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私心
私心
五殿下關上了寝殿的門,無聲地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轉身走了。
她怎麽可以有這種心思呢……
樓清如果真的想走,她應該答應的,怎麽可以想着……
把他關在這裏,永遠不能離開她。
五殿下掐了掐眉心。
這是她少時唯一的執念,該捧在手心,小心呵護。而不是為一己私欲,使之凋零。
五殿下穿過回廊,在雨聲中隐藏了自己的所有思緒。
到了靜思居,推開門便能看到濕透的兩個人跪在中央。
兩人跪拜,“參見殿下。”
五殿下站在她們面前,等着她們的回話。
這是她們最後辯白的機會。
賀瑾寧請罪道:“是我聯合石靜做局,先是誘導您撤了小王子身邊的暗衛,然後用母親的屍骨下落引您出京城,最後設計顧晚宜引小王子出來。”
“微臣自知膽大妄為,求殿下降罪。”
石靜一同伏地,求殿下降罪。
房中一時靜默,五殿下淡淡地問着,“賀瑾寧,你不認為自己錯了,是嗎?”
Advertisement
賀瑾寧沒有回答,這個時候其實她不該倔的,她應該主動認錯,順着殿下的意思,以求殿下寬恕。
可是,她不想認,她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她是為殿下着想,為皇朝正統着想,為顧氏江山着想!
她哪裏有錯!
“你身為臣子設計本殿,是為不忠。”
“你身為子女用生母屍骨做局,是為不孝。”
“你身為朝臣肆意戕害無辜,是為不仁。”
“你與石靜同為本殿親信,卻游說她與你同流合污,是為不義。”
五殿下沒有同她廢話,直接點出她的所作所為是何等叛逆。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還覺得自己沒有錯?”
賀瑾寧固執己見道:“便是如此,臣也是為江山社稷,臣無愧于心!”
五殿下心中覺得很奇怪,賀瑾寧竟然不覺得身為屬臣謀害主子的夫君有什麽錯。
好像因為自己的及時趕到,讓樓清沒有受傷,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完全不在乎如果樓清真的出事了,自己這個五殿下,她同賀國公支持的君主會出什麽事。
五殿下收回了所有目光,坐回了書案後面。
“本殿很疑惑,為什麽你們可以以江山社稷為由做任何事情,而不用經過本殿的同意。”
“是因為本殿快死了嗎?”
五殿下于平靜中毫不在意地說出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
賀瑾寧一驚,“殿下,臣并不是……”
“你是。”五殿下打斷了她的話,“她也是。”
“或者說,你們都是。”
“一位短命的君主,就像黃昏即将落下的太陽,垂垂老矣的老虎,自然人人可欺。”
如同平靜的海面刮起了風雨,五殿下的氣勢節節攀升,殺意與戾氣出籠。
“可是,本殿還沒有死呢,還好好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語氣一厲,氣勢驟降。
“賀瑾寧,石靜,你們算什麽東西,也配替本殿做主!”
硯臺被擲了出去,直接砸得七零八碎,濺得到處都是。
其中兩塊,一塊劃過石靜的左臉,一塊劃過賀瑾寧的右手。
五殿下氣勢不減,威勢迫人,“賀瑾寧,你不是拿喬說本殿一日不繼位,你就一日不改姓嗎?那便不用改了。從今日起,你入賀國公府的族譜,待你成婚後,生下的第一個女兒歸文氏一族。”
賀瑾寧不可置信地看着五殿下,自己是文氏遺孤,唯一的女子,殿下奪她姓氏,抱養女兒。這跟斷文氏血脈有什麽區別?!
“殿下!”
五殿下沉聲道:“賀卿家,是想抗旨嗎?”
五殿下這話一出,明顯便是讓賀瑾寧知道君臣尊卑,君者令,臣必遵。
如果是賀國公或者說朝中任何一位臣子在這,一定會諾諾應下,絕不會同殿下再争辯。
但是很顯然,賀瑾寧這個五殿下血緣上的表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抗旨不遵,會不會再觸怒殿下。
“殿下如今這般處置我,是為了給你那個心上人報仇嗎?“
五殿下冷嗤一聲,“你覺得這是報仇?”
“如果本殿要報仇,你如今早就應該去地府跟文相請罪了。”
賀瑾寧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殿下,你要殺我?”
