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鐘愛
鐘愛
陛下這一睡一直睡到了日暮時分,中途樓清擔心陛下身體,請盧蔓來為陛下看診,盧蔓言明陛下只是醉酒昏睡,不必憂心,樓清這才放心。
待到陛下醒來,果然不記得醉酒之前的事了。晚膳之後更是幾番試探樓清,明裏暗裏問着樓清,她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樓清故意說道:“什麽是不該說得話,陛下是有事瞞着我嗎?”
陛下哪裏會有事情瞞着他?
見樓清不像是受了什麽委屈的樣子,陛下便不再追問這件事了。
七月二十,由太史局測算出來的好日子,諸事大吉。
顧氏第九任帝王于今日正式入主皇宮,居紫宸殿,鳳後入主未央宮,同時頒布諸多法令,并下旨大赦天下。
陛下入住皇宮之後不久,前朝便開始關心起了後宮的事。
“聖上,”鄭禦史出列進言道,“如今聖上繼位,日月得昭,天命歸屬,四海共慶之。只是聖上如今膝下荒涼,後宮也只得鳳後一人,為江山後繼有人,臣請陛下廣納君侍,為皇家開枝散葉。”
陛下聽了這話,面色露出幾分不悅,沒有言明同意與否,反而詢問道:“鄭禦史今日既然這麽問了,朕也有一事不解,朝臣皆在,也給朕答疑解惑一番。”
“說是有一位書香門第的舉人,好不容易中了進士,才能求得一位賢良淑德的夫君。結果不過一月,那舉人家裏的族老就倚老賣老,給她收了不少小侍,還信誓旦旦的說,這是為着那進士能子女繞膝,為着她的前程。”
“那進士既無功績,又辜負求來的夫君,這般朝三暮四,張狂放肆,朕是斷斷不能用的。”
“諸位愛卿以為呢?”
陛下一通指桑罵槐,朝臣們多數諾諾稱是,不敢反駁,偏偏鄭禦史犯言直谏。
“聖上,臣以為,那進士族老乃一片忠誠之心。自古以來多少家主因無後,而讓偌大家業流落她手?那舉人既能高中進士,本身定是有着不俗的能力,将來功績定是也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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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多納側侍,也是盼着早日得女,這樣也能早些安心,以後家業也有人可承。”
鄭禦史這一通話,聽得多數朝臣緊了呼吸。
陛下說這個故事,無非拒絕選秀,不願意往後宮再塞人,偏偏鄭禦史似是聽不懂話,一力勸谏。
這下怕是會觸怒聖上!
陛下果然冷了神色,沉聲開口:“哦,那照着鄭禦史的意思。就是不用顧綱常倫理,不用顧嫡庶主從,只要誰能嗣息猖獗便可以永立于不敗之地,是這個意思嗎!”
“朕冊立鳳後不過一月,你就迫不及待讓朕選秀,張口後繼無人,閉口膝下無女。你這是勸誡,還是在咒朕!”
鄭禦史低頭請罪:“臣不敢,臣只是擔憂……”
“擔憂什麽!”陛下怒目而視,“擔憂朕不日駕崩,天下大亂嗎!”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
這下所有朝臣都跪地俯首,求陛下息怒。
陛下一甩衣袖,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下朝後,同鄭禦史交好的沈禦史低聲勸道:“你同陛下辯駁什麽!陛下寵愛鳳後,衆人皆知!你何必去逆陛下的意?”
“再說就是尋常人家聘娶正夫,也得等個一兩年才能納側夫,你這也太着急了。”
陛下同鳳後大婚都沒有舉行,只是冊立了鳳君,正了名分,便是這樣也才只一個月。誰家成親一個月就逼着新婚燕爾的小夫妻趕緊生女,逼着妻子快些納侍?
便是村姑屠戶之流都不會這樣做!
更何況這還是位如此重視偏愛鳳後的帝王!
鄭禦史不贊同道:“你也說了那是尋常人家,聖上乃帝王,怎麽能同尋常人家一樣?”
聖上于廢帝被廢第二日便理應繼位,入主皇宮。卻因為祭祀先帝太後而白衣素服拖延了一個月,更是下旨要守孝三年,登基大典也不願意舉行。
凡此種種皆不合法度,可因着陛下聖心難轉,一意孤行,朝臣也不能違逆。
如今終于舊事皆了,篇章新啓,那自然要舉行選秀充盈後宮,也是為着聖上将來考慮。
聖躬有疾,于京都不是秘密,多些寵侍,誕下聖上血脈的可能便更大些。
說句不中聽的,萬一将來陛下聖體欠安,難道要宗室來占那個位子嗎?
