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敵國将軍(28)

敵國将軍(28)

大照金玉帝,高情逸态。

金玉帝最喜三樣兒:郢中白雪,清致雅人,以及在照天游時,身着一襲雲霓長擺。

身為裙屐少年的照歸錦,美妙。

扮作氤氲少女的照歸錦,粉雕玉琢,明豔動人,更美妙。

問金玉其人,他那如雲嘭然、如風飄逸的裙袍子,究竟有多嘭?有多長?

鼓囊到,藏了個人也瞧不出突兀。

長到,能嚴嚴實實地蓋住某個男人的腳,在外也無甚端倪。

“老規矩,一換一。先幫哥藏個人,再趕走些麻煩,換哥答應你一樁事兒。”

金車上,冰肌玉骨的小皇帝、大美人,被一根直|硬|粗|重的悶棍捅了捅,登時驚喘了一聲。他向後伸手一摸,拽出個髒兮兮、壯呼呼的男人。

某位餘家東羿朝着面前的小可愛燦然一笑。

照歸錦絕倒,來不及嗔斥他,忙用裙擺罩住他,又捂頭遮臉地把餘東羿往裙底下推攮回去。

照歸錦這一番手忙腳亂——

那模樣,活像在新婚夜裏的時候,新郎官揭蓋頭見了醜媳婦吓了一跳,又重新把花蓋頭給倒扣回去似的。

餘東羿被照歸錦當頭一罩,再躲了個四不透風。

照歸錦朝外頭急道:“無妨!退下!”

外頭,早慌亂成一片。

原來,是皇帝儀仗邊兒上的禁衛在青龍過白虎二街交際之時,驟然瞧見一個人影。

那人身手極快,居然一個猛子就蹿進了皇帝金車的帷幕裏。

照天游行刺天子啊!

旁邊的禁衛們吓得頭舌亂飛,恨不得以腦門搶地,趕緊來舍身就義。

可當真是陰差陽錯,哥兒幾個心有靈犀一點通。

今天奉命管禁衛出行的首領,不是張三,也不是王五,恰當正好是和餘東羿打過許多日交道的李大人。

車內,四面帷幕透光,幽香縷縷,人仿若置身仙境。

照歸錦壓低了聲,急朝裙底下道:“好哥哥!你不要命了?敢擅闖禦駕?當朕的禁衛都是吃素的嗎?”

餘東羿就蹲在金玉帝裙子底下,眯眯眼笑了笑。

一個男人磁性風趣的嗓音,就隔着十多層裙擺雲紗,如霧似的透出來:“您的禁衛長一早認出灑家形狀,這才攔了其他人兩步,否則,灑家怎能鑽得了陛下的裙幕呢?”

果不其然,待照歸錦又吩咐兩句,車外,禁衛李大人道:“是,陛下。我等就守衛在禦車兩側,若有其餘要事,還請吩咐我等。”

儀仗前,李某人高呼:“天子有命!并無刺客沖撞,令衆将即刻起駕,繼續天游。”

李大人有悟性啊,這麽快就能控了禦行禁衛,再喚一幹人,穩穩當當地朝大道游去。

如此過人才幹,改明兒下來,餘東羿都想單獨請他喝兩杯。

再道那牡丹花和花下鬼,作何場景?

禦車,四平八穩,寬闊大氣。

人坐于車上,如履平地,如睡靜屋卧榻。

金車裏,唯二人爾。

自诩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某鬼餘東羿,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情,似笑非笑地扯了扯照歸錦的裙擺。

男人鑽出個腦袋來,身體還躲裏頭。

牡丹花照歸錦,氣得直臉紅,道:“你!快把那東西離遠點!自己消下去!”

“什麽東西?”餘東羿明知故問地笑道。

“還能有什麽?”照歸錦氣急,視線飄忽道,“青天白日的。哥、哥哥就算要解火氣,那也得等朕到了滄浪宮再給你物色美人呀?”

小可愛一磕巴暗示,餘東羿笑開了聲,不逗他了,索性道:“能有什麽火氣?阿錦要不摸摸?”

照歸錦大感疑惑,絞盡腦汁,又弄不明白餘東羿作甚用意。

于是,金玉帝只好忍着羞,又怯懦退拒,又躍躍欲試地抖着手,朝大腿側摸了摸。

照歸錦摸出了一根黑漆麻烏的馬鞭。

那馬鞭可粗粝、可陳舊了!

