿下沒有登基就突然崩逝,那殿下就連帝陵都不能入。”
“所以你不甘心!”
周林直接撕碎了石靜自以為是的遮掩。
“你不甘心殿下被史書工筆寫成亂臣賊子,你不甘心殿下萬一崩逝連帝王本紀都入不了。”
“你想讓殿下成為真正的帝王,成為堂堂正正顧氏江山的第九任皇帝!”
“但是石靜你忘了,殿下才是主子,你有什麽資格替殿下做決定!”
“你們所有人都懷揣着‘為殿下好’的私心,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殿下,殿下是不是願意,是不是開心!”
“明明一群是自私自利、自欺欺人的混賬,卻偏偏要去為難殿下,去強迫殿下接受!”
周林吼完這一遭,似乎将所有的憤怒不甘都消耗盡了。站起身來,漠聲道:“石靜,你知道嗎?我其實懷疑過你的。”
“我了解你的習慣性情,你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都能感覺到。”
“可是你知道在客棧中,殿下是怎麽勸我的嗎?”
【殿下說:“周林,石靜她待你真的很好。你不應該因為不了解,就去懷疑她背着你做了什麽。夫妻感情重在交心,重在維系。以後少瞎想。”】
【殿下說:“你跟石靜都是我十分看重的人,你們夫妻和睦,我以後也能安心。”】
【殿下說:“好聽的話就不用說了,你只要知道本殿對你們抱有的期望就可以了。”】
而周林說了什麽呢?
【他當時很自信地回答了殿下:“殿下,屬下和石靜定不會讓您失望!”】
周林說完了這句話,眼淚再次不能控制地流了出來。
随後他扯斷了藏在右手護腕裏的紅繩,那是石靜去年端午節送給他避五毒的五彩繩。
周林扔到了石靜身邊,“石靜,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再見陌路。”
“今日之事,如果殿下要殺你,我一定會親自動手。”
周林走的決絕,沒有回頭。
石靜拿起了那枚五彩繩。
石靜學什麽都很快,不論是武藝還是兵法謀略,但也許真的是天賦都用在這些上了,導致關于編手繩這樣的活計,她怎麽都學不會。
最後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編了兩股紅繩,成了一個手繩。
周林當時很喜歡,他笑得很開心,之後也一直很小心地戴着,總是怕會不小心弄髒或者弄壞了。
而現在,它被扔掉了……
她也被扔掉了……
罪有應得。
石靜只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轟隆”
“轟隆”
“咔嚓”
石靜張口好像說了什麽。
一道閃電擊過,瞬間大雨傾盆。
不論她說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六皇女府。
顧晚宜在廊下悠哉悠哉地賞雨喝茶,覺得這雨來得還挺是時候的。
下得趕路的人一身泥濘,下得唱戲的人繼續哭嚎。
啧啧,皇姐啊,你可得早些回來,不然這出戲可就不好收場了啊。
顧晚宜心情甚好的哼起了小曲。
“轟隆”
“咔嚓”
一聲雷,一道閃電,中間似乎還有着其它的聲音,嘩啦啦的大雨就倒了下來。
顧晚宜完全不在意地靠在椅子上,然後便看到一個身穿玄衣,淋濕了全身的人向她走來。
那個人的臉令她無比熟悉。
顧晚宜心下一驚,面上卻不動分毫,笑着揖了一禮,“皇姐。”
明明沒有任何人證物證證明今天的事是她做的,可她還是下意識心虛。
五殿下面無表情地看着顧晚宜,後面似乎有人在喊“主子快跑,五殿下她瘋了!”
“呃……”
顧晚宜在那一瞬間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到有強風刮過,“嘭”得一聲什麽東西砸到了牆上,又“咚”得一聲掉了下來,“噗”得重重咳吐着。
等她勉強清醒時,只能覺得疼,整個身體都在疼。
然後便看到一雙黑靴站在了她面前,顧晚宜緩緩擡頭,看到了一雙鳳凰金瞳,沒有任何情緒,似乎連蔑視都不配出現在她的眼睛裏。
接着便是一腳,接着一腳。
她甚至不屑于同我說話……
顧晚宜神志不清地想着。
六皇女府的人想攔,但有膽量的幾人已經被五殿下一腳踢得昏死在了這一路上,剩下的人最多也只是嘴上叫喊着勸着,卻沒有一個人敢舍命相救。
周林到的時候,便是三三兩兩的婢仆抱着瑟瑟發抖,而殿下一腳一腳地往死裏踢着顧晚宜。
周林急忙抽出鞭子把顧晚宜拉出殿下的行兇範圍,飛身向前攔道:“殿下,您這樣會把六皇女踢死的!”
