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顧安歌
顧安歌
一個月後。
聖上嫡長女的滿月禮本該熱鬧隆重,但因鳳後身體尚在療養,天氣乍暖還寒,便沒有大肆操辦。只在朝堂接受了百官恭賀,內廷宣告熱鬧了一番。
紫宸殿。
樓清已經能自由下床活動,坐在軟墊上,搖着孩子的撥浪鼓。
清明已至,寝殿裏的碳火卻仍沒有斷。
樓清被陛下精心的養着,每日補品湯藥不斷,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陛下堅持讓他養足一個月,甚至故意吓唬他若月子坐不好會帶來何種壞處。
樓清輕嘆一聲,陛下這是拿他當三歲小孩吓唬呢。
尋常夫郎坐月子,忌吹風受涼,不可過度勞累,需慢慢調養,以求養回生産一遭丢失的精氣血氣。所以會坐足一月甚至更久,來補回氣血,否則一旦落下病根,一輩子都得受月子病。
但這裏是宮廷,偌大的皇宮之中只有這一位鳳後,又是聖上最為鐘愛的。不論是六局還是太醫署,都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精心伺候着,至于那些珍貴的藥材和補品更是随意取用,供鳳後的日常飲食。
這般被養着,怎麽會坐不好月子?
不過好在陛下沒有聽外面以訛傳訛,月子裏不讓洗頭沐浴那些話,不然他真的就要難受死了。
樓清支着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推着搖籃,倚靠在軟榻上。因覺得熱,只穿了一件中衣,頭發被簡單束了起來,用一支玉簪固定着。
慵懶嬌俏,又成熟惑人。
陛下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副光景。
從後面攬住樓清,陛下問道:“怎麽一個人在這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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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清放松地往後靠着她,有些無聊道:“你不讓我出去,我當然只能在這裏看你女兒發呆啊……”
陛下親了親樓清白皙的後頸,“你身子尚未完全養好,再等等。”
樓清轉過身勾着陛下的脖子,“你就知道關着我,盧蔓都說了我已經大好了,你就讓我出去透透氣嘛~”
樓清貼着陛下的鼻尖,故意蹭着她,低聲勾着她:“好不好嘛,妻主~”
陛下猶豫一二,終究抵不過美人計的誘惑,勉強點頭:“一定要多穿一些。”
這是陛下最後的要求。
樓清笑着應了聲“好”,慢慢貼近了陛下的唇瓣。
似觸非觸,“哇”的一聲哭聲傳來,陛下的懷抱瞬間一空。
樓清已經抱着孩子在哄了。
陛下慢慢收回雙手,握了握拳,擡眼看向了那個“罪魁禍首”。
她還是第一次被阿清如此對待。
陛下此時并不知道,這樣的事以後會經常發生。
樓清抱着孩子輕輕哼着調子,眉目柔和,笑意淺淺。
那小東西好像也不是那麽礙眼了,陛下勾唇一笑,有意起身過去,卻在那一瞬忽然失了力道,跌坐了回去。
琥珀瞳的眸子像是被風吹的蠟燭,飄忽不明,恍惚之間,樓清的身影逐漸模糊。
“……陛下?”
“……陛下!”
樓清推着陛下,關心道:“陛下你怎麽睡在這了?”
陛下掐了掐眉心,緩了緩精神道:“應該是這兩天折子太多,費了不少精神。”
“放心,真的只是有些累。”
樓清摸了摸陛下的額頭,的确是不燙的,甚至有些涼。
樓清開口說道:“奏折是永遠改不完的,陛下不要趕得那麽緊,也要注意休息。”
“陛下既然覺得疲累,那我們晚上早些睡。”
陛下點頭,應了一聲“好”。
入夜,樓清哄睡了孩子才與陛下一同就寝。
樓清躺在陛下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陛下,小羽兒都滿月了,你有給她定名字嗎?”
雖然稚子需過周歲方可定名入顧氏族譜,但如今陛下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衆皆矚目,珍重非常,自是不會出現不甚早夭這種情況。
陛下揉了揉太陽穴,不知怎麽覺得有些乏了,聽到樓清的話緩緩說道:“還沒有定奪。”
樓清生下的女兒總不能随便撿個字就用,陛下最近也在頭疼這件事。
樓清又同陛下聊了兩句,便不再開口,準備睡了。
“轟隆”一聲,一道雷聲突然響起,猝不及防吓了樓清一跳,陛下握了握樓清的手,抱着他安慰着。
沒過一會兒,林知輕聲敲擊的聲音傳來,詢問道:“主子,小殿下被雷聲驚着了,哭鬧不休,怎麽都哄不好,主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樓清的擔心出現在臉上,急忙下床披了衣服,跟陛下說了一聲“我去看看,陛下你先睡”,便疾步去了偏殿。
陛下是想跟着樓清一塊去的,但不知為何卻疲憊異常,有力不從心之感。
看着床頂的花紋繡圖,一雙鳳目明明滅滅,漸漸失了顏色。
“清……”
樓清将小羽兒抱在懷裏,不住地哄着,外面大雨傾盆,雨聲嘈雜,無端讓人心煩意亂。
“轟隆”“咔嚓”
驚雷帶着一道巨大的閃電,照亮了夜幕,響徹整個雲霄。
似乎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才讓上蒼如此示警。
樓清心中一慌,被魇着一般失神地看着外面,忽然把小羽兒往林知手中一放,就往寝殿跑去。
他該注意到的,他早就該注意到的。
這一個月裏日夜不眠不休,時常困頓的神情,三心二意地回答……
樓清第一次這般害怕,比當初被顧晚宜下藥折辱時還要懼怕,因為那個時候他知道妻主一定會來救他,可現在……
跑進寝殿內,只見陛下還好好躺在那裏,似乎正在熟睡。
是了,他就會自己吓自己,妻主好好的,怎麽會出事呢……
“妻主,你睡着了嗎?”
