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敵國将軍(26)

敵國将軍(26)

但看,潘無咎居然已經合眼睡了過去。

九千歲睡着了?

方才叔叔那一雙怎麽哄、都哄不下去的眼皮子,這會兒倒是緊緊一閉,睜不開了?

“喂!潘公?無咎叔叔!”

餘東羿試圖把潘無咎搖醒,可顯然,這次潘無咎是徹底死死地發了藥|性,昏過去了。

大|保|健全家福,就這點好。

人睡着了,天打五雷轟都弄不回神。

餘東羿有一肚子話想要說,潘無咎卻大搖大擺地夢周公去了。

他憋得跺腳,差點沒郁猝過去。

道是潘公聰不聰明?什麽機關算盡餘東羿?十個餘東羿來,都要被他給擺一道兒。

餘東羿輸得心服口服。

所幸,他該脫身了。

盯了一會兒沉眠的潘無咎,餘東羿往他脖子上套了個臨別贈禮,留了一封分手信,再出院子刨了個坑把玩具匣子給埋了。

呼,諸事畢。餘東羿一身輕松。

潘公不長胡子,是以在公公常年居住的院落裏也尋不出半個剃須刀來。

餘東羿倒不在意胡子拉碴,頂着半張青茬冒頭的邋遢臉,他伸了個懶腰。

再一躍,餘東羿縱身出了小海棠花院落。

小院生了斑駁銅鏽的大門上挂了廣鎖。

餘東羿來時不走尋常路,走時自然也不跨過正經的門檻。

他倒像飛鳥過天似的一翻牆,不留半點痕跡地離了此處。

這麽一算,餘東羿來到海棠花小院整整一天一夜——

他在這院子最熟悉的地兒居然不是主卧廂房,而進進出出了二十趟有餘的廚房和柴房。

搬柴、燒水、煮茶、做面、熬粥、洗衣、鋪床、疊被……還得帶人翻|騰|被窩。

伺|候潘公一遭兒,餘東羿這個怠惰因循的懶蛋,倒是把二十四孝好男人的角色演了個淋漓盡致。

哦。現下餘東羿身無分文,又幹了一晚上體力活,餓得饑焰中燒還得十萬火急地逃遁,自個兒把自個兒淨身出戶、逐出家門去。

人造孽吶。

餘東羿說要燒三棵海棠樹,是要燒的,但不在眼下。

垂絲海棠由撫仙國、大理,朝貢上燕京。

其本身不棘手。棘手的是這玩意兒背後的幾層深意——

其一,太上皇禦旨贊譽過的聖物,被賜給了一個曾是世家貴胄,如今賤如草根的、被過罷官的庶民。

其二,當年餘東羿接了樹苗苗,瞧那花甚是好看,于是他頭腦一熱把樹種進了邵欽在太傅府邸的院落裏,就為了哄邵欽一時歡心。

彼時,邵師尚在鼎盛時。此事朝野上下無人敢議。

可後來邵師成了亂臣賊子!怎麽辦?

擅自妄為地把禦賜的貢品種進了亂黨家中。算什麽罪名啊?

更別提,其三,潘無咎居然把這三棵樹,給連根帶土的,挪到他的地方種了!

市井道,一根稻草,捆白菜上,就是白菜價,捆大閘蟹上,就是大閘蟹價。

這樹,也同稻草似的。

在皇帝手上,它是番邦進獻的貢品。

在世家子手上,它是聖上賞賜的榮光。

可樹在庶民手上呢?

樹在逆臣家的院子裏呢?

樹被連根挖到九千歲的私邸上,又算什麽?

