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隐患
隐患
立政殿。
盧蔓給陛下請過平安脈後,詢問着:“陛下的身體近來調養得很好,是否要停一段藥?”
陛下回道:“不用,你繼續調配藥丸,過幾日給朕送來。”
盧蔓有心勸說:“陛下,您既然已經同鳳後合房,再吃這藥丸是不是……不合适?”
“而且,若是鳳後知道了這個藥……”
陛下眉目一豎,語氣冷了兩個度:“那便不要讓鳳後知道。”
“盧蔓,朕有些事情不做處置,是顧念鳳後。”
前幾天林知周林他們暗中撺掇鳳後的事,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涉及鳳後,如果處置了林知周林他們,豈不是公然在打鳳後的臉?
“但是這一件事……”
陛下面色一厲,威壓迫人:“如果你們洩露給鳳後,朕絕不會輕易放過。”
盧蔓雖然會些武功,又心有城府,但說到底只是一個醫師,如何能受陛下如此威勢?
當即低頭行禮道:“臣知曉了。”
盧蔓心中嘆了口氣,本以為帝後合房,能促使陛下早日得嗣,結果卻……
陛下敲打一番,便讓盧蔓起來了,盧蔓這時又回禀了一件事:“陛下,刑部賀侍郎(賀瑾寧)兩天前将顧晚宜下獄了。”
“賀侍郎查出了顧晚宜意圖謀反,從六皇女府搜出了許多帝王規格的衣衫,以及暗中的一些兵馬武器。”
Advertisement
“證據确鑿,兩日前正式捉拿了顧晚宜。”
說着,盧蔓拿出了一封奏折,奉給了陛下:“這是賀侍郎查處的經過詳情,請陛下過目。”
陛下接過了奏折,大略地看了看。
盧蔓問:“陛下打算怎麽處置她?”
陛下合上了奏折:“按律法來,其餘的事你們看着辦。”
盧蔓領旨:“諾。”
陛下提醒了一句:“注意分寸。”
給顧晚宜定的罪不算冤枉,但不要禍及無辜。
盧蔓聽懂了陛下的意思,行禮退下。
陛下将這件事全權交給她們,就意味着顧晚宜可以任她們處置。既然如此,顧晚宜這條命就不适合活那麽久了。
第二日,興慶殿。
淑太君領旨謝恩後,令內侍再清點一番,打算下午便出宮去。
他早就準備好了出宮的一應行裝,只等着事情解決。
淑太君唇角含笑,從心裏顯現出一種高興。
貼身內侍給淑太君奉了茶點,說道:“主子,奴才聽到外面人在傳,說顧晚宜意圖謀逆,今日被定罪了。”
淑太君的好心情突然打了折扣,“一個掀不起風浪的東西,也值得你打聽?”
內侍回着:“奴才也是覺得她罪有應得,想讓主子更舒心一些,才提了一嘴。”
淑太君道:“好了,以後不必再打聽這些事,我們要出宮了,這些事已經同我們無關了。”
內侍諾諾應和:“奴才也是心疼主子,如果當初不是因為她,小皇女也不會……”
“放肆!”淑太君突然變了臉色,直接給了他一巴掌,“你失心瘋了!在這胡言亂語!”
內侍被淑太君這一巴掌打蒙了,自知失言,急忙磕頭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說錯話了!奴才該死!”
“你想死,別連累我!”淑太君橫眉怒目,低聲斥道,“從來都沒有什麽小皇女!記住了嗎!”
內侍惶惶點頭:“是!是!奴才記住了!”
“還不滾出去!”得了淑太君的話,內侍連滾帶爬滾了出去,再不敢多說話。
淑太君心裏罵了聲:蠢貨!
顧晚宜親手捂死了那個孩子,淑太君并不是不知道。可他不喜歡那個孩子,因為她身上留着廢帝的髒血,多看她一眼,他都惡心。
——即使那是他的親生女兒。
淑太君那時強行有孕,為的就是能幫助陛下順利入京,後來月份大了,落胎會傷及自身性命。他還想等着、看着陛下繼位,所以才把那個孽障生了下來。
淑太君看見那個孩子的第一眼,就在想着怎麽才能殺了她!
這個孩子,朝堂內外容不下,皇親宗族也容不下,便是她的生父依然容不下。
因為她的存在,象征着廢帝的血脈,象征着趙迎春那個佞臣的血脈,這樣兩個肮髒血脈的延續,竟然還是個女孩!
她得死!
她死了,所有人才能安心!