金玉帝一握,嬌嫩的掌心差點被磨破。

照歸錦|羞|急,急到氣都快喘不上來,怒瞪餘東羿:“你!壞東西!又戲耍于朕!”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小可愛,這不剛騎了馬,又忙着逃命,不小心把一鞭子揣兜裏給帶上來了嘛?”餘東羿捧腹,連忙從照歸錦手上把馬鞭扯下來,扔掉,再替他揩揩白嫩嫩的小龍爪道,“阿錦說要給哥哥物色美人?倒是不用,哥哥自己帶了個美人。只不過美人實在嬌豔,哥哥沒藏好,無端惹了人嫉恨。這不?正逢緊要關頭呢,哥還需得阿錦幫幫灑家,好好藏一藏美人。不多旁的,就帶到滄浪宮,妥不妥呀?”

天游滄浪宮,燕京城“照天游祭”的終點,也曾是太上皇故居。

“妥,妥……你別給我揉,髒。”照歸錦嘟囔。

餘東羿爽快松開手,道:“好,不碰。”

今日,照歸錦着了一身嬌女扮相,言行舉止,自然做得也是小女兒情态。

金玉小女兒,氣惱地從餘東羿手裏扯回龍爪,自個兒抽了錦帕,先擦擦手——

龍爪爪幹淨了。

而後,他又半遮半掩地,打望了餘東羿一眼。

沒忍住,照歸錦還是捏着錦帕湊上去給餘東羿擦擦臉。

——餘家哥哥羞|羞臉,丢人。

——都變成髒哥哥了。

照歸錦鼓了鼓腮幫子,滿臉的霎紅還沒消。

小可愛給餘東羿擦擦臉,又擦擦手,滿意了,才驕矜地遞回手背道:“喏,現、現在可以了。”

見餘東羿不搭理他,照歸錦一支素手懸在虛空中不上不下。

照歸錦登時又瞪眼,嬌聲嗔斥道:“還不牽?”

牽娃就牽呗。

餘東羿重新給那龍爪捏回來,搓成拳盤了兩下,覺得甚軟。

照歸錦道:“要藏的人,可以遮了面,塞在金頂帷的侍女裏頭。至于要趕的,又是哪些呢?”

餘東羿笑笑:“不多,追兵十數。”

照歸錦小腦瓜子一滴溜,開口問:“什麽兵?”

餘東羿笑得更深了,緩緩吐出道:“拜相樓,淩霄衛。”

照歸錦這小可愛,年近弱冠了,生的是聰明伶俐,但于人情世故上卻還一本稚拙。

最難得歸本自然、值得歆羨的稚拙就在,金玉帝小朋友,此生唯信兩人,他最尊敬的潘公公,以及他的餘家哥哥。

所以,當餘家哥哥提及說,“潘公公居然要派兇叔叔來追殺餘家哥哥的小美人”的時候,照歸錦小朋友第一個就站在了餘家哥哥和小美人身後。

哪種美人能讓餘哥哥看上?

難不成比邵欽更秀美文雅、氣節傲然?

照歸錦翹首跂踵,好奇到心髒嘭通亂跳,就想着能見見美人。

眼下,只見金玉帝一巴掌舉起,當即就拍了拍自個兒軟噔噔的假胸脯道:“哥哥放心吧!朕怎麽說也是個皇帝,潘公給朕這個面子!”

天子一諾,豈止萬金?

于是,小皇帝幾條令下去,仍扮作皇帝忠仆的李大人,分禁衛數人帶走,親自去了拜相樓,試圖與“他表面上的陌生人、實際上的同僚”——淩霄衛周旋,好換得邵欽的手下們脫身。

而另一頭,令行禁止,某皮小子也被囫囵個兒團進了侍女雲集的香花堆堆裏。

紗斤遮臉,帷帳撐天,任是皮小子長得三頭六臂,被這麽叢叢陷進熱鬧處,也難尋真身。

皇權如此。

細細數來,燕京城就仨大頭頭——

一個,是掌管淩霄衛和禁衛的潘公。

另一個,是獨占皇商、養了數萬部曲家兵的餘相。

最後一個,才是占了天子名分的金玉帝,照歸錦。

現在好了。

大頭頭和二頭頭兩方約好,對家們在京城郊外打起來了。

這城裏頭,可不就只剩下三頭頭一言九鼎了嗎?