樹不重要,關鍵是樹裏的東西。

這事兒,當年只有邵師、太上皇和餘東羿三人知道——

樹中有一樣玩意兒,得燒了才能取出來。

邵太傅精忠報國,見某一樣巨利不敢聲張,于深夜奏請入宮,将指甲殼大小的物件兒承上了文華殿,遞到太上皇的案桌前。

太上皇見此物,駭然。

親問國師,占蔔天運後,太上皇尋來毒啞的能工巧匠,把東西塞進正好進貢上來的樹苗裏。

海棠花木,能鎮宅,可化邪。

填物入木,此手法工匠做得不漏瑕疵。

待樹養好了,從表面看不出半點兒端倪後,太上皇立馬雷霆一旨,下令殺了所有填物的工匠、培苗的花師。

驚天大秘密,再次消隐于塵跡。

後來,此樹輾轉着,又被這位前朝英主,賞賜、托付給了餘家最聰穎的東羿,也是太上皇在問過國師算的卦後篤定能改變照王|朝國運之人。

垂絲海棠花開極盛。

可那最猖|獗的美豔背後還有些過往大有來頭着,關乎國運,另待細說。

不燒在眼下,倒不是餘東羿不想燒,是他沒法燒。

樹是生樹,濕木頭燒不着,燒着了煙還大。

潘無咎人睡在廂房裏邊兒,無知無覺的。

萬一引燃了房舍,胡同左右火燒連城,一燒燒一片。

更說,昨夜那頭拜相樓可剛燎過火。

餘氏部曲戰戰兢兢,把滿城街道刨了個底朝天,就為了尋找縱火的兇犯。

這頭又一簇猛火鬧騰起來,部曲們先逮誰呀?

再言,多少淩霄衛徘徊在左右?餘東羿尚不清楚。

三十六計走為上。傻子都知道要先跑為妙。

說一千道一萬,實則思緒萬千,不過是瞬息功夫一閃而過。

半柱香不到,餘東羿腳底抹油,電光火石間就去了好長一截。

這是白天,飛檐走壁的游俠要被老百姓們當猴子打望。

掩人耳目,餘東羿只得邁開雙腿先進了街市,再順着熟悉的路往三坊七巷的另一側走。

一走,到了馮宅官邸。

這就是馮淵帶着歸鶴小君回去的老宅了。

今兒個馮家門房是大感奇了怪了。

他百八十年沒見過這麽個登門的。

看來人吶——

面容俊朗,身高挺拔,一身衣袍錦緞料子上佳。

像那麽回事兒。

可再琢磨呢?

此人,長得俊,卻胡茬叢生,一頭邋遢,白瞎了一張寡婦見了能倒貼錢的好臉。

燕京的世家公子,近來慣愛執扇、佩環、傅粉施朱。

可這小子好,腰無白玉之環,頭不戴朱纓寶飾之帽,兩手空空,一整個寒酸相。

且公子爺們各個兒都以膚白為美,這家夥臉皮上的膚色卻棕黑如茶栗子。

英朗歸英朗,不似富貴人。

對方上來,馮家門房迎去,問了三個問——

“有拜帖否?”

“有訪禮否?”

“有熟人否?”

對方問:“哪種算熟人?”

老門房答:“家有親戚在府上幫工的,有婆娘媳婦在主子跟前做活兒的,再不濟,認識得廚房的采買也成。”

老門房問:“你且說有沒有?”

男人笑眯眯地聳聳肩,慢慢答了三聲:“沒有。沒有。沒有。”

“沒人就一邊兒呆着去,別擋馮家的門庭。”

老門房大失興趣,擺了擺手,又在板凳上翹起二郎腿。

男人仍笑說:“我瞧方才另一個門子進去了,指不定是裏頭貴人喚我來着?”