沈禦史見勸不動好友,只能無奈嘆氣:“你啊,永遠這麽不知變通,不知回還。如今的這位聖上,俨然是一副非鳳後不可的鐘情模樣。你若以後三番四次谏言後宮之事,聖上能容忍你一回兩回,但絕不會次次容忍,都這般年紀了,難道還想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嗎?”
鄭禦史不為所動:“我等身為禦史便是為着正帝王得失,勸帝王行事規範,雖死猶榮!”
“你!”沈禦史被她一頓堵,也氣走了。
紫宸殿。
樓清奉了茶盞到陛下桌前,“陛下是生氣了嗎?”
鄭禦史前朝惹怒陛下,氣得陛下拂袖而去,樓清與陛下同住紫宸宮,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
陛下示意樓清坐下,随後才接着說道:“生氣是做給那些朝臣看得,我若不氣,就不會只有一個人來進谏了。”
帝王稍緩語氣,朝臣便得寸進尺,只有橫眉冷對,朝臣才不敢輕舉妄動。
“我如今這般一氣,再故意擺幾天臉色,估計半年之內,不會再有不開眼的胡亂進谏。”陛下有意寬慰樓清,“你不要聽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即使從前沒有帝王專心一人,那我就做那個特例。何況我祖上八位帝王,除卻廢帝之外,個個都是專心鳳後,從沒有過二心。”
“先祖們只有一人,也沒見我顧氏斷代而亡。”
不過一群瞎操心的臣子,不該急的瞎急的!
不過這裏也表現出了一個問題,陛下思慮着,朝中不能沒有為鳳後說話的人。
賀國公等武将固然是向着陛下的,可是賀國公已然半隐退,不再上朝過問政事。至于賀瑾寧,陛下覺得她不添亂就不錯了。而其她武将,能跟着陛下打江山,卻不會去支持陛下後宮只有一人。
那些文臣禦史,雖然大多都是陛下選出來的人才,可她們忠于的是江山社稷,不是陛下本人。谏言陛下選秀以孕皇嗣,她們不會反對,甚至樂見其成。
總歸還是因為鳳後于前朝沒有助力,否則今日也不至于需要陛下“怒而離去”。
要不要将周林或者嚴霜放在前朝呢?
陛下心裏想着事情,突然發覺樓清已經許久沒有出聲了,擔心樓清覺得受了冷待,急忙看向他,發現樓清只是托着腮盯着她看。
陛下摸了摸臉,略有疑惑:“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樓清故意道:“有!”
陛下眼神詢問,哪裏有?
樓清展顏一笑,調笑着:“有着好漂亮的一副容貌。”
心上人喜笑盈腮,無心撩撥一句,陛下卻難得紅了耳尖,羞了幾分。
樓清這還是第一次誇她貌美。
雖然世間女子重能力涵養,但顯然沒有夫郎願意嫁給一個醜妻主。
陛下經歷過毀容一事,縱使後來恢複,難免有時心中自卑,覺得自己貌醜配不上如玉郎君。
如今被樓清贊了一句如此直白的話,倒是心中安穩了一些。
自己這張臉,還是能看的。
樓清一番話不論有意無意都将之前的事翻了過去,陛下心中有了成算,也不願意再說這等糟心事。
也是陛下看了出來,樓清本身是不在意的。
樓清或擔心她的身子,或擔心她真的不能有女,但是不擔心她會納旁人的。
陛下也是有些意外,樓清看着什麽都不在意,其實心思敏感。許是因為樓清是樓蘭王子,出身異域,有時面對她時難免想岔一些事,容易心裏委屈自己。
如今樓清似是放寬了心,雖不知緣故,卻是好事。
就寝後,陛下躺在床上輕輕拍着樓清的背。
陛下于今日朝堂之上,沒有明言只認鳳後所生之女,是不想朝臣向樓清施壓。
如果陛下身體健康,自然不怕由此所造成的後果,畢竟帝王聖躬安,有的是時間等鳳後生的太女。
可陛下身體有損,如此便不能這麽做。
現在帝後于朝臣眼中為新婚夫妻,鳳後無娠尚且說得過去。但半年後若鳳後依然無喜,朝臣定會舊事重提。
大臣不會認為陛下有錯,只會認為妖後惑主,意圖禍亂江山社稷。
所以陛下從一開始只表明新婚燕爾,不願選秀。等過一段時間,着人散步一些陛下的确不能生育,甚至不能合房的謠言。
陛下屆時再故意在朝堂表現一番,如此以來,便不會再有大臣會說後繼無人之事。
一個“廢”了下半身的帝王,沒有人會想找死,去進谏選秀。