“殿下,我是你的親表妹,你竟然想要殺我?”
“殿下,就因為我想讓你早些繼位,你就想殺我!”
賀瑾寧站起身來,“是,的确是我一手策劃,結果差點讓殿下的心上人出事,這我認!可是殿下,如果不是你猶猶豫豫舉棋不定,我怎麽會出此下策!”
到此時,賀瑾寧也不在乎所謂的後果了。
“表姐,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是文氏和顧氏唯一的孩子,你的身上背負着文氏一族和吳氏一族所有人的指望!”
“九死一生,歷經萬千苦難,才到今日這個地位,那個位子本來就該是您的!”
“殿下為什麽不願意早些繼位?殿下想把這個位子讓給誰?顧晚宜那個廢物嗎?我不妨告訴殿下,只要我活着一天,那個位子如果不是殿下來坐,誰敢沾染我就讓誰死!”
賀瑾寧同五殿下兩兩相望,兩個人同有一半的文氏血脈,的确在眉眼之間能看出三分相似。
但是,五殿下還有着另外一半血脈,瘋狂又冷血的皇族顧氏血脈。
“你真的是因為想推本殿上位而這些做嗎?”
五殿下輕易地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也許有吧,但更多的是因為本殿與你同為一半文氏血脈,而不甘心。”
“本殿重視石靜,重視周林周珂,甚至重視比你晚來一步的趙晗。”
“可你于本殿而言,始終像個外人。”
“所以你想讓本殿知道,你也可以為本殿做任何事,甚至用親生母親的屍骨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賀瑾寧,本殿說得對嗎?”
如同年幼的孩子渴望父母的肯定,即使知道是錯的,還是為了虛假的幻想義無反顧。
哪裏來的這許多大義凜然,歸根結底還是個人私心。
賀瑾寧反駁道:“不是的,我沒有這麽想過!”
這樣說好像更顯得欲蓋彌彰,賀瑾寧繼續說道:“我只是想讓殿下早日繼位,讓冤魂安息,讓京都平靜。只是為了這些!”
“再有兩個月是皇帝的萬壽節。”五殿下突然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
賀瑾寧和石靜幾乎同時想起了什麽,身體一僵。
五年前的萬壽節,陛下殺了許多人,鳳後、大皇女、二皇女、文氏和吳氏一族……
去年的萬壽節,殿下攻回了京都,殺了四皇女,囚禁皇帝,成為五殿下。
今年的萬壽節……
石靜撕扯着嗓子,問出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殿下,您從回京都那天就準備這件事了,對嗎?”
“不是。”五殿下于平靜的面容中吐露出最為誅心的話語。
“本殿是在西北大營醒來的那天起,就一直計劃着這件事。”
“本殿要讓她在當年的那個時候,說出自己犯下的罪,償還自己做下的孽。”
五殿下一直沒有逼迫皇帝重審當年冤案,沒有逼迫皇帝退位,甚至好吃好喝讓她在南內榮養。
不是因為忌諱孝義綱常,而是要讓皇帝日日夜夜心中不安,掰着手指算着那個時候。
算着她在位期間最為屈辱不甘的時刻!
石靜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賀瑾寧好像經歷了重大打擊,她不惜用生母屍骨作餌,不惜觸怒殿下,幾乎扯上了所有大義的旗幟,促使殿下繼位。
結果殿下不是不想繼位,而是要為鳳後、兩位皇女、文氏和吳氏所有人正名,為她們洗清冤屈,讓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給她們認錯!
賀瑾寧好像還沒有回過神,顫抖着聲音,“殿下,為什麽從來沒有說過這件事?”
“這不是應該的嗎。”賀瑾寧聽着殿下如此說着。
是啊,這不是應該的嗎?
殿下當年雖不知自己是鳳後親女,但卻是鳳後一手帶大,文相和吳太傅當年又是教導過殿下的師母,吳太傅的女兒吳素素與殿下交好,更是用命保護了殿下。
殿下知恩圖報,不是應該的嗎?
我在做什麽?
賀瑾寧想着,我在對殿下做什麽?
