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敵國将軍(22)
敵國将軍(22)
“不怎麽樣!”餘東羿嬉笑一聲,輕功一跳,整個人就落到了潘無咎身後,“就是覺得你這人恁喜慶,非但胳膊肘跟鐵板一樣硬,嘴也又犟又漏風。知道那麽多舊事?你與邵欽關系匪淺?”
“深不深淺與你何幹?”皮七頓時察覺到自個兒說多了嘴,收拳恨恨地咬了咬牙。
然而,當皮七再要急進一步上前捉拿餘東羿時,他卻不得寸進了。
因為潘無咎正擋在餘東羿跟前兒。
皮七火冒三丈,立定指責餘東羿道:“大丈夫比武堂堂正正,你躲在旁人身後簡直小人行徑!”
“誰說不是呢?”餘東羿雙臂拉長一伸,從背後攬住潘無咎的脖頸嘚瑟道,“那你倒是來好好教訓教訓某個小人啊?都說小鬼難纏。出手之前不先看看別人有什麽靠山?你這小皮皮是不是也有些蠢笨吶?”
皮七氣急,恨不能将餘東羿這副賤相痛扁,可他弓步縮進半丈,卻忽然被潘無咎拈花一指虛虛抵在了幾尺開外。
皮七被攔住,呵斥道:“潘公!您想毀約翻帳不成?”
“毀約又如何?潘公與我親密無間。他不護着我,難不成還護你嗎?”餘東羿頂嘴道。
餘東羿道:“我且問你,血雲将軍要我去大晏作甚?”
“還能作甚?” 皮七斬釘截鐵道,“自然是将你扭送回晏大都關押監|禁、嚴加看管!好叫你償還當年薄情寡義之債!”
“那灑家就更不能跟你們走了!”
餘東羿跳脫地抖了抖肩膀,譏笑道:“同樣是坐牢,在燕京養老有風有水、人傑地靈。你們那兒有啥?一嘴沙子?”
聽二人吵嘴,潘無咎不動如山。
感到後背被某只蠻熊牢牢攏住,潘無咎似乎愉悅地勾起了嘴角。
可交易已成。雙方皆是位高權重,金口玉言。
約,不能輕毀。
潘無咎淡淡對餘東羿道:“我已與邵将軍達成共識,放你去大晏。”
餘東羿錯愕地松開了臂膀,立起身子。
他說了句話。
這話,是一聲低喃的絮語,似乎是不經意間,從胸腔震顫而出。
“……你,不要我了?”
連餘東羿都沒意識到他小聲嘟囔出的這句言辭,一脫口,聽起來居然委屈極了。
像丈夫被摯愛之人抛棄,像忠犬被主人狠踹了一腳。
潘無咎心神俱震。
餘東羿:【天吶,寶貝。我的演技是不是突破新瓶頸了?】
419:【嘤嘤嘤,是的呢。先生沒人要了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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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餘東羿都覺得這一句精妙,潘無咎只比他感觸更深。
他想起,多年前那個幼嫩的餘家小公子,一身錦緞華服,唇紅齒白。
只因在禦花園迷了路,被鵝卵石磕絆了一跤,小慎兒便能哭紅眼眶眨巴着濕漉漉的眼珠子朝他嘤咛。
小餘慎朝他的無咎叔叔要許多東西——
要潘無咎帶他去找皇後姐姐,要潘無咎尋來奇珍異寶、再給他當馬騎。
因為跌倒很痛,小慎兒還要潘無咎抱抱他,呼呼他的傷口。
九千歲,無一不應。
直至小餘慎長大成人,幼苗萌發——
懵懵懂懂的人類崽崽,一夜之間成了那個頂天立地、恣意昂揚的健壯青年。
潘無咎才忽然意識到他似乎失去了什麽。
有多少年,潘叔叔沒聽過慎兒與他叫委屈了?
與平時惡意撒賴、玩鬧嬉皮不同,這次餘慎的一聲低喚簡直是喚透了潘無咎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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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餘東羿已然陰沉下了臉,正色道:“外人請退,我與潘公有話要說。”
皮七道:“潘公?”
“無須多慮,”潘無咎颔首,“與邵将軍定下的諾,咱家自會履行。”
皮七瞄了餘東羿一眼,見他面上陰雲密布,于是拱手道:“既如此,皮某先至樓下稍待,還請潘公盡快給個交代。”
聽潘無咎這麽說,餘東羿愈發不悅。
他的眸子定定盯着皮七的背影出去。
皮七這家夥,比武招式像猴,連行走踏步間也有股子樹杈裏擺蕩的輕快韻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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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閣,再次只剩二人。
再無外人,電光火石間餘東羿一把扯起潘無咎的衣領,難以置信地低沉着嗓音道:“潘九千?無咎叔叔?您不是要關慎兒到死嗎?現在反悔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潘無咎被胸襟的衣料卡主脖頸,高昂着下巴仰視他道:“呵,不正合你意嗎?”
合他個屁的意!餘東羿彎腰湊近,怼上他的鼻尖道:“你道是合意?灑家要的自由灑家自己會取,而不是讓誰一紙契約就把我交出去!”
餘東羿下手愈發不忌章法。
他一扯潘無咎的衣領,一拉一拽,再掐起潘無咎的脖子把人拎起來。
“哐”的一下,幾乎是連砸帶撞的,潘無咎被他抵在牆上。
仗着身高優勢,餘東羿人高馬大,身體的陰影蓋在潘無咎面龐上。
像要吮吸潘無咎骨髓似的,餘東羿湊近到潘無咎耳畔,威懾着問道:“好叔叔,您說說,您用慎兒從邵欽那兒換了點啥?說出來好讓慎兒開開眼?”