“哈哈哈,你做春秋大夢?”老門房“噗呲”一聲捂腰笑起來。

可一眨眼,那剛離開的小門子就帶上人小跑着趕出來了。

跟着小門子過來的,是個姿色天然、儀态端莊的貴丫鬟。

只見那丫鬟不緊不慢地朝餘東羿行了萬福禮,道:“公子,有失遠迎,小郎君正請您進去呢。”

老門房傻眼,愣愣然瞪着餘東羿,半天說不出話。

“既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餘東羿笑了笑,朝貴丫鬟拱手,再朝老門房也作了個淺揖,悠悠然,被丫鬟引進了門。

人走了。

老門房一敲小門子的腦殼,急匆匆問:“你怎麽把歸鶴郎君的貼身婢女引出來了?馮大爺把他盯得跟眼珠子似的,你還敢讓外男進去?”

“可小郎君早吩咐下了,讓哥幾個留意一個愛狐貍笑的黑皮高個子。那可是一口許了整整三貫錢吶!誰要能盯到?不得白掙咱半年的月錢!”小門子也一頭清醒過來,懊惱道,“可家主那兒也的确麻煩。這下怎麽辦?叔,要不先通禀大管家?”

于是,馮老管家聽聞後那叫一個慌裏慌張啊,趕忙遣人去接剛下衙的大少爺,順帶提一嘴小郎君有來客的事兒。

“小郎君的貼身婢女迎了個俊俏男客進門。那客郎君真俊氣,就是落魄了些,不知是何來頭?”

“有俊男人上門,小郎君立馬就請他進來了。啧啧,那男的形容狼狽歸狼狽,但身板是真不錯,嘶,比咱大爺還厚實,一看就是有武藝的。該不會是哪裏流浪的俠客吧?”

“小郎君請了個身強體壯的浪客上門啦,人一來就趕緊讓迎進院裏!”

在燕京,好南風是件風雅的事兒。

尤其馮宅治下寬松、家風仁厚。

自家主子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南風客,下人們就更愛品鑒貌美男子、說些閑言碎語了。

此一遭,馮淵剛出衙門,上了轎子。

話傳到他耳朵裏成了:“來了個活龍鮮健的浪客,小郎君一見傾心,剛迎進人到屋裏,就急匆匆地阖起房門了!”

馮淵一聽,大驚失色。

馮大人是轎子也不坐了,徑直奪走了家仆的馬。

于是,一生端肅的馮長水,在燕京城街上棄了禮法風姿,咔噠咔噠縱馬狂奔。

到前院書房,隔着竹林,馮淵正巧遙遙聽到兩人的談笑聲。

餘東羿風趣幽默,把歸鶴逗得咯咯笑。

等鬧夠了,歸鶴小茶幾上的糕點也被餘東羿吃了個精光。

吞下最後一口桂花糖蒸栗粉糕,餘東羿接過歸鶴遞來的茶碗,先聞香,再輕抿,後一飲而盡,發出了一聲綿長的喟嘆。

“嗯啊——”

可惜,餘東羿一口氣還沒喘完呢,“嘭!”的一下巨響,馮淵砸開了錦門。

馮淵拄着門面,兇狠的表情一瞬凍結在臉上。

他沒想到是餘東羿。

回過神,馮淵先觑了餘東羿一眼,而後一臉嫌棄:“你就是那個三頭六臂、龍馬精神,浪跡天涯、斷蛟刺虎的江湖俠士?”

“是又不是。經年不見,師兄莫不是對小弟起了啥誤會?”

餘東羿不慌不忙,在歸鶴身旁的小榻上,端着茶碗。

“沒誤會!玩笑罷!”

馮淵話說得義憤填膺,像兵臨城下在叫陣。

他一掀袍角威儀地坐下來,正鄰着歸鶴,與餘東羿對立。

小小一間清雅屋子裏,三人坐得像三國鼎立、蜀漢相争。

餘東羿忍俊不禁:“我瞧師兄氣息不勻、頰有薄汗,是方才跑急了?生怕來晚一步,就有哪個小可愛,被師弟偷偷吃進肚裏?”

馮淵瞥了他一眼:“你訛人錢財,欺騙良善,反倒說起他人做賊心虛了?”

