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長帝卿”
“長帝卿”
樓清生産後,不知何故,突然昏了過去,不論何種方法都不能喚醒。
氣息越來越弱,體溫越來越低。
但沒有一個人敢向聖上說:
鳳後可能要去了……
聖上面無表情,人平靜的有些可怕,除了那雙鳳目的金色越來越重,看不出任何活人的起伏。
鳳後這一昏迷,好像帶走了聖上的魂靈,只餘下一個空殼,等待柴刀落下,便拖着所有活物葬身餓鬼道。
蒼天庇護,神佛保佑,鳳後在昏迷一天一夜後,終于醒了過來。
——聖上魂靈得以重歸人間。
樓清還是有些不太适應,他醒來也有三天了,盧蔓也說身體正在恢複,好好坐月子就行了。
可陛下好像受驚過度一樣,一直守着他,一雙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論什麽時候睜眼,都一定會看到陛下那雙金色的眼睛。
樓清:……說實話,有點吓人,而且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他生産的前幾天……
樓清忍不住問道:“陛下你不困嗎?”
白天黑夜,只要樓清睜眼陛下必然是醒着的。
她都不用睡覺的嗎?
陛下端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喂着樓清,回答道:“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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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溫水喝完,樓清緩了精神,說道:“你看我現在好好的,當時我就是太困了才睡過去的,盧蔓不是也說沒什麽事了嗎。”
“再說你休息好了,才好照顧我啊。不然你要是累倒了,難道讓我去管這一大攤子事嗎?”
樓清白着一張臉可憐地看着陛下:“你就是不心疼自己,你也得心疼我啊……”
陛下握着樓清的手,溫柔說道:“放心,我心裏有數。”
随後道:“你還沒見過小……孩子吧,我讓人抱過來,你看一看。”
別以為我沒聽出來,陛下你是想說“小東西”三個字吧。
也不知什麽習慣,我懷孕的時候這麽叫,孩子都生出來了,還沒改掉。
樓清心裏嘀咕着,表情卻難掩期待。他醒來後第二天就想看看孩子,可是陛下總是攔着他,說他身體未好,不能用力,就是不讓他見。
孩子都出生三日了,他這個生父竟一面都沒見過。
在等孩子抱過來的間隙,樓清問着陛下:“陛下,你見過孩子了嗎?是女孩還是男孩,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陛下微微點頭:“男孩,像你,長得特別漂亮。”
“男孩啊……”
樓清微嘆口氣,但還是很開心,這畢竟是他跟心愛之人的孩子,總是歡喜的。
只是,他少不了将來還要再受一遍罪,陛下總要有個親生女兒才好……
聽說第二次生産會比第一次容易一點,也不會像第一胎那麽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樓清胡思亂想着,倒是對陛下的話深信不疑。
等到孩子抱過來,樓清在內侍的指點下小心地抱着,慢慢調整着姿勢。
終于抱穩後,樓清仔細去瞧這個被陛下誇口特別漂亮的孩子。
樓清微微皺眉,疑惑地想:這……真的是我的孩子?
小家夥胎脂應該是剛剛吸收幹淨,皮膚紅撲撲皺巴巴的,眼睛緊閉,還在睡着。
嗯……有點醜……
樓清心裏有了一點點的嫌棄,但仔細看看,好像也沒有那麽醜,感覺還是好看的,只是似乎并沒有陛下說得特別漂亮……?
難道——
樓清故意看着陛下笑。
就說陛下口是心非,醜醜的嬰孩也被她誇上了天,這麽喜歡這個孩子,還故意叫着“小東西”。
陛下不太明白為什麽樓清這麽看着她,開口道:“抱累了就放下吧,它挺重的。”
樓清無奈地說道:“陛下,‘他’才剛出生三天能有多重啊。”
自己的孩子總是覺得哪裏都好,樓清好不容易見到、抱到,才不會那麽容易就放下。
樓清抱着孩子,問:“陛下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陛下:“還沒有。”
“那我先給孩子起個乳名吧。”樓清提議道,“‘他’小小的,軟軟的,就叫——”
“小小!”
“怎麽樣?”樓清興奮地問着陛下。
陛下動作一頓,沒有立刻同意而是問道:“……阿清,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和你阿姐的名字是誰給你們取的?”
樓清想了想,道:“是爹爹給我們取的名字。”
樓清和樓渟這一輩名字從水,所以樓渟取水明靜“渟”,樓清取水“清”無垢。
同時也是希望樓蘭能細水長流。
“為什麽不是樓蘭王給你們定名?”陛下心中有了猜測。
“好像是因為娘親取的名字爹爹覺得不妥。”樓清回憶着,“我記得娘親給阿姐取的名字叫樓淼(màn),沒想到後來爹爹又有了我,給我取名叫樓水沝(zhuǐ)。”
“娘親說,這樣顯得水多!”
兩個人十個水!