賀瑾寧在離開五皇女府後,一直在想這件事。
算計殿下離京,謀害殿下的心上人,事後言之鑿鑿,執迷不悟。
賀瑾寧一路淋着大雨,走回了賀國公府,看見賀國公後,整個人搖搖欲墜,雙目無神地說着,“阿娘,殿下從來沒有想過把皇位讓出去。”
“殿下從來沒有忘記五年前的血債。”
“阿娘,殿下還是那個殿下。”
從來沒有變過。
說完便倒了下去,賀國公急忙一把扶住賀瑾寧,一摸額頭果然滾燙無比,立刻喊道:“快傳府醫!”
說着抱起賀瑾寧快速往卧房走去。
賀瑾寧離開了五皇女府,石靜卻還在靜思居跪着,她還沒有等到殿下對她的處罰。
“從今以後,你重回暗衛營,不要在本殿面前出現了。”
石靜死死咬着牙,她寧願殿下處死她,也好過這般被殿下厭棄驅逐。
可最終也只是問了一句,“殿下是因為周林才放過屬下的嗎?”
五殿下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回答她的話。
她對賀瑾寧并沒有傾注太多心血,情誼也大多來自血緣,所以賀瑾寧的算計,她憤怒卻也有限。
但是石靜,她給予了信任,付出了心血,結果卻能面不改色地刺向她的軟肋。
如今多同她說一句話,她都怕忍不住改了主意,要了她的命。
石靜好像得到了答案,行了一個大禮,便退了出去。
殿下不想見到她,應該也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如今還将她放在京都,是以為她還是周林的未婚妻,殿下不想讓她同周林分隔兩地。
她其實真的很想同殿下說,她同周林已經沒有關系了,殿下如果下令誅殺她,周林大概會親自動手。
石靜走在雨中,出了五皇女府,轉頭看着這座府邸。
殿下其實并沒有變,還是當初那個善良,心軟,會為她人着想的人。
變得是我們這些人。
石靜行屍走肉地慢慢地飄着,殿下不要她了,周林不要她了,她現在還能去哪裏呢?
靜思居中,周林給五殿下無聲地奉了一杯茶,五殿下擺了擺手,“這裏沒什麽事了,你下去吧。”
周林小聲地回着,“屬下可以在這裏給您奉茶磨墨。”
五殿下嘆了口氣,“不用了,你跟着我跑來跑去,之前還被我打了一掌。下去休息吧,給你兩天假,這裏有你姐姐在,不會有什麽事的。”
周林躊躇着不太想走,五殿下立刻冷聲,“怎麽,本殿說話不管用了?”
周林瞬間領命退下。
五殿下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這杯茶。
一個貼身女使,一個血緣表妹,都是她看重的左膀右臂,如今卻合謀背刺她。
可因為這副半殘的身子,她卻不得不饒她們一命!
“噗”得一聲,嘔出一大口污血。
周珂聽到動靜,推門進來便看到殿下不停咳着血,急忙扶着殿下,大聲叫道:“殿下!您怎麽了?來人,快來人!”
“不許叫人!”五殿下厲聲打斷她,“本殿沒事,只是氣急攻心吐了兩口淤血而已,不要緊!”
周珂緊張道:“殿下您吐了這麽多血,怎麽會沒事?府裏有太醫值守,屬下這就去叫!”
五殿下擦了擦嘴角的血,順了一口氣,“本殿身體如何,自己知道。盧蔓過幾日就會回來,屆時本殿會好好診治的。”
五殿下看向周珂,“今天本殿吐血的事不準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周珂想要說什麽,但在殿下威吓的目光下,只能遵從。
五殿下緩了一會兒,“周珂,本殿有一件事要你親自去辦。”
說了四個人的名字後,“這四個人的人頭務必要在今晚出現在陛下的床上,能辦到嗎?”
周珂領命,“殿下放心,屬下一定辦到!”
等到周珂走後,屏風後卻無聲無息出現了一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笑着說道:“殿下這口血吐得還真是時候,偏巧就等着周林走了,周珂進來。”
五殿下脫了沾血的外衫,随手扔了本奏折砸向了她那張狐貍似濃豔的臉,“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那人接過奏折,笑了一聲,“殿下,這奏折可不能亂扔啊。”
随後右膝跪地,行禮道:“屬下嚴霜回京複命!”
五殿下器重的最後一位心腹,終于從西北大營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