到時朝臣該擔心憂慮的,是立宗室哪個孩子來當太女,而不是責備鳳後霸占帝王,心懷不軌。
陛下半抱着樓清,任由他靠在自己的頸邊,偏頭親了親樓清,琥珀色的雙眸中滿是溫柔。
帝王一怒果然就沒有人敢再提選秀這件事,便是鄭禦史上次提了一次後,近日也不再朝堂公開谏言了。
君臣君臣,便是君在前,臣在後,鄭禦史雖直言不諱,但也不是一味莽撞。
帝後成婚的确太短,聖上既短期沒有選秀之心,便不能逼的太過。
鄭禦史始終相信,久不見中宮有喜,聖上到時一定會松口納人。如今她只每隔半個月遞一次奏折,提醒陛下一次,陛下若有意自會準許。
朝堂之中沒了勸誡皇帝充盈後宮的聲音,接下來一段時間倒是頗為君臣相合。
一個月後。
陛下甫一下朝換了常服後,便去尋了樓清。
遠着地方,陛下便看到樓清似乎命人在太湖石附近找着什麽,走近一看,樓清有些煩悶地站在那,一群內侍圍着太湖石,林知甚至半趴在地上奮力伸手,不知道在勾着什麽東西。
見陛下過來,樓清急忙行了一禮,“陛下聖安。”
侍從們也紛紛行禮道:“陛下聖安。”
陛下親自扶了樓清起來,又擺手示意衆人起身:“不是同你說過,準你禦前行走,不必見禮嗎?”
樓清小聲嘀咕了一句:“忘了嘛。”
“你在找什麽呢?”陛下疑惑道。
樓清有些躲閃地說:“沒找什麽,就……在這裏随便頑着。”
陛下挑眉,這謊話也着實太假了些。
樓清也知道騙不過陛下,掙紮了幾下,還是照實說了。
“侍身這兩天無聊,就弄了蹴鞠跟他們一塊玩,今天沒注意,把頭上的白玉挂鬓給甩了出去,掉到了那太湖石底下……”
陛下一看,果然只見樓清右邊發間別着一個白玉挂鬓,左邊卻不見了,“丢了就丢了,讓內侍省再送便是。”
樓清聽完這句話,臉上有些不樂意。
他成為了陛下的鳳後,這一段時間也學着管理後宮的事,尤其是銀錢方面。宮裏開銷如流水,他所用之物皆不便宜,甚至多于帝王的用度。
雖然他貴為鳳後,與帝王同尊,那也沒有鳳後用度超出帝王的道理。
而這些花費,首飾衣衫占了很大一部分。
樓清暗地裏算了算,他的這些衣服一天穿一件扔一件,一年下來都還能剩下許多。而金銀首飾玉墜璎珞,更是多得能鋪滿整個紫宸宮的地板。
陛下也不知是什麽愛好,逢休沐無事時,就喜歡将他放在銅鏡前,挑着這些金銀玉飾,給他挂滿全身,唯恐別人看不出來他用度幾何。
私下被他說了幾次,陛下才稍稍收斂。
樓清是有些不高興的,就是有金山銀山也禁不住陛下這麽造啊!
而且這的确太多了。
話歸當下。
樓清瞪了陛下一眼,故意道:“我就要這個白玉挂鬓!”
你有意見嗎!
陛下瞬間低頭附和:“那,朕幫你拿?”
樓清一臉懷疑,然後只見陛下讓林知退到了旁邊,挑了一個合适的地方,右手一個用力,太湖石便被擡了起來,翹地約三十寸(私設一寸等于一厘米)。
樓清:……
那太湖石是實心的,重逾五百斤,樓清擔心傷着人,才沒有叫人給擡起來。只讓身材瘦小一些,手長的內侍去試試,看能不能拿出來。
而如今,陛下一只手就給太湖石擡了起來。
林知拿出了挂鬓,陛下示意給她,輕巧地又把太湖石放了回去。
細細擦了擦,臉不紅心不跳地遞到了樓清面前。
樓清沉默地接了挂鬓,沉默地想着,他當年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對陛下擺臉色。
陛下若是生氣動手,一只手就能活活掐死他!
但是……
為什麽你們這群人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啊?!
林知從前是陛下暗衛,知道陛下武力,你們為什麽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陛下見樓清好像仍然不太開心的樣子,近身小聲道:“以後開銷用度全聽鳳後的,別生氣了好不好?”
樓清眨了眨眼睛,為着吃穿用度的事,陛下難得沒有聽他的,沒想到今天卻同意了。
樓清示意陛下給他把挂鬓戴上,看着陛下認真小心的神色,樓清想着:武功高強又怎麽樣呢?
她總是要哄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