餘東羿笑了笑:“實不相瞞,欠小君的琉璃香鬓芳雲粉上個月我還囤了一箱。只不過實在是造化弄人,中途出了點兒小差錯,今趟兒咱才沒來得及給小歸鶴帶上兩盒。”

馮淵将信将疑,挑眉笑他:“一盒千金的玩意兒你囤一箱?潘無咎是哪門子冤種?替你結這種惡賬?”

當這種話說出來,也能騙得到他馮長水?

“灑家就說公公對我情深義重、一擲千金——這話兒咱小君就信了,”餘東羿朝小朋友努努嘴,微笑道,“是嘛?歸鶴小君。”

歸鶴颔首:“公子所言,奴自無不信。”

——那是歸鶴乖巧、聰明伶俐,肯順着恩人說話!

馮淵再也看不下這個師弟勾着歸鶴眉來眼去了。

馮長水一把拉着餘東羿,跟兔子被狼啃屁|股似的火急火燎地出來外頭。

倆人塞進竹林裏,僻靜處,才開始談正事兒。

馮淵問:“你來作甚?”

“七八年,不曾拜訪過師兄。連府上的大管家都不認得咱臉了。于情于理,我這做師弟的不該來探望探望?”

“少打哈哈!”馮淵隐晦地瞪了他一眼,朝東南側的拜相樓努努下颚,“昨夜滿城炙紅風雨,有多少是你餘曜希煽風點的火?”

“那也是情急生智、迫不得已嘛?況且,偌大的京城豪樓,也不是我一人做主就能輕易毀得掉的。”

餘東羿聳肩,笑道:“硬要說,另一位縱|火犯近來還跟師兄您聯系得緊呢。”

馮淵變了臉色,正氣昂揚道:“本官替你聯絡邵欽,已是仁至義盡。識得歸鶴之事,是本官應當謝你。可你要指望本官為此就能将一個朝廷欽犯窩藏在家,是不是太貪心了些?”

“哎,咱可沒說咱找上門來是因為邵欽就在貴府上啊?”

餘東羿笑了笑。

“只是師弟現在窮困潦倒、捉襟見肘。既然歸鶴小君能做了鹽案的證人,常住前院。師弟腆為二十年餘家子,知道的料想更多。能不能求師兄遷就遷就,将師弟也當作人證,好收留你師弟一陣?”

馮淵狐疑:“你随便賣副字畫就吃穿不盡了,還能窮個叮當響?”

“那灑家将字畫賣給師兄好不好啊?”

“嘶,此事另談,”馮淵有點心動,尋思了一陣,道,“你待住到什麽時候?”

“待到邵欽來尋我。”

馮淵嗤笑:“師侄傲骨铮铮一個大男兒,被你戲耍一遭還不夠嗎?香饽饽都還有放臭了的日子呢,你能香幾時啊?”

馮淵是邵太傅的親傳弟子,邵欽是邵太傅的親孫,按輩分,邵欽該喚馮淵一聲師叔。

“香不了就臭呗?臭歸臭,他若聞臭來尋,尋仇也是尋,此不正好?”餘東羿深沉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師兄且放心,您只管借我二百部曲,擋上一擋外頭游蕩的淩霄衛。不出七日,邵欽定會找上門來。”

馮家有私|兵部曲,而淩霄衛輕易不得罪世家。

餘東羿躲進來,只消讓馮氏的部曲成天在院子外溜達溜達,便能抵了一大片麻煩。

如此行事,住在世家,可比住某個無遮無攔的破爛小院更安全。

“好大的口氣,”馮淵笑了,“那為兄便拭目以待了?”

