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急召
急召
一眨眼已然過去半個月了,明明前幾日楓葉尚飄紅,一夜過去,晨起一看竟是鋪了滿地銀裝。
寝殿裏燒着地龍,倒不覺得冷,樓清蠢蠢欲動着想去外面跑一跑。
可惜,陛下早有先見之明,禁止他單獨出去,必須等前朝下朝後,有陛下陪同才可以。
為此,樓清一會兒問一次林知,“陛下下朝了嗎?”
“陛下怎麽還沒下朝?”
“林知你再去看看。”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陛下下朝,陛下換了衣服,暖了身子才進了寝殿。
剛進入,樓清便撲了過來,第一句是“陛下你終于下朝了”。
陛下還沒來得及高興心上人的關切,便聽到了第二句
——“那我們出去玩吧?”
陛下:……
這人說着就迫不及待穿起了棉袍和大氅。
陛下輕嘆口氣,認命般地幫着他理着衣服,出聲提醒道:“最多一刻鐘。”
今年冬日來得無聲無息,驟然天就寒了下來,樓清大半個月都是在紫宸殿行走,不曾出去。今日出去,冷熱一激,但願不要有什麽妨礙。
踏出房門,便覺得冬日果然是來了,細風順着縫隙鑽進脖子裏,樓清打了個顫,臉上卻興奮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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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披雪,草木遮羞,天地間好像突然變了樣子,處處透着新奇。
只是他現在有着五個月的身孕,身子笨重不少,不能太放肆。所以打雪仗、堆雪人這樣的活動,是肯定不能做的。
而且陛下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着,也不可能讓他亂來。
樓清扶着陛下繞着廊下走了一刻鐘,也算是滿足了幾分好奇心。
盡管有些戀戀不舍,還是跟陛下回了寝殿。
果然,脫了大氅沒多久,就見太醫署兩位院判來給他請平安脈。
樓清無奈,陛下這也太小心了,他就在外面待了一刻鐘,而且裏三層外三層的套着衣服,怎麽可能有什麽事?
樓清心裏碎碎念,寝殿伺候的一幹人等卻沒有一個人覺得聖上是小題大做,鳳後是陛下的心尖子,如今有孕更是尊貴非常。
何況鳳後這是頭一胎,不論男女都是陛下的嫡長,若是位小皇女,那地位更是非凡,就是再萬分小心都不為過。
兩位院判回禀了“一切安好”,就退下為鳳後開安胎藥去了。
陛下命人奉了熱飲給樓清,說道:“冬日到了,外面天寒,以後就不要出去了。”
樓清不太樂意地回着:“可是總是待在屋子裏好悶的。”
“那你就去前殿尋我。”陛下說道,“我已經命人收拾了紫宸殿前殿,以後都會在前殿理政,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就去找我。”
“絕對不可以偷偷跑出去,天寒地凍,以後只會越來越冷,雪天路滑,要是出了什麽事,朕就問罪紫宸殿上下!”
後面高聲這一段明顯不是同樓清說的,寝殿內外的侍從紛紛跪地稱諾。
樓清還是不太樂意:“可是你批奏折召見大臣,我在旁邊不太妥當吧……”
而且你那些政事我又聽不懂,也不想聽,在你那待着,還要被你管着,豈不是更不自在?
陛下如何不知樓清心裏想法,敲了敲桌子,道:“你生産之前我都會緊緊盯着你的,阿清,不要想着躲開我。”
被這雙琥珀瞳注視着,樓清瑟縮了一下,點頭:“知道了,我會聽話的。”
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之前待他千好萬好,這還沒有生産呢,陛下就開始吓唬他了。
哼,我以後天天纏着你,煩死你!
陛下說到做到,整個冬日樓清真的是一步都沒有踏出紫宸宮過,至多在天氣晴好時,讓樓清出來透透氣,平常樓清便只能在紫宸宮亂逛。
為了讓樓清不至于憋悶,陛下命人将整座紫宸宮連同周圍的閣樓一并打掃出來,供樓清散步。
樓清其實不大明白,他也不是日日要求出去,只是想在晴朗時去外面走一走。可是除非陛下在場,不然一切免談,為了看住他,甚至周林都被派到了他身邊。
樓清雖不明白,但還是乖乖聽從了。這個孩子能留下來不容易,他也不想真的出事。
冬去春來,轉眼便是冬末春初,樓清的身孕也到了八個月了。
夜間陛下看着樓清的肚子,遲疑地問:“阿清,你的這個肚子是不是……有些大了?”