陛下額頭青筋跳了跳,突然無比慶幸岳父的先見之明,沒有讓岳母取名字。
“小小這個名字不太像長帝卿的名字。”陛下委婉地說道。
這是她跟樓清的“嫡長子”,未來的長帝卿,即便是個小名也不能随意敷衍了事。
“‘他’降生于谷雨時,谷雨有三侯:一候萍始生;二候鳴鸠拂其羽;三候戴勝降于桑。”
陛下思考着,同樓清商量:“只是乳名的話,你覺得小羽兒如何?”
小羽兒,樓清品味着,感覺和他的小小沒什麽區別啊。
而且取個乳名而已,需要這麽鄭重嗎?
樓清不禁想着,就一個私下叫着的小名,陛下就又是節氣又是三侯的,那等到大名,陛下是不是得拉着禮部一塊翻書?
不過,好像是比小小适合男孩子一些。
“小羽兒……”
樓清對着懷裏的嬰孩叫道:“以後就有乳名啦,小羽兒。”
還是一個男孩女孩都适用的名字呢。
樓清抱着孩子又逗了一會兒,陛下見他面露疲态,便出聲叫林知進來抱走孩子,她給樓清捏着手臂。
樓清享受着陛下的伺候,慢慢困意又上來了,打了個哈欠,再次睡了過去。
陛下靜靜看了樓清許久,再次伸手摸向了樓清的脖頸。
感受着手底動脈的跳動……
他沒事。
他只是睡着了。
樓清以為昨日見到孩子就是陛下放心的表現,不想又被陛下摁着強制休息了兩天,今天才得到“恩準”可以再見孩子。
樓清:我不太理解,孩子是能怎麽着我嗎?安心修養為什麽連孩子都不能見?
樓清不想跟陛下理論這件事,總歸“勞神傷身”“孩子吵鬧不休”“你需安心修養”,陛下總是有着許多令人無法辯駁也辯駁不贏的理由的。
弱小樓清,無奈嘆氣。
樓清接過小羽兒,見“他”還在睡着,輕輕拍着,小聲同陛下說着話。
樓清:“陛下,你說小羽兒長大後會像我嗎?”
陛下點頭:“會。”
樓清:“可是我覺得小羽兒好像更像陛下一點。”
臉型像,額頭像,鼻子像,下巴也像……
樓清看着看着,突然覺得他親生的孩子,怎麽好像沒有任何地方像他??
“陛下,小羽兒是不是跟我一點都不像啊?”樓清求證着陛下。
“像你。”陛下肯定道,“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樓清又仔細看了看孩子,好像,應該,可能……長得像我?
俗話說一孕傻三年,難道我真的變笨了??
樓清糾結了一會兒,就扔到一邊了。
像我有什麽不好,我生得當然像我。
不知道是不是睡夠了,小羽兒嘴巴吐了一個泡泡,緩緩睜開了眼睛。
樓清瞬間把陛下拽了過來,驚喜道:“陛下!陛下!看!”
一雙淺色的琥珀瞳出現在兩人眼前,是和陛下一模一樣的眼睛!
樓清高興地跟陛下說着:“陛下,你看,是和你一樣的眼睛……”
“陛下?”
陛下一雙深色琥珀微微眯起,眉頭一皺,略帶不善地看着這個孩子。
樓清推了推陛下,問:“陛下你怎麽了?”
陛下收回視線,眨了眨眼睛,重新回歸平靜:“沒什麽,就是沒想到‘他’也是琥珀瞳。”
“不過這樣也好,冊封長帝卿的事更名正言順了。”
樓清拍着小羽兒的手一停,說道:“陛下,你真的要給小羽兒長帝卿的封號啊?”
陛下颔首:“‘他’是我們的‘嫡長子’,長帝卿一位實至名歸。”
“我之前并不是說說而已。”
小羽兒未出生前,兩人就曾探讨過關于孩子出生後的冊封問題。
按禮制,皇子十八歲成年後可得帝卿之號,可得食邑。
當然并不是卡得這麽死,依據皇子的受寵程度和嫡庶尊卑,或早或晚得帝卿之號,或多或少得食邑之戶。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是男孩就滿月後冊為長帝卿,先劃兩千戶,等長帝卿出嫁再陪三千戶,共食邑五千戶,效仿第四任成祖皇帝的長帝卿。
但樓清卻擔心這般會不會太過招搖。
嫡長子冊封帝卿,文臣不會有什麽意見,但嫡長子降生就封長帝卿,還食邑五千戶,禦史大夫怕是得接連上奏。
鳳後畢竟出身異域,又沒有誕育帝姬,固然嫡長子尊貴也不能滿月便封長帝卿,須知顧氏皇族的長帝卿是默許可以參政掌權的。
樓蘭王女早已繼位樓蘭王,又被陛下特許為西域都護,可以自備府兵。若将來陛下無女,長帝卿被樓蘭鼓動篡位自立,屆時顧氏江山豈非要跟樓蘭姓?