五殿下擡眸,“讓開。”
周林跪地懇求,“殿下,您不能在六皇女府殺了六皇女。”
五殿下已經背負了衆多罵名,并不在乎再多一個殘殺親妹妹的罪。
“滾。”
周林咬牙阻攔,不肯相讓。
五殿下眼中金色愈盛,“你也要背叛本殿?”
“殿下,周林永遠不會背叛您的。”周林勸說着,“但是殿下,求您清醒一二,您大庭廣衆進了六皇女府,殺了六皇女,您真的要擔上這殺害親妹妹的名聲嗎?”
五殿下不為所動,并且将周林掀翻了出去,繼續向顧晚宜走去。
周林突然大叫,“殿下,您不在乎小殿下了嗎?”
五殿下身形一停。
“殿下,小殿下在等您回去。”
“小殿下一個人在五皇女府,還在等您回去。”
五殿下緩緩轉身看向周林,在那一刻,周林甚至忘記了該怎麽呼吸。
五殿下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用那雙金色的鳳目看着他。
周林好像被什麽巨大的恐怖按住了全身,不能動彈,只有冷汗能自由的經過脊背。
回神時,殿下已經不見了,周林差點腿軟的跪下。
周林知道這是殿下的暫時退讓,不是真的就這麽算了。顧晚宜蠢得被別人當槍使,自然得承受來自殿下的怒火。
他得處理好今天的事,不能傳出任何不利于小殿下的傳言。還有關于小殿下遇險一事,多少人參與了多少事,也得盡快出結果。
如果是從前,他可以和石靜一起處理商量這些事,而如今……
周林眼眸一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便又成為了五殿下身邊的貼身女使。
他一個人又能怎麽樣呢?
他一個人依然可以為殿下解決這些魑魅魍魉。
第二天,五皇女府。
五殿下看着躺在床上皺着眉神情不安的樓清,握着樓清的手,輕聲說着:“別怕,我在這裏。”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樓清似乎安穩了些,往五殿下這裏靠了靠。
大約一刻鐘後,樓清睜開了眼睛,便看到有一雙手端着碗給自己喂着藥。
難怪這麽苦,樓清迷迷糊糊地想着。
樓清往後搖頭,不想再喝藥了,卻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傳來,“乖,這得喝完。”
這個聲音真好聽,但樓清還是皺眉嘟囔着,“不要,苦……”
那道聲音好像為難了一下,繼續誘哄,“可是這個不喝你會難受不舒服的,就喝這一碗好不好?”
“不要……”
然後樓清便感覺到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貼在自己耳邊,有什麽氣息微微拂過耳尖,有點癢。
那道聲音這麽問,“那怎麽樣阿清願意喝呢?”
怎麽樣願意喝呢?
這麽苦,他永遠都不會願意喝的。
樓清以不說話來表明自己的态度,接着看到在他面前的一只手往下摟着自己的腰,颠了一下自己,他就半坐在了一個人腿上。
樓清愣愣地偏頭,盯着這個人看,簡單的玉簪挽了頭發,幾縷短發掉落下來,臉色有些蒼白,好像生病了,狹長的鳳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樓清覺得有些暈,這雙眼睛好像要把自己吸走。
他捂住了這雙眼睛,兇巴巴道:“不準看!”
睫毛輕輕掃過掌心,“為什麽?”
因為我需要喘口氣。
樓清慢慢回神,他差點被這雙眼睛吸走魂魄,他剛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能被這雙眼睛一直注視,他可以付出所有,并且
——無怨無悔。
樓清畢竟已經藥浴過,媚毒也排得差不多了,睡了一覺,雖然剛醒有些迷茫,但如今也算是理智回歸了。
樓清摸摸地放下了捂着殿下眼睛的手,小聲說道:“殿下,你把藥給我吧,我自己喝。”
五殿下眨了幾下眼睛,樓清只覺得被睫毛掃過的手心在癢,五殿下問道:“醒了?”
樓清點點頭,五殿下猶豫一下,把藥碗給了樓清,“一口喝完,就不會那麽苦了。”
長苦不如短苦,樓清直接一口悶了。
樓清皺眉喝完,險些哭出來,為什麽感覺比剛剛夢裏喝的還苦?
樓清心裏沒抱怨完,便見五殿下跟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塊梅子。
樓清張嘴吃了進去,并且表示可以再來一塊。
五殿下眼裏聚了幾分笑意,把衣袖裏的果脯袋子都給了樓清,樓清抱着袋子吃得十分歡樂。
直到五殿下盯了樓清吃完半袋子後,樓清後知後覺地注意到。
殿下半靠在床頭,
他靠在殿下懷裏,
結果等于,他和殿下在一張床上,被殿下半抱着……
樓清瞬間臉色爆紅,默默放下了袋子,并且試圖躺回被子裏裝死。
啊啊啊啊啊!