樓清自有孕五個月後,不再吃什麽吐什麽,孕吐得那般厲害,反而逐漸變得能吃起來。尤其是最近一個月,胃口格外的好,什麽都想嘗一嘗,這也導致了樓清的肚子似乎過于大了些。
樓清聽到陛下這麽說,直接鬧了脾氣:“能吃不好嗎?你前段時間還說我吃得少,現在又嫌棄我吃得多了!”
陛下急忙哄着:“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是我要吃嗎?那是你女兒要吃的!”樓清委屈地哭訴着,“我辛苦懷孕,給你生孩子,你還嫌棄我吃得多,我不給你生了!”
陛下連忙說着:“我錯了,我錯了,是我說錯話了……”
“別哭,別哭,都是我的錯……”
陛下并不是嫌棄樓清吃得多,而是擔心這才八個月樓清的肚子就這般大,若等到來日生産……
也不知盧蔓何時回來,陛下好不容易哄好了人,心裏想着得盡快讓盧蔓回來。
第二天,紫宸殿前殿。
陛下臉色一沉,将密信甩了出去。
好個隴西盧氏!
她讓盧蔓歸家,名為省親,實為尋求醫書典籍,找到治療的藥方與藥材。
三個月過去,盧蔓本該回京,盧氏倒好,膽大妄為地又把人扣下了!
周林撿了被陛下拍落的信,大致瞄了幾眼,知道了因果,勸道:“陛下息怒,盧氏藐視君上,罪不可恕,可如今最重要的是鳳後的身體。”
鳳後飲食有異,應盡快召盧蔓回京,這個時候問罪盧氏,既浪費時間還會讓盧蔓分心,得不償失。
陛下疾筆寫下一行字,後命周林把傳信鷹拿來。
傳信鷹飛行速度遠超信鴿,不過小半日陛下的信便到了嚴霜的手裏。
【七日後皇宮,不見盧蔓,夷平盧氏】
嚴霜啧啧兩聲,陛下這是動氣了啊,催的這麽緊。
要知道隴西到京都日夜兼程至少得七天才能到,而陛下就給七天時間,不允許有分毫拖延。
嚴霜撫了撫脖子上的狐貍毛,要命哦,接下來得玩命趕路喽~
張了把竹傘,于雨雪中往盧府的大門走去。
盧府大門處的門人對嚴霜很是熟悉,因為這幾天嚴霜沒少來問少主(盧蔓)的事,問少主何時有空?何時出門?何時回京?
前兩次家主還客氣地接待她,後來就直接通知不必放人進來了。
偏這人好像看不懂眼色一樣,每天都來,門房心裏不耐煩,趕人道:“嚴小姐不必問了,我家少主沒空,不得閑。”
嚴霜擡眼看了看牌匾上的盧府二字,都沒出手,便将門口的兩人踢到了一邊,一腳踹開了盧府的大門。
一路閑庭信步,進了正廳,收了竹傘,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沒個正行地坐在了上首。
不一會兒,盧家主帶着人,怒氣沖沖地過來,質問道:“放肆!你竟敢擅闖我盧府門戶!”
嚴霜心裏嘀咕着,這盧府也太小氣了,上次來好歹還給杯茶,這次來什麽都沒有。
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好了,盧家主,我不是找你的,快把你女兒送出來,我們該回京了。”
嗯?指甲上染的花怎麽好像掉了?嚴霜伸手看着指甲。
盧家主見嚴霜如此不将她放在眼裏,當即怒喝一聲:“來人!拿下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嚴霜掀了掀眼皮,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令牌:“本官奉聖上旨意命盧蔓即刻回京,爾等是想抗旨嗎?”
金色令牌上九尾鳳凰展翅高飛,的确是聖上所用!
