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産

生産

七日後,紫宸殿。

盧蔓給鳳後診完脈後,努力平和着自己的表情,向陛下說道:“鳳後這三個月來進補的似乎多了些,胎兒長得也有些大了。生産之前,還希望聖上能看管一二鳳後的飲食。”

雖然盧蔓說得委婉,但樓清心裏清楚,他似乎吃得是有些多了。

樓清有些難為情地微微紅了臉,慢慢撫摸着肚子。

陛下微微颔首道:“你寫一份日常膳食給朕,朕好有個參考。”

盧蔓拱手稱是,退了下去。

盧蔓在單獨的小書房裏查看着鳳後三個月來的用藥存檔和日常飲食,越看眉頭皺的越緊,臉色也越難看。

嚴霜脫了外裘,咬了一口蘋果,問道:“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誰又惹着你了?

盧蔓深吸一口氣,說道:“鳳後的胎有問題!鳳後明明才八個月的身孕,胎兒卻成足月之像!”

要不是她回隴西之前确診鳳後那時只有五個月的身孕,如今怕是得懷疑主子是不是喜當娘了!

“太醫署的那些人都瘋了嗎?給鳳後進補得這麽厲害?!”

嚴霜差點被盧蔓吓得把蘋果扔出去,勉強吞下了嘴裏的果肉,略有疑惑道:“你……不知道?”

盧蔓怒聲反問:“我該知道什麽?”

這般下去,鳳後生産出事的概率大大增加,主子到底是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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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霜咳了一聲,拉了個椅子坐在了盧蔓對面,壓低了聲音:“鳳後的胎本就不可能足月生,你是醫師應該能診出來啊?”

盧蔓眉頭緊皺,讓嚴霜不要打啞謎,詳細道來。

“那株奇藥你不會真以為沒有任何副作用吧?”

嚴霜放下了蘋果,正色道:“是藥三分毒,更何況那樣的珍品,如果不是因為副作用,主子怎麽可能那般為難?”

陛下進退維谷,便是因為這株奇藥藥性太兇。

“鳳後自幼嬌生慣養,既沒有長年累月用藥調理過,又沒有內力傍身。如果真的懷胎十月,到時候一定會出事!”

鳳後有孕,本就是意外,最為讓人意外的是鳳後的身孕可以推至帝後初次合房那一天。

那一天的日子着實太過巧妙,正是陛下該吃藥的前一夜,上一次服藥後的最後一夜。

陛下雖就有意停藥,可那時還沒有真的停藥。如果真的是陛下停藥前鳳後就懷孕了,那這個孩子很可能會吸幹鳳後的心血,所以陛下必須用這株藥來喂養這一胎!

可鳳後本身又扛不住這株藥的藥性,即便陛下幾番周全,十個月的藥性依然會要了鳳後的命!

盧蔓問道:“所以,主子想讓鳳後提前生産,但又擔心胎兒的安危,所以暗中将胎兒進補至足月?”

嚴霜點頭:“這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給鳳後進補能夠抵消一部分藥效。”

孩子什麽的在陛下心裏都是其次,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鳳後本身。

“所以你不用擔心胎大難産怎麽辦,我估計最多十天主子就會讓你給鳳後催生了。”嚴霜拿起了蘋果繼續吃了起來。

盧蔓勉強放下了懸起的心,忍不住說了一句:“鳳後這一胎當真是磨人。”

再來幾次她怕是得提前去地府見曾祖母了。

嚴霜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掏出一個蘋果給了盧蔓,“放心,你就只忙這一次。”

盧蔓捏着蘋果,眉心突突直跳:“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一會兒砸一個重大消息,我年紀大了,真的扛不住。”

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現在什麽都不想知道了。

嚴霜“咔嚓”“咔嚓”咬着蘋果,無辜說道:“不想知道啊?不想知道你也得聽着,我好不容易能有人一起分擔了,怎麽會放過你呢?”