樓清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顫抖,蘊藏着多少無助與不安。
“小羽兒膽子就是太小了,打個雷就吓着了,真是的,一點都不像你的女兒……”
樓清試圖說些什麽來打破寝殿裏的沉悶,但淚水已經不受控制的滾了下來,兩行清淚無聲劃落。
若是讓陛下見到捧在手心裏的人兒這樣哭泣,怕是早就哄着求着安慰上去了。
但陛下還在“睡着”……
陛下是何等愛重鳳後,怎麽可能放任剛出月子的鳳後一個人跑去偏殿看顧小皇女,而自己在寝殿安睡?
樓清終究無法控制地撲在了陛下身上,大哭着:“妻主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你不能丢下我!”
“妻主!”
顧安歌突然被噩夢驚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麽回事?
我剛剛……做了什麽夢?
雖然忘記了夢裏的場景,但顧安歌仍一陣後怕,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一道陰影落下,她下意識捏住了伸過來的那只手,結果擡頭卻見一富貴穿着的男子疼地皺了眉。
顧安歌瞬間怔愣住了。
“父後……?”
文初寧忍着手腕處的疼痛,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兒的頭,輕聲安慰着:“做什麽噩夢了,吓得出了這麽多汗?”
顧安歌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不論容貌身形還是聲音都跟父親一模一樣的人。
“父後您怎麽會在這?您不是……”
您不是……?
顧安歌表情一頓,蹙眉想着:她想說父後怎麽了……?
文初寧沒好氣道:“你昨天淋了雨,受寒發燒,我是你爹,當然會在這照顧你。”
說着說着,又止不住擔心地問:“可好些了,還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擔憂的神情不似作假,顧安歌慢慢放開了父後的手。
她好像記起來了,昨天似乎是同姐姐們外出騎馬郊游,淋了好大一場雨,回來後她就受了風寒,後面燒得模模糊糊不省人事,什麽也記不得了。
顧安歌掐着眉心,不知道為什麽,她隐約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
外面吵吵鬧鬧,又進來了三個人。顧初霜面露嚴肅但眉眼擔憂地走在前面,顧惜弱抱着手臂晃晃悠悠地跟着,吳绾绾淚眼朦胧亦步亦趨地落在最後。
顧安歌看着三人到了近前,聽顧初霜問道:“可好些了?”
顧安歌微微點頭,回道:“已經好多了。”
顧惜弱抱臂倚在床邊:“都說了小五身強體壯的,區區一場雨有什麽妨礙?就是在水裏泡三五個時辰,也不會有事……”
“哎喲!”
顧初霜給了顧惜弱一下,面色不佳地開口說道:“要不是你執意拉着小五胡來,也不會遭這一場病!”
顧惜弱低頭禁聲,吳绾绾一副哭腔哽咽着:“大、大皇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我及時勸住了五姐,就、就不會……”
吳绾绾淚眼婆娑地哭嚎着,顧惜弱面色一變,一把捂住了吳绾绾的嘴,把她拖了下去,中間似乎壓低聲音說了什麽。
顧安歌收回視線,看向守在她身邊的父後和大皇女兩個人,彎了彎唇角,端得一副無害得模樣:“大皇姐不必放在心上,二皇姐也是無心的。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必擔憂。”
顧初霜看了顧安歌一眼,輕嘆口氣,溫聲道:“那好,你先好好休息,我同父後午後再來看你。”
文初寧似是不放心,叮囑了顧安歌許久才一步三回頭地同顧初霜一塊出去了。
待關上房門走遠後。
顧初霜小聲說道:“父後,我知道你想念小五,可是要克制。”
文初寧望眼欲穿地看向女兒的居所,表情落寞:“我知道。”
我知道不應該表露太多,以免讓小歌兒察覺出什麽……
“可是,小霜,只有這三天……”
只有這三天……
顧初霜如何不知父後心中苦痛,但如果讓小五察覺出了什麽,那便是連三天都沒有了。
顧初霜扶着父後,寬慰着他:“父後,我們都得忍一忍,好不容易見到小五,總不能讓她一直看我們落淚難過的樣子。”
“小五是一個孝順且知道感恩的孩子,心腸最是柔軟,您這般傷心難過,小五以後回想今日種種,豈非更加難過?”