衆人一驚,瞬間跪了一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嚴霜支着下巴:“盧家主,現在我能帶人走了嗎?”
盧家主左右為難,她們盧家息嗣不豐,到了盧蔓這一代,就只有這一個小輩。如今好不容易歸家一趟,她私心裏就想讓她留下來繼承家業,什麽四品官的職位她們盧氏還真不稀罕。
可是如今聖上開口了,這……
盧家主猶猶豫豫的,卻也不敢真的抗旨不遵,未來得及開口,忽然一聲“老太君到”,盧老太君帶着一群人走了進來。
盧老太君拄着杖,一步一步到了正廳,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盧家主跪着三言兩語點明了聖上令盧蔓回京的事,盧老太君聽完後,揚聲道:“哦?聖上的旨意?”
“老身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只是聖上日理萬機怎麽就這般關注我家孫女的事?”
“還是說,有人假傳聖旨?”
嚴霜這下覺得有意思了,一拍大腿說道:“哎呦,老太君,我也覺得奇怪呢,怎麽聖上就這麽看重你家孫女呢?”
“難不成是盧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藥,迷了聖上的心智?”
“放肆!”盧老太君一擡木杖,重重一響,“黃口小兒怎敢胡言亂語,毀我盧氏清譽!”
嚴霜歪頭笑着:“喲,這才說兩句就惱羞成怒啦?”
“別生氣,老太君,我口無遮攔慣了,你別往心裏去啊。”
嚴霜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好啦,我也不在這招人嫌了。盧家主快把盧蔓放出來吧,我們得快些走。”
“走?”盧老太君冷哼一聲,“我家孫女不日便要成親,她身為新娘子怎麽能這個時候走?”
嚴霜好奇道:“我記得盧蔓那家夥不是有過夫君了嗎?納小呀?回頭我得跟趙晗仔細說道說道,盧蔓回家一趟膽子肥了呀~”
幸災樂禍之情溢于言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盧老太君肅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謀茍合豈可為真?何況古語有言:聘則為夫,奔則為侍。小譽才是蔓兒的正君。”
嚴霜嗤笑一聲:“我之前就聽聞盧氏老太君為人最是重規矩體統,不容許小輩有任何違背之意。如今一看,名副其實!”
“我趕時間,不想跟你扯皮。”嚴霜冷了神色,“一句話,盧蔓今天必須跟我走。”
盧老太君重重擊了一下地,“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來人,拿下!”
嚴霜看着逐漸包圍過來的人,轉了轉手裏的令牌,輕聲道:“陛下啊,你看,這就是山高皇帝遠,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蠢貨能幹出來的事啊……”
抗旨不遵,軟禁朝堂四品官員,如今連她也要被扣在這了。
“唉……”嚴霜嘆息一聲,“真是的,我就只是想安安靜靜帶人走,怎麽就這麽難呢?”
素手一擡,薄唇輕啓:“拿下。”
場中瞬間出現了十一位黑衣人,不過幾息就打昏所有侍衛,成包圍圈狀,各自手持武器圍在盧老太君她們身邊。
盧老太君等人反應不及,已經被人團團圍住,有人第一次見如此場景吓得大叫,下一刻便被身邊的人死死捂住嘴。
嚴霜再次看向盧老太君:“本相奉聖上旨意,令盧蔓即刻回京!”
本相?!
盧家主驚聲道:“你是左丞相嚴霜!!?”
左丞相嚴霜是聖上欽點的丞相,因空降丞相之職,惹得禦史大夫幾番上奏。聖上退了一步,設立左右丞相,命其為左相一職,以此堵住朝臣的嘴。
經此一事,何人不知左相乃聖上心腹愛臣!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得就是這位深得聖上器重的左丞相!
盧家主如何能想到這位嚴小姐的嚴竟然是嚴相的嚴!
盧老太君面色也是清清白白,滿是皺紋的皮膚似乎皺紋更深了一層。
片刻後,盧蔓被一個暗衛送了出來。
嚴霜淡淡道:“聖上急信,令你七日內趕回京都,否則夷平隴西盧氏。”
盧蔓蹙眉說道:“可是……”
“沒有可是。”嚴霜沉聲道:“盧蔓,你失了分寸了!”