盧蔓滿頭黑線,恨不得把蘋果砸嚴霜臉上!

嚴霜惡趣味的哈哈笑了幾聲,卻沒有再多說什麽,只和盧蔓商讨了關于鳳後之後催生之事。

樓清這幾天注意到在嚴霜回來後,陛下就變得暴躁起來。經常愁眉不展,半夜不睡覺直勾勾盯着他看,有幾次他迷迷糊糊地睡着,看着陛下瞪着一雙金色的大眼睛差點沒吓死。

樓清動了動有些水腫的腳,踢了踢陛下,嘴裏嘀咕着:“陛下,你怎麽又大半夜不睡覺……”

哈,好困……

陛下給樓清輕輕捏着腿腳,輕聲道:“困就睡吧。”

“不要這麽擔心,盧蔓醫術那麽好,整個太醫署都守着我……”樓清半夢半醒着,“就只是生個孩子而已,沒事的……”

陛下無聲地繼續給樓清捏着身上水腫的部分。

樓清咂咂嘴,“不過,我真的覺得好餓,等肚子裏的這個出來,我要多多地吃……”

“吃好多……呼……”

後面就是樓清無意識的呓語,什麽也聽不清了。

陛下俯身親了親樓清。

是的,不會有事的。

三月初三,谷雨。

鳳後發動了。

陛下這幾日都守在紫宸殿,只在今日早間因政事不得不去了一趟前殿,結果前腳走緊跟着樓清就發動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懼怕陛下,這才趁着陛下不在才敢出來。

紫宸殿為帝王居所,是不可以沾染血腥氣的,但陛下早已明言下旨過。是以鳳後生産仍在紫宸殿中,只是不在寝殿,而是在一應俱全被布置好的側殿中。

陛下從前殿回來,見紫宸殿侍從行色匆匆,面色一變,直奔側殿而去,剛想踏進內殿便被嚴霜攔住:“主子,盧蔓在裏面,鳳後不會有事的。”

尋常人家的妻主都會避忌生産這般血腥的事,便是主子再喜愛鳳後也得為自身和江山考慮考慮。

“況且您是帝王,婢仆見了難免膽怯分心,不如在這裏等吧,也能第一時間知道鳳後的情況。”

殿中一時聽不見什麽動靜,陛下勉強被嚴霜勸住,在外面踱着步。

不到一刻鐘,內殿突然傳來一聲痛呼,陛下立刻推開了殿門,嚴霜心頭直跳,還不等再勸,陛下冷聲問道:“如果林知他日生産,你也能站在外面等?”

陛下擡腿進了內殿,嚴霜揉了揉眉心,真是的,進去前還得說我一通……

樓清抓着林知的手,那一聲痛呼後,就立刻咬了絹布。

他知道陛下在外面等着,所以才更加克制。陛下已經很擔心了,再聽到什麽動靜,豈不是更揪心?

樓清疼過一陣,意識有些麻木,等緩了幾分精神,突然覺得握着的手好像換人了。

轉頭一看,果然見陛下擰着川字眉滿臉擔憂的看着他。

樓清咽了咽口水,說道:“陛下你不該進來的……”

産房污穢,若是傷了陛下賢明……

“我這五年又不是沒見過血。”陛下緊緊握着樓清的手,“不過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何曾放在心上過。”

“你別說話了,好好留着力氣……”

陛下看着樓清泛白的小臉,心疼的不知所以,可只能幹巴巴的說一些沒有任何作用的話。

這個時候她甚至不如一塊參片,能給阿清補充體力。

樓清想扯了笑臉安慰一下陛下,結果下一陣陣痛襲來,來不及咬住什麽東西,只能咬牙苦忍,洩出幾道痛聲。

前兩次陣痛,樓清明明可以忍受,也不覺得有這般痛,可是陛下一來好像他突然變得嬌氣了,等陣痛結束,他已經滿臉是淚。

“妻主,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陛下給樓清擦着淚,“我在這,你疼就咬我,我跟你一塊疼……”

旁邊接生的男太醫見鳳後流淚,勸說道:“陛下,鳳後現在不宜流淚,還是多忍忍……”

陛下火氣直接沖了過去:“這麽疼怎麽就不能哭了!這怎麽忍!”