“自然。”

馮淵話鋒一轉:“住可以,但除字畫外,有一樁事你得先應下來。”

“知道!離歸鶴小朋友遠點兒嘛?”餘東羿反口一句。

馮淵被他堵住話頭,頓了頓,沉默了一陣道:“知道就好。”

果然,師兄還是那個悶聲悶氣、臉硬心軟的師兄。

餘東羿朗聲大笑起來。

七日,轉瞬即逝。

海棠花小院,潘無咎睜眼,見下屬跪立在地上颔首。

“恭喜尊主蘇醒!恕屬下一等無能。此等久睡不醒之症,竟連淩霄醫手也束手無策。”

“無妨。”

潘無咎翻身,下了床,一陣風似的,他一腳踏到院外。

潘無咎松松筋骨,內功的氣浪帶起連天的飛沙走石。

衆淩霄衛愕然:“尊主的功|力,居然更甚從前?”

“嗯,”潘無咎握拳,內視了一陣脈搏,“大好。”

不愈重傷,沉眠七日後,無藥自愈。

非但如此,在淩霄衛眼底,潘無咎的一頭駁雜的華發也重新容光煥發變得烏黑茂密起來。

至于潘無咎自己,更是感覺耳清目明、意氣風發,人生如再少。

神跡!

淩霄衛恨不得五體投地,嘆服萬分。

潘無咎靜立半晌後,道:“咱家安排的事,怎麽樣了?”

淩霄衛禀報道:“是!尊主果真神機妙算。餘氏軍,已經帶頭圍了淩霄塔。”

“嗯。”

潘無咎又問了些細的,妥善布置下去,确保交鋒當夜能一舉勝券在握。

七日,将好是七日。

千鈞一發之際,但凡餘東羿再晚上半天給潘無咎用藥,讓潘無咎多睡幾個時辰、多耽擱半日,九千歲提早設下的棋盤都有可能會被攪亂。

可就是這麽巧,潘無咎醒在此時。

大局在,有天時地利。

且他一身頑疾盡數康複,更有了人和。

思及此處,潘無咎苦笑一聲,低喃道:“他倒是助了我一遭。”

身強體壯,潘無咎器宇軒昂,幹脆施展了一下拳腳與下屬切磋了一把。

比鬥一遭兒,公公渾身舒爽,發了陣汗。

練武畢,備水,沐浴,入屏風,潘無咎脫掉衣衫。

然後,九千歲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脖頸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根墜鏈。

細長的銀鏈,鏈上墜了一顆泛着熒光、風格低調的戒環。

是他沉睡時戴了太久,以至于他的身體早已把衣衫下、貼靠肌膚的戒環焐熱了,戴成習慣難以察覺。

冰涼的銀質金屬,此時也閃耀出一絲溫暖的榮光。

這枚戒指太輕、太細。

唯有揭開衣襟,一身裸|程,潘無咎才發現得了它的存在。

無聲無息,融入體膚,溫潤親和。

倒跟那個人于情|愛中轟轟烈烈的風格,截然相反。

潘無咎掐起銀環,細細摩挲,卻見環上如飄帶萦繞般系了幾縷瑩白的絲線——

是潘無咎無意中落在枕上、或被餘東羿手賤拔走了的幾根華發。

餘慎把他的白發嵌進了銀戒裏,繞成了如夢似幻一般的淺淡雲紋。

“呵。”

得要費多少心思,有多心細精湛的技藝,才能将軟如蠶絲般的發縷一根根地束縛進生冷的金屬裏?

天生一雙巧手啊。

可惜,手的主人将潘無咎的身體撫|摸了個遍,心卻不在他這兒。

潘無咎笑了,想到他一醒來就揚手撕掉的那一封餘慎寫的絕|情信。

“……明明之前還說着,要燒斷了念想。”

這又自相矛盾地給他了個新的盼頭,生生不息。

火烈開場,溘然落幕。

大抵一段情,都是如此。

“慎兒說,一枚愛人贈與的環戒該戴在哪根手指來的?”