她們早就應該啓程趕回京都,而不是磨磨蹭蹭如今被聖上催着回去!
盧蔓正了神色,“我明白了,立刻走。”
兩個人全程無視盧老太君等人,但透露的信息卻讓一幹人等心驚。
夷平隴西盧氏……
聖上是多生氣才會這麽說?
路過她們,嚴霜突然停了下來,看着盧老太君口中的未來親家母,故意勾着唇角說道:“如果下一次,本相再聽說盧蔓同你家有什麽牽扯……”
“本相保證,隴西第二日就不會再有你這戶人家了。”
嚴霜和盧蔓走後,十二個暗衛瞬間消失。衆人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欲與盧氏結親的女子立刻告辭,唯恐多待一會兒第二日就人頭落地。
同時向外聲明,同盧家沒有任何牽扯,僅三日就将兒子嫁了出去。
暗地裏隴西的高門大戶也得了消息,再不敢有兒郎敢肖想同盧蔓結親,平日裏見着盧家都遠遠避開,怕不甚牽扯一二,自家人丢了性命。
話歸當下。
兩人自出了盧府,騎馬奔襲一天,于夜間時尋了個水邊休整。
盧蔓吃着幹糧,忍不住問道:“怎麽這麽急?不能再等等嗎?”
嚴霜拿過水壺,反問道:“主子為什麽要你回家,盧蔓你還記得嗎?”
盧蔓:“主子讓我查詢醫書,最好找到一些藥材能替代……”
“不。”嚴霜搖了搖頭,“你是餌,是給外人看的。”
“那些人精都知道你的回家省親是個借口,鳳後有孕,聖上最為信任你,怎麽可能這個時候讓你回家,還一去就是三個月?”
一定是因為有不得不歸家的理由!
“再聯想你盧氏乃醫藥世家,醫典聖書必定數不勝數,你回家一定是為了查一些東西。”
盧蔓在盧府查醫書,人多口雜怎麽可能不讓人知道?
“而且——跟聖上有關!”
聖躬有疾,京都內外皆知,盧蔓走這一遭,反而更能表現出聖上怕是不好。
盧蔓思慮一番,恍然大悟道:“你才是那步暗棋!”
聖上的心腹嚴霜都被派了出去,外人只會愈加肯定聖上的身體出了問題,着急治療續命!
她被放在明處,吸引着衆多目光,嚴霜反而被忽略了。
燈下黑!
盧蔓想明白前因後果後,着急問道:“我這邊沒有收獲,你那邊怎麽樣?”
盧蔓三個月幾乎将家裏典藏的醫書翻了個底朝天,但毫無辦法,不說替代的藥物,便是連相近緩和的藥材都沒有!
她如何能不着急!
嚴霜示意盧蔓放心:“一切都在主子的掌握之中。”
主子從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亦不是好賭之徒,既要同天争命,就不會心存僥幸!
“現在最要緊的,是鳳後。”嚴霜提醒着她。
鳳後有孕後,主子的精神就開始走細絲。停藥才一個月,琥珀瞳就日夜不分的完全顯現,要知道主子平常用藥都是加大劑量的!即便停藥,那雙眼睛至少也會維持黑目一年,才會慢慢恢複成琥珀色!
主子到底有着多大的壓力,那根理智的弦到底繃得有多緊,才會一個月就造成這樣的代價?
嚴霜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如果鳳後出了什麽事,主子會如何……
盧蔓鄭重地點點頭。
休息一刻鐘後,兩人再度上馬啓程,出發前盧蔓感慨一聲:“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在西北時,主子會那麽信任你。”
盧蔓醫術卓絕、石靜不顧一切、周林盲目忠心、周珂能力不俗、趙晗是忠仆之女。她們這些心腹得到主子信任,總是有着各種各樣的理由與證明。
但嚴霜那時吊兒郎當,放蕩不羁,看着就是不靠譜的模樣,但她确是最先得到主子信任,信任程度甚至能同周林相較。
“我總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才當得起主子的‘謀士’啊。”
兩人相視一笑,“駕”的一聲,迅馬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