那男太醫被陛下威勢吓了一跳,林知急忙說道:“陛下息怒,主子正在生産,哭得太狠的話會損傷血氣,不利于生産和産後調養。”

“主子咬牙再堅持片刻,等小小殿下出來就不會疼了。”

陛下這才轉頭哄着樓清:“不哭了啊,等這小東西出來,就不疼了……”

“可是,妻主,我好怕……”

樓清終于感受到了生孩子這件事的可怕之處,不再覺得“只是生個孩子”而已。

這是在鬼門關前要過一遭的事,不是異想天開的嘴上說說就能得到一個孩子。

“妻主,它為什麽還不出來,我已經疼了好久了……”

實際還不到一個時辰,但樓清卻覺得漫長的似乎過了一年。

陣痛一陣接着一陣,間隔越來越短,疼痛越來越長,樓清已經開始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口中被人塞了個什麽東西,全身恍惚間有了力氣,旁邊林知喊道:“主子用力啊,小小殿下馬上就出來了!”

“用力啊,主子!”

樓清下意識聽話照做,可是真的好痛啊,為什麽會這麽痛啊!!

不知堅持了多久,終于——

“哇啊!哇啊!”

幾聲拍打過後,傳來了嬰兒啼哭的聲音。

陛下給樓清露了張笑臉,顫着手摸着樓清的額頭:“小東西終于出來了,你以後都不會再疼了……”

樓清勾了勾唇角,有心想說,妻主你別笑了,笑得這麽難看別吓到孩子……

可是,他好累,累到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妻主緩緩變得模糊,眼皮越來越重,他努力又不甘地想說些什麽,可最終只能無力睡去,漸漸聽不到妻主的聲音了……

“清兒……?”

好累啊,樓清走在一片白茫茫的無色空間裏,怎麽會這麽累啊……

他行屍走肉般走着,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姓甚名誰,只往前走着,像是被無常勾了魂魄一樣。

走了許久,又似乎只有片刻,樓清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卻不見人影。

再轉頭被一張放大的人臉吓了一跳,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這人一身明黃,容色俊俏,睜着圓圓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他。

樓清奇怪地看着他,只覺得他有幾分眼熟。

那人彎了彎眼睛,笑道:“長得真好看,難怪這麽招小歌兒喜歡。”

樓清不明所以,道了句“謝謝”,然後真心實意道:“您長得也好看。”

那人更開心了:“哎呀,真會說話。”

樓清跟着他一塊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被這個人誇贊好像是一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

那人圍着樓清轉了幾圈,對樓清似乎越看越滿意,時不時點頭誇獎一二,弄得樓清十分拘謹。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道聲音:

【“……顧氏列祖列宗在上,天道靜聽,若吾之所愛,不得重回人世,九州大陸,普天率土,必十室九空,遍地餓殍。”】

【“吾窮盡此生,必達此誓!”】

心好痛,樓清捂着心口處,眼眶不自覺蓄起了淚花,好難受……

好像有人在等他……

那人靜默片刻,突然重重推了一把樓清:“你不能再待在這裏啦,不然小歌兒就要翻天了。”

樓清迷茫地望過去,竟一點都不覺得這人要害他,只聽見:“回去跟小歌兒說,我很滿意這個女婿!”

似乎有什麽人同他嘀咕了兩句,他接着道:“是我跟她親娘都很滿意!”

啪嗒,什麽破碎了。

樓清好像溺水掙紮上岸的求生者,終于得到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咳咳咳……”

咳了幾聲,樓清虛弱地看向她,眼睛裏倒映着陛下憔悴不堪的蒼白面貌。

“妻主,我回來了……”

那是樓清第一次見陛下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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