靜谧中,一個清幽冷冽的中年男人喃喃念了幾句。

下一刻,再看,九千歲的左手無名指上莫名多了一抹不起眼的銀光。

沒那麽容易輕了。

潘無咎心道。

即便是分了,他二人,也有再重逢之日。

只不過,在這之前,野馬在馬廄裏被得拘太久,正逢馬廄重修,也是時候放馬兒出去、松松蹄子了不是?

說句實話,在這個世界越久,餘東羿就越想念那個傻老婆。

和嬌蠻易碎的金玉帝、暴力專橫的九千歲、身負深仇的鶴歸小君比起來,他家盤靓條順的傻老婆邵欽,簡直是餘東羿的夢中情零。

苦熬了七日,盼星星盼月亮,餘東羿總算盼來了邵欽——的手下,皮七。

餘東羿:“你家将軍呢?”

皮七:“那麽挂念将軍?”

餘東羿:“是他該挂念我。”

皮七:“将軍與你早是陌生人,又怎會把你放在心上?”

餘東羿吃癟,破罐子破摔道:“那算我惦記他。你家将軍呢?”

“死了。被潘狗派淩霄衛行刺了。”

餘東羿譏笑:“死的根本不是邵欽。你家将軍呢?”

皮七憤憤:“你果然與奸宦有糾葛!”

“灑家與潘無咎有沒有瓜葛?到了邵欽面前,灑家自己會解釋。你家将軍呢?”

“啧,一而再再而三,你煩不煩?”

皮七嫌他刨根究底了,蹬腿從房梁上跳下來。

他猴子蕩秋千似的,一手抓着房梁,另一腿就要給餘東羿來個窩心腳。

餘東羿也不含糊。

養精蓄銳七日,他被潘無咎榨|幹的精|氣神都補回來了。

此時餘東羿迎了上去,和皮七撞在一起,兩人一陣拳打腳踢。

他們倆從屋檐下打到碧瓦上,從房舍裏打到竹林外。

餘東羿一心二用極厲害,一邊動手一邊挑撥說:“我說皮皮,那日在拜相樓裏交手灑家就隐約察見了——你內功深厚與邵将軍如出一轍,可這招式怎麽偏偏有點兒像半路出家的啊?”

“既要打,幹脆就真刀真槍的來!還是說你怕拿出真本領傷了我會被邵将軍怪罪?”

皮七大喝:“将軍才不管你死活!你個負心漢、浪蕩子,死了更好!”

“唰!”

餘東羿驟然停住。

皮七一拳差點沒收住,當即就要打到餘東羿心口的命門上。

可餘東羿居然半點兒不退,躲都不躲——

像是不知道這一拳能揍得他卧床三日似的。

皮七吓了一跳,連忙自廢力道退回去。

“唔!”

待站穩,皮七悶哼捂胸咳嗽一聲,吞下了一口喉頭翻湧上來的瘀血。

“作甚不躲?”皮七憤怒質問道。

“給你看點東西。”

餘東羿開始脫衣裳。

皮七一整個愣住,眼睜睜看着餘東羿解了外袍,連中衣都褪下來,露|出精壯的胸膛。

夏夜,繁星滿天,竹林清爽,涼風陣陣。

皮七立在竹林裏,看了半個光|溜|溜的美|男,臉一下子紅透,紅得更像猴子屁股了。

“禽獸!不害臊!”皮七連忙撇過頭,站得晃晃悠悠,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好。

“想什麽?”餘東羿無奈笑了笑,“給你看傷。”

皮七遲疑不定地扭回腦袋,見餘東羿的身上,赫然有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那是一道貫穿了整個左肩,從手臂延伸到胸膛的淩厲劍傷。

疤痕猙獰,像百足的蜈蚣似的,蜿蜒崎岖、醜陋吊詭地攀爬在餘東羿肩頭上。

那麽大一條疤,他受傷時那砍痕該是怎樣的深可見骨?