為什麽我會跟殿下在一個床上啊!
我之前又在做什麽啊啊啊!
五殿下疑惑,“你還困嗎?”
不是剛睡醒嗎,為什麽又蓋被子?
樓清:……殿下,其實有的時候,我希望你并不要把所有事情問得那麽清楚,比如我試圖裝死的時候。
樓清看着五殿下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強行鎮定道:“殿下,為什麽你會在這?”
“我擔心你,就過來了。”
樓清覺得剛剛的梅子有些太甜了,以至于他聽到這句話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殿下,其實我沒什麽大礙了。”
五殿下看着樓清開心得樣子,卻垂下了眼睑,“對不起。”
“我沒有保護好你。”
“這不是殿下的錯,殿下又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殿下不是第一時間來保護我了嗎?”樓清不在意地說着。
“可你遭受這樣的劫難,如果起因在我呢?”
五殿下這樣說道:
“如果不是我貪心不足,你不會被牽扯進來。”
五殿下終于撕開了她的本來面目。
“你會進京,是我暗中引導的;顧晚宜求娶你,是我授意的。”
“甚至顧晚宜皇宮會為難你,我也提前知道。"
“我不想你嫁給別人,所以利用她們的算計将你困在我身邊。”
“我在暗地沾沾自喜,卻忘記防備身邊的人,讓你為我的私心付出代價。”
“對不起。”
這個場景讓樓清一瞬間覺得很眼熟,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這人也是這麽蒼白而無力地說着“對不起”。
樓清不太理解,有些無力地問:“為什麽現在跟我說這些?你明明可以永遠不說出來的。”
五殿下這個時候顯得十分乖順,有問必答,“你應該知道傷害你的人是誰,也應該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的确可以隐瞞一輩子,但這個人是她放進心裏的唯一,她不想讓這個人稀裏糊塗地嫁給她。
五殿下抿了抿唇,更不想他以後後悔。
氣氛一時僵了下去,樓清問道:“顧晚宜是你親自給我選的妻主?”
樓清咬重了“親自”兩個字。
“是。”
樓清很想平靜地問面前這個人,但他終究還是顫抖着聲線質問道:“你知不知道那顧晚宜是什麽人?你知不知道你給我選得那個好妻主是怎麽對我的?”
“她給我下藥,她罵我是無恥蕩貨,她罵我就是一個任人玩弄的賤人!”
“為什麽你會選一個這樣的人成為我的妻主?你就是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把我推給別人?”
“我是樓蘭國的小殿下,不是非要攀着你,非要賴着你,我不是沒有人要……”
“我不是沒有人要!”
樓清越說越激動,最終氣哭了自己。
“不是這樣的,樓清,你看着我。”五殿下急忙說道,“是我想要你。”
“是我無恥,是我卑鄙,是我不甘心。”
樓清推開五殿下,“你就是嫌棄我!你就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之前我問你是不是青鸾玉佩的主人,你怎麽回我的!”
“你說你不是,你說你從來沒有去過西域。”
“你不要那塊玉佩,你不承認我們相識,你就是不願意要我!”
“我今天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樓清用力把五殿下往外推,邊推邊哭,“我不要你了,你走!你走!”
“我沒有不要你,樓清,你不能冤枉我。”五殿下握住樓清一雙手,“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不要你。”
樓清哭着看着她,根本不聽她的說辭,“你不願意走是不是?我走!我回樓蘭去!”
說着就要跑下床,五殿下一把将樓清按在床上,厲聲道:“不行!我不許!”
樓清被吓了一跳,一時竟然忘記哭了。
五殿下臉色一白,下意識松手,“我不是兇你,你別怕。”
樓清覺得殿下臉色好像有些不對,殿下卻後退一步,“我走,你好好休息。”
五殿下又離樓清遠了一步,“你別怕。”
你不能怕我,你如果怕我,我該怎麽辦?
五殿下離開了寝殿,只留下樓清一個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殿下怎麽走了?她不應該哄我的嗎?
我們聽到的殿下的自白,自責,內疚,對不起樓清。
樓清聽到的:……是我讓顧晚宜去求娶你……
什麽?你讓別人來娶我!
樓清以為的哭鬧,求撫摸求安慰。
殿下聽到的:……我要回樓蘭!
什麽?你要回樓蘭!
某種意義上,兩人也算是絕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