“呵,用一人性命,換數萬人生機,你說值不值?”潘無咎虛弱地嗤笑一聲。
餘東羿瞧他蒼白的神色,擰了擰眉。
“笑話!什麽時候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宦賊子也開始操起這一份憂國憂民的心了?”餘東羿一邊用拇指狠壓探潘無咎鎖骨下的心脈,一邊笑道。
“你不信也罷。”
潘無咎咳嗽一聲。
這一下,潘無咎咳得很重,像是要把肺管子掏出來。
潘無咎氣喘道:“淩霄衛快與餘氏撕破臉了。”
“什麽意思?”餘東羿皺眉,思忖道,“餘氏是常年販糧販鹽給大晏,可你宦官黨夾在中間打點上下,笑納孝敬,三節兩壽的錢也沒少拿吧?你二|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來撕破臉一說?”
潘無咎笑道:“就當咱家良心發現不行?”
餘東羿嗤笑:“呵,鬼才信你潘公積德行善!是馮淵将餘成明的事鬧大了牽連到你?還是你淩霄衛想更進一步獨掌蒼天?反正有晏地的金銀銅鐵在,錢在手兵您有,您往哪兒使勁兒都方便得很吧?”
潘無咎自嘲道:“是方便。”
餘東羿接着問道:“叔叔當真有那麽貪心?我當過二十年餘氏子,自知在燕京明面上,雖然餘氏與淩霄衛分庭抗禮。實則因皇權在手,潘公其人才真正是背地裏的執牛耳者。”
“叔叔已經當了多少年九千歲了?還不夠嗎?金玉帝那般信任您,又是您一手養大的,叔叔還有什麽不滿嗎?”
潘無咎淡然道:“自無不滿。”
“那你究竟在謀算些什麽?”餘東羿暴躁地啃了他一口,咬得他瞬時出血,操一聲道,“潘無咎!我當真是恨透你這副說半句都嫌多的鬼樣子了!今天你他媽要麽給老子把話說清楚,要麽就把老子往死裏揍一頓、扔出這個閣樓!否則別指望老子會善罷甘休!說甩就甩,老子自個兒還沒逃呢,你算老幾?敢把人當物件兒賣出去……”
“啪!”
脆生生一聲,結結實實的響亮一巴掌,擊在餘東羿臉龐上。
餘東羿腦仁嗡嗡的,一瞬間耳鳴,尖鋒般刺進他的神識,蓋過了他耳畔的萬千熙熙攘攘。
潘無咎重重吐了一口氣,手心都還滾燙。
他終于頭一回反抗了餘東羿的鉗制,激動到連呼吸都是炙熱的。
潘無咎有氣無力,卻又歇斯底裏地吐出一句——
“咱家現在,叫你——滾!”
操!
餘東羿被潘無咎一巴頭給甩蒙了。
潘無咎就揍了他一下,帶給餘東羿的沖擊力卻遠勝過嚴刑拷打他三天三夜。
419拍掌稱贊:【千載難逢!可喜可賀!先生您終于被打了。】
餘東羿清楚他的武藝在人群中雖算佼佼者,可放到潘無咎、邵欽、晏廣義乃至淩霄衛一流面前卻是遠遠遜色不夠看的。
他能在潘叔叔跟前兒橫行霸道、耀武揚威、裝瘋弄傻,全仗着叔叔愛他、舍不得對他動手。
甚至于,之所以餘東羿被鎖鏈拷牢還勉強過得下去日子,也是因為——
在床上,向來都是潘叔叔讓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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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潘叔叔打他了!
還一巴掌打那麽狠!餘東羿的天靈蓋都快給他拍開。
饒是餘東羿皮糙肉厚,這會兒男人爆裂的情緒也都積攢不住一股腦兒地噴出來。
他躍然直起,暴喝一聲道:“潘無咎,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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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剛打完孩子後的一剎那,潘叔叔人也有些驚惶。
他親手打了他最愛的慎兒。
可一轉眼,潘無咎就見到那個剛才被他打得嘴角噙了一線血的男人驟然偏回腦袋,憤憤地盯住他,滿眼全是漲紅的絲。
迅雷不及掩耳之間,餘東羿居然飛快撲上來,一把點了他的定身穴。
吊詭地,潘無咎動彈不得,卻沒有選擇用內力沖破穴位。
——他想看看餘東羿要做什麽。
看看慎兒對他有幾分情?又要拿他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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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東羿也不知道自己憋的哪門子邪火。
他頭都要掉了,腦子一嗡一嗡,他倒是想扭頭來,斥問潘無咎一句:“你發的什麽瘋?”
可餘東羿轉念一想,潘無咎這人陰陽怪氣,跟這人說話理不清還費勁。
他不如直接上手收拾着來。
于是,餘東羿點了潘無咎的穴。
這是倆人的默契——
潘無咎選擇了任憑餘東羿擺弄。
餘東羿也先入為主地相信潘無咎夠乖巧,不會自個兒解穴逃走。
他就把潘無咎扛起來了。
人攔腰一攬,架在肩膀上。
餘東羿将潘無咎扛得屁股朝前、腦袋朝後。
他左臂環着潘無咎的雙腿腿彎,右肩舉着人,右臂的手巴掌,就穩當當地扣在潘無咎臀|部上。
等餘東羿架實了,這一番動靜也鬧到了樓下。
聞風聲而來的皮七、淩霄衛等人都大驚失色。
李侍衛大喝一聲:“尊主!”
淩霄衛道:“餘慎!即刻将尊主放下、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別介。想抓我?看你家尊主準不準吶?”
餘東羿真是藝不高、人膽大——
大庭廣衆之下,餘東羿居然讪笑一聲,右臂一揮,響亮地朝九千歲的臀尖拍了一掌。
“啪!”
嘶。
那一刻,所有淩霄衛,都不由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