文初寧垂着眉目:“你說得對……”
“那便先緩緩吧,也讓小歌兒想一想。”
似是想到了什麽,文初寧說道:“我記得小歌兒喜歡吃甜的,小時候最喜歡我做的櫻桃甜酥,我去給她做!”
顧初霜張了張口,終究笑着道:“是,小五小時候最喜歡父後做的點心了。”
看着父後興沖沖地去了廚房,顧初霜無聲斂了表面的笑意。
可是小五已經長大了……
午膳時,所有人聚在了一起,高興的父親,溫和的大姐,時不時瞥她一眼的二姐,紅着眼睛的绾绾。
顧安歌有些恍神,好像她曾經萬分希望的場景出現了。
可是明明這樣的場景她應該見過百餘次了才對。
眼眸中似乎有琉璃色一閃而過,等再擡頭碗裏的菜已經堆成了山。
顧安歌:……
沒記錯的話,我這個碗好像是空的。
她看着吳绾绾那只因為不夠長還在空中拼命往她碗裏遞菜的手默默收了回去,然後拿了個空碗,夾了最後那道菜,颠颠地放到了她面前。
顧安歌:“……謝謝?”
吳绾绾紅着眼睛,要哭不哭地說:“姐你多吃點,你都餓瘦了,都變醜了……”
顧安歌:……最後一句不用加上的……
顧安歌夾了道碗裏的素菜,還沒放嘴裏,就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
顧安歌:“你們……不吃嗎?”
吳绾绾剛要搖頭就被顧惜弱按住了後頸,強迫點頭。
幾人各自夾了膳食,顧安歌見幾人都吃了,也吃了一口。
細嚼慢咽間,又是熟悉地目光。
沒毒,可以吃。
顧安歌默默吃完了碗中的食物。
她是鳳後嫡幼女自小金枝玉葉,衣食住行無一不精,不必必須吃完碗裏的食物。
只是隐約中她好像經歷過食不果腹、以雪充饑的場景,養成了不浪費食物的習慣。
再細想卻是一片空白。
午膳後,幾人閑極無聊,便作投壺玩耍。
四人分兩組,顧初霜、顧惜弱單獨一組,顧安歌和吳绾绾一組。
互相押注,誰得分最多可以全部拿走。
父後做裁判,看着她們玩。
顧安歌興致缺缺,随意投着,略有敷衍。這些小孩子的東西如今已經不适合她了,倒是口口曾說要她教小東西……
“唰”“嘭”
投壺的箭羽因為主人的力道失控,從壺耳處直擊入地。
口口……是誰?
小東西……又是誰?
吳绾绾見五姐力道如此大,高興地連連拍手,顧初霜和顧惜弱也露了笑意,但轉頭卻見顧安歌沉着眉眼,有些魂不守舍。
顧初霜上前來詢問道:“小五怎麽了?”
顧安歌揉了揉額心,回道:“沒事,可能因風寒的緣故,有些精力不濟。”
“讓大皇姐擔心了。”
顧惜弱聽完顧安歌的話,似乎有些氣惱,想說些什麽,卻被顧初霜一個眼神壓了下去。
顧初霜拍了拍顧安歌的肩膀,“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必想那麽多。”
“如果覺得不舒服,不然再給你請個太醫看看?”
顧安歌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大皇姐終于被她的客氣刺激了?
說話開始刺人了?
顧安歌拒絕道:“不必了。”
食物沒問題,藥就不一定了。
“不是投壺嗎?繼續吧。”
剛擡手,突然吳绾绾大叫一聲:“姐!你手怎麽了?!”
只見那只拿箭的手往下滴着鮮血,張開手,斷裂的木屑刺入掌中,掌心鮮血直流。
應該是剛剛走神時,手中無意識用力折斷了箭杆,斷裂處刺破了掌心。
顧安歌無端覺得這畫面分外眼熟。
文初寧急忙把顧安歌拉到一旁坐下,命人取了一盆清水和藥來,小心為她清理傷口。
顧初霜三人圍在一旁,都是一副擔心的神色。
“這裏應該有一道疤……”顧安歌喃喃自語着。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一個人,所以這道疤是懲罰。
眼中琉璃色忽明忽暗,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在對着她笑。
……清……
……清……
……樓清!!
鳳目中金色全亮,眼神瞬間清明。
耳邊是父親擔心的話語,身邊是幾個姐妹關切的神情。
顧安歌笑了一聲,這一次眼中、神态、心中都是笑意。
“父親,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您也不能一直數落我啊。”
那我可是要鬧脾氣的……
轉頭又對兩位姐姐讨好地笑着:“大姐二姐,你們也幫我求求父親啊~”
大姐說得還真對: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自負天驕,竟然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此為鏡花水月,只是女主做了一場奇幻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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