“這個,初春時小秦淮砍的,”餘東羿笑笑,“可疼了。還有這個……”

餘東羿撸起褲腿,再比劃比劃自己的手臂。

皮七心神大動,舌頭打結,愕然問:“你的骨頭,怎麽……變形的?”

餘東羿腳腕、手腕的骨頭都微微彎了一小節,擰成了個不顯眼的弧形。

這種彎曲變形的殘疾都是日積月累、滴水石穿磨出來的,不疼不癢,倒不妨礙生活和輕功。

就是遇到心細的人,一打眼準兒能看出來。

“某位名公公囚禁了灑家數月,每日以三十五斤重的鎖鏈捆綁于我,日夜不松。這麽搞,灑家還能有個人樣兒麽?”

“哦,再有,”餘東羿喊了聲皮皮,笑問,“你瞧灑家的臉,能看出什麽來?”

夜深,只有月光照耀,皮七看不出什麽,搖了搖頭。

“那再湊近點。”

皮七湊上去兩步,挨着餘東羿,看了看他右邊臉龐子,遲疑道:“一道,白痕?”

餘東羿肌理勻稱,膚色小麥棕深。

他硬朗的側顏上,攀了一條鋒利筆直的劃痕。

那劃痕,像是結痂、再痊愈後仍有的淺淺一道白印子。

雖說世俗裏的男,不似女子那般憐芳自傷、愛惜容貌,但好生生一張臉硬多了半拉瘢白,也叫人惋惜。

“是嘞!”餘東羿趁皮七腦袋勾過來,伸手偷襲,往他腦門上狠狠揉了一把說,“這可是淩霄衛的銀箭頭射的,上頭抹了毒,就沾上一點點,我手腳麻了半個來月。”

餘東羿苦笑:“身體麻了也不敢說。只要人還能動彈,就不得不整日早起貪黑地幹活贖|罪。”

419:【早起貪黑(×)】

419:【通宵達旦打架+大白天睡懶覺(√)】

419:【賣慘第一人(●)】

皮七渾身僵住了,似乎是不忍。

他的眼眶漸漸開始泛紅了。

餘東羿也望着他這副模樣。皮七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不自在地拍開餘東羿的手,随即立刻背過身,略微急促的呼吸導致他的肩膀微微聳動。

小皮皮居然這麽吃懷柔,心軟程度簡直跟邵欽不相上下。

餘東羿略有些意外,再接再厲道:“咱知道你是将軍信賴的人。那你可曾聽他說過?我餘曜希自幼錦衣玉食長大,就連與人比武過招都點到即止,哪裏兒受過這份罪?”

皮七背着他嘟囔道:“那是你活該!”

“是我活該,”餘東羿苦笑道,“活該連你家将軍的面都見不着兒。更活該到即使我想同他當面忏悔,也尋不到半點兒機會。”

皮七神色晦暗不明。

終于,皮七轉過來,沉下聲咬咬牙道:“将軍他不想見你。”

“至少,現在不能。”皮七說。

到此為止,餘東羿開始相信邵欽居然真的連見他一面都不肯了。

餘東羿扁嘴:【媳婦不愛我了?】

419:【邵将軍明智。】

可真不愛了嘛?

怕不然吧?

私下裏,419望着皮七,措辭道:【先生,其實他是……】

餘東羿打斷:【噓,寶貝。】

餘東羿微笑:【先別說出來。】

餘東羿:【讓你先生猜一猜,豈不更有意思?】

餘東羿:【哎我認出來了,但我就是不說。】

餘東羿:【灑家看誰先服軟?看誰先藏不住?】

餘東羿:【追妻?這輩子都不可能!】

419:【咳?如果是逼不得已呢?】

不追就噶|蛋那種?

編編和審核大大您好,

餘渣攻已留下絕情信,與潘無咎明确分手,且潘無咎已默認同意分手。

現目前攻崽為單身,我們并沒有與任何人保持同時多人暧昧的意思。

敬請悉知。

謝謝,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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