陛下不在意道:“她們那群吃飽了沒事幹的禦史臺就喜歡瞎操心,我們的長帝卿能成為帝王,那是名垂千古,會被後人贊頌的。”
樓清默默想着:你怎麽不知道是遺臭萬年,被後世謾罵?
陛下心意顯然不可違逆,樓清勸了兩句就随她了。
這件事到最後總歸是陛下去跟前朝扯皮,他就不湊熱鬧了。
況且,誰會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身份再尊貴一些呢?
樓清戳了戳小羽兒的小臉,眉眼帶笑,你說是不是呀,我的小羽兒。
小羽兒抓住父親的手指,往嘴裏塞着,陛下皺眉奪回了樓清的手,拿着手帕擦着,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別讓‘他’放嘴裏,口水髒。”
樓清:“……陛下,這是我們親生的兒子。”
“親生”兩個字重音。
這不是髒兮兮的流浪狗,你要不要這麽嫌棄?
陛下擡眸看着樓清,如果不是親生的,已經被她扔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皇的嫌棄,不哭不鬧一直安安靜靜的小“皇子”突然大哭了起來。
樓清驚了一下,無措地拍着哄着,但卻不見孩子安靜下來。
陛下眉尖一抽,似乎覺得這哭聲十分的聒噪,叫了內侍進來。
內侍抱回了孩子,察覺孩子應該是餓了,回禀了情況便退下了。
樓清瞪了陛下一眼,覺得是她故意惹哭小羽兒的,略有擔心地對林知說道:“你跟過去看看。”
等了一會兒,那邊安撫住了小殿下,林知回到內殿彙報着:“小皇女的确是餓了,現在在乖乖喝着羊奶,沒有再哭了。”
樓清松了口氣,“那就好,不哭了就好。”
“不過怎麽吃得是羊奶?沒有乳母喂嗎?”
林知回道:“小皇女并不吃乳母的奶,即使擠出來摻在羊奶中也會吐出來,所以只能單獨喝着羊奶。”
樓清心裏輕聲說一句:還挺挑食。
倏地,樓清表情一頓:“林知你剛剛說什麽?”
林知不明所以地重複了一遍剛剛說得話。
林知表情疑惑,樓清木着臉轉頭看向了陛下,陛下偏了偏頭,避開了樓清的目光。
樓清現在終于知道陛下那些“男孩”“長得像”“特別漂亮”說得為什麽那麽自信了。
她完全是那麽幻想的,現扯得謊話,當然自信了!
還把他也帶溝裏去了,一直以為是“嫡長子”!
樓清氣着氣着,把自己氣笑了。
陛下本就不待見這個孩子,不是叫“肚子裏的那個”就是叫“小東西”,自他醒來後從沒見過陛下離開或者親近孩子,一直只守着他。
陛下怎麽可能知道孩子性別長相?
林知退下後,樓清打了一下陛下,“你也不知情就說你也不知道,幹嘛哄我?”
陛下垂着眼睛:“我以為它就長那樣。”
雖然之前有過猜測,但陛下仍堅持認為她想要個“小樓清”就會得到“小樓清”。
後來樓清生産出事,陛下哪裏還能顧得上那個小東西。
以至于後來樓清問孩子的事,陛下憑自我感覺描述,也是樓清太過信任陛下,陛下說什麽他信什麽,鬧出這麽大個笑話。
一想到剛剛還擔心朝臣會不會因為“長帝卿”的事跟陛下別苗頭,樓清就尴尬地想捂臉。
什麽長帝卿啊,真是……
還好沒人知道,不然真就坐實了一孕傻三年,讓內廷衆人笑話。
樓清想了想,又打了陛下一下,冷哼一聲,翻身不理她了。
陛下戳了戳樓清的背,“別生氣了,我錯了。”
樓清轉身看着她,無奈說道:“妻主,你不能總是帶着‘小羽兒是差點害死我的兇手’這種偏見。”
樓清如何感受不到陛下的心思,從他有孕起,陛下就對這個孩子沒有任何憐憫之心。
“她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女兒,連小羽兒這個名字都是你挑着好的字給她取的。”
陛下抿了抿唇,垂了垂眼睑,似乎聽進了樓清的話。
可實際如何,只有陛下知道。
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差點害死我唯一鐘愛之人的“元兇”抱有憐愛之心?
“他”若是位“小阿清”,勉強還能分得我一分可憐之情;
可她是一位小皇女,就代表着如果将來我有個萬一,清兒無依無靠只能受她桎梏。
陛下這時竟明白了當年為什麽那麽多人要除掉趙淑君的女兒
——因為這是個會威脅到重視之人地位甚至性命的存在。
偏偏她不能像那些人一樣……
陛下握着樓清的手:“我知道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因為這是她心愛之人的孩子。
陛下經歷太多,沒有所謂的母女之情或者母子之情,在她的觀念中,任何可能威脅到樓清的存在(包括她自己的女兒),都是應該被除去的。
不要指望一個失去一切後,只能緊緊抓住最後且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瘋子有正常人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