淑太君本想自己動手,僞裝成孩子先天不足,早夭而亡。不想孩子滿月那天,顧晚宜撇開了人,一個人去了偏殿。
淑太君那時就躲在暗中看着,也不知是什麽心緒,直到顧晚宜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他都一直站在原地。
然後平靜地命人上報,孩子夭亡了。
那個女孩本就不該生下來,如果她能明白,就應該死于腹中,而不是出生只能活一個月,還要白白受這一遭罪。
未滿周歲就夭亡的孩子,是沒有資格入皇室玉牒的。
淑太君命令了內侍閉嘴,燒了所有關于小孩子的衣服被褥,禁止提任何“七皇女”“小皇女”有關的字眼,就當作從來沒有過這個孩子!
他很清楚,廢帝的淑君可以活,生下了小皇女的淑君不能活!
淑太君沒有想到今日,跟了自己這麽長時間的貼身內侍敢舊事重提!
興慶殿的确被人遺忘,一直平安無事,但不代表真的沒有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不是不宜聲張,淑太君一定會直接将內侍貶去掖庭受罰!
出了這麽一遭事,給淑太君也提了個醒,他重新警告了一番身邊跟着的人,需謹言慎行,小心禍從口出!
熬到了申時初,淑太君到了宮門前,将馬車裝點完畢後,淑太君看着這座皇宮。
這座困了他近八年的囚籠,終于于今日徹底放了他自由。
淑太君五體投地,沖着紫宸宮的方向遙遙三拜。
第一拜,拜謝救命之恩;
第二拜,拜謝君恩慈悲;
第三拜,辭別舊事往昔。
從此以後,淑太君成為過去,趙黎僅為趙黎。
趙黎上了馬車,出了宮門,馬車一路前行,漸漸遠離了皇宮,再沒有回頭。
刑部大牢。
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虛弱地靠牆坐着,她的雙手雙腳都被鐐铐铐着,似乎受過內傷,呼吸粗重,時不時就要咳上幾聲。
一位婦人腳步輕輕地走了進來,半跪在大牢前,說了一句:“六皇女殿下。”
顧晚宜擡頭看向她,古怪地笑了一聲:“咳咳,姑姑怎麽有空來看本宮這個階下囚?”
孫若低垂着眉目,“六皇女殿下,小人是想來問問您,可有什麽話需要帶出去?”
顧晚宜聽完她這句話,瞬間怒目圓睜,奮力向前一撲,怒吼着:“孫若!我是你的親外甥女!是你親弟弟的女兒!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背叛我!”
顧晚宜的心智謀略的确不夠上乘,但她不蠢。在牢裏的這幾天,她憤怒過、斥罵過、求饒過,在這些都沒有用之後,她反而能安靜地想着一些事。
比如為什麽父親一個小小的昭儀能在皇宮裏有着人手,還能避開陛下行事?
比如為什麽孫若能知道陛下當初離京的事,還能買通六皇女府的侍衛?
比如為什麽孫若總是撺掇着她去對付樓清?
之前她身在局中,又信任孫若,怒氣上頭時,便是孫若說什麽她就聽什麽,如今想來,真的好蠢!
顧晚宜凄然一笑道:“難怪六皇女府次次被別人當刀子使,處處被她問責!”
“孫若!本宮自問待你不薄!”
孫若始終半跪着,恭敬地聽六皇女的怒罵斥責,不曾反駁一句,“是小人兩面三刀,愧對您的器重。”
“可是六皇女,平心而論,您真的能坐上那個位子嗎?”
孫若平靜地敘述着事實:“陛下手中牢牢地握着兵權,武将幾乎全部忠心于她。三省六部之中,幾乎沒有人能為您說話。朝堂放眼望去,又有幾個是您的人呢?”
“您這個太女候選本來就是空中樓閣,不用風吹都會散去。”
“外界如此艱難,細細籌謀也還能有着機會。”孫若苦澀地嘆息一聲,“可是你不過被簇擁着三個月,就肆意妄為敢在皇宮謀殺皇女!如此沒有腦子的事,你卻能做得出來。到底是你蠢,還是當陛下身邊的那些人蠢?”
陛下既攻占皇宮,就不可能甩手不問。
孫若想不通,甚至懷疑顧晚宜究竟是不是廢帝的女兒,廢帝刻薄寡恩,卻老謀深算,怎麽會生出如此一個愚不可及的蠢貨!
迫不及待地把把柄送給別人,還能得意洋洋同她訴說除掉了一個威脅!
“顧晚宜,你天資不足,心性沖動,心胸狹隘,不能容人。”
孫若反問着:“這樣的一個人憑什麽跟別人鬥?”