是以,城內那些追着餘東羿和皮七蹦蹿逃跳了大半日的淩霄衛,似是早聽過潘無咎的吩咐,一見了皇帝親信,就很快如退潮般抽|手而去。

追兵再無,命無憂了。

又是一片開雲朗日。

餘東羿舌燦蓮花,登時就來:“陛下聖明!當真是體察民隐、氣度恢宏。咱大照有您這麽個聰慧過人,又儀态翩然的天游仙,來年鐵定要國泰民安、一帆風順呢。”

照歸錦被他吹得小屁股要翹到天上,得意洋洋地昂了昂下巴,才道:“哥哥此言勉強中聽,朕很滿意……”

“只是哥哥方才說要答應我一樁事,可不許賴賬!”照歸錦猛一下想起來,傲着氣揪住餘東羿。

就照歸錦這點兒力道,餘東羿被輕輕扯着領子,好似被貓撓似的。

男人伸了伸脖子,笑道:“那是自然。但說無妨。”

照歸錦沒有太兇,悻悻收手後,立了立脊背,正色道:“我想知道,潘公怎麽樣了?”

照歸錦垂眸愧疚道:“近來,朕見潘公日漸消瘦,接連派了幾次禦醫去探望,卻都被公公打回來。朝堂上,好像是清流馮家拿了餘氏什麽販鹽的把柄,雙方鬧得不可開交。更有,餘成明暴斃身亡後,餘相又緊促上書,為互市的事兒,進宮來求了朕幾遭。”

照歸錦素來不理朝政。

是這幾日,照歸錦聽宮人說,九千歲在文華殿裏咳了血。

擔憂潘公病狀——

照歸錦斬殺了幾人,又下死令、封了宮內千歲咳血的消息,這才在紫宸殿上朝時,勉強振作精神,抵着困倦蟲,強聽了兩句正事兒,想弄明個來龍去脈。

“可我已經太久不看這些了,”照歸錦窩窩囊囊地低着頭,揪揪袖子,“那些奏折,朕一翻就想打瞌睡。紫宸殿裏他們吵的那些話,朕也聽不懂。”

照歸錦是個半道出家、被宦官扶持起來的幼帝。

一個宮女生的野皇子,自小被遺棄在深宮,無人問津、也無人疼惜。

就連太上皇,也是在某日佳節時見到那個他寵愛有加的餘家東羿手裏牽了個瘦斤幹巴的小孩兒,這才認出照歸錦是被他遺忘的某個孩子。

照歸錦不像儲君那般受教,登基後,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天天随着餘東羿在上書房裏胡鬧,能粗淺認遍了字,就已算大幸。

所以奏折、朝事這些,不是金玉帝被宦官迫害奪權,而是照歸錦他看見就頭疼,巴不得趕緊推給潘公。

餘東羿一琢磨,緩緩問:“哪裏不懂?”

“互市的事兒,”論起朝堂之事,照歸錦拿出了天子的口吻,絮絮說,“互市在邊塞,又不在燕京。這群老臣們, 明明一家老小都擱燕京城裏囤着的,不知為圖個甚,才聲嘶力竭地在朝堂上争執,一個二個吹了鼻子又瞪眼睛。”

照歸錦:“到頭來,一個互市——潘公說開,餘相說不開。清流有說開的、有說不開的。那些父皇留下來的老臣也這樣。他們各有各的道理。”

餘東羿道:“既有道理,那開的怎麽說?不開的怎麽說?”

“開的,說大照缺馬。西域有匈奴和大晏虎視眈眈,其他幾個氐羌、契丹、柔然等,也如豺狗似的纏着咱們。沒有西域馬種改良,靠大照自己的戰馬,将來恐怕打不贏。”

“不開的,說大照明明年年都有朝貢,各蠻夷族獻上來貢馬,原先是妥妥夠用的,怎生今年就不夠了?那些蠻族生性粗暴殘忍,只懂得燒殺搶掠。沒得咱自己耗費金銀,将值價兒的茶鹽絲絹落在互市裏,還得增兵添糧,防着蠻夷強搶去了的。”

儀仗悠悠然朝前,餘東羿溫柔地看着照歸錦闡述脈絡,問:“那陛下呢?陛下想不想開?”

照歸錦晃了晃腦袋:“朕聽潘公的。潘公說開,朕就開。”

“所以,朕一定得趕快将潘公的身子養康健了才行。”照歸錦握拳,鼓勁似的說道。

“嗯,托陛下吉言,千歲身體定會轉好,”餘東羿溫和地笑笑,問道,“可小阿錦這麽千依百順?事事都聽潘公的?倘若千歲說,要叫你金玉帝将玉玺交出來,等奪走了玉玺再把你咔吧咔吧稱斤買了,你也甘願?”

“可是朕已經将玉玺給公公了呀,”照歸錦歪歪頭,不解道,“潘公作甚要将朕賣掉?嗚,就算要賣,也應該會帶朕