陛下身邊能人異士何其之多,随便拎出來一個人,都能讓顧晚宜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顧晚宜似乎被孫若的這一番話打擊到了脊梁,呆呆地望着孫若,喃喃自語着:“原來,你也看不起我。”
顧晚宜知道暗地裏有很多人都看不起她。
出身低微,天資不足,文不成,武不就,處處比不過別人。
是姑姑一直在背後支持她,勸導她,說後來者可以居上,說厚積才能薄發,慢慢來不用心急。
姑姑就像是支撐着她昂首挺胸的脊骨,如今……
碎了,沒有了。
時間好像失去了作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壓低了聲音,嗓音嘶啞着:“本宮記得小瑜的生辰要到了吧,給他帶句話,祝他生辰吉樂。”
可惜這一次我不能陪他了。
“把本宮放在寝殿枕頭裏的和離書給他。”
“從此以後,他不再是我的庶君,望他好自珍重。”
顧晚宜慢慢靠坐回了牆邊:“滾吧。”
孫若聽完後俯首而拜:“諾。”
孫若走後沒一會兒,賀瑾寧便帶着兩個人開了牢門,走了進來。
“畫押吧。”賀瑾寧說着讓人把供狀放在了顧晚宜面前。
顧晚宜看着上面述寫的謀逆大罪,平靜地問着:“死後最後一面,皇姐連見都不願意見嗎?”
“嫡庶尊卑有別,陛下日理萬機,怎麽會有空來見你。”
賀瑾寧自病愈後,性子沉穩了許多,但對顧晚宜此人依然不會給什麽好臉色。
“也對,她是嫡女,又是陛下。”顧晚宜顫着手,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自己的手印。
随後另外一個侍女把一個茶壺和一只茶盞放在了顧晚宜面前。
顧晚宜看着這個無比熟悉的茶壺,與她當初聚春樓設計樓清時用的茶壺一模一樣。
“最後一個問題,”顧晚宜倒了一杯茶水,“我沒有孩子,是你們當中的誰,給我下得藥?”
皇姐的确不喜歡她,對她諸多斥責懲戒,但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皇姐這個人便是這樣,她的種種算計都是放在明面上,不屑于暗中陰私這種下作的手段。
“是我的主意,”賀瑾寧有些驚訝卻并不意外,“作為臣子,總要為陛下的後路多想一想。”
陛下聖躬有損,顧晚宜卻身體康健,若來日小太女年幼,卻有一個長了許多歲的姐姐,朝臣真的都能一心為小太女嗎?
陛下有女尚且有着這等隐患,若是蒼天無眼,陛下需過繼旁支,如今的旁支都是庶支的庶支,出的女郎也是碌碌無為的多。她顧晚宜若有女,即便廢帝如今身名兩消,也定會有人舊事重提,進言顧晚宜的女兒為太女!
顧晚宜的女兒若将來登基為帝,陛下焉能存立帝陵!
賀瑾寧根本不信顧晚宜的女兒能認陛下作母!即便她能,賀瑾寧都嫌髒了陛下的聖名!
“廢帝誅殺我文氏、吳氏兩族性命,我怎麽可能讓她的後嗣登上那個位子?”
賀瑾寧可以勉強忍受陛下擇宗親貴女繼位,但這些人裏絕對不能有顧晚宜的女兒!
與其到時候殚精竭慮除掉她,不如從源頭扼殺,若顧晚宜不能生,未來自不會有這等事!
“你既是廢帝的女兒,這便是你該承受的。”
顧晚宜默默無言地喝完了這一盞茶。
“我有罪,我該死。可是跟着我的那些人,他們不過只是一些沒有見識的侍從而已,沒有心機也沒有息嗣,能不能懇求賀大人放他們一條生路?”
顧晚宜深吸了一口氣,撐着身子跪了下去。
賀瑾寧側身避過,說道:“陛下慈悲,饒恕了你的那些側侍們。”
顧晚宜聽聞後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笑容:“罪人顧晚宜叩謝陛下隆恩。”
這就是皇姐跟她的區別,不濫殺無辜,不遷怒他人。
——她做不到,她這輩子都做不到。
賀瑾寧走出牢門,囑咐道:“上報上去,顧晚宜簽字畫押後,自知罪孽深重,于今夜自盡而亡。”
女使領命,接着問道:“大人,那孫若此人……”
“本官說到做到。”賀瑾寧理了理衣袖,“放了她的家人,給她一筆銀兩,從此以後,永遠不要回京。孫若這個名字,本官不想再聽到。”
女使拱手:“諾。”
處理了顧晚宜這個心頭大患,賀瑾寧吐出一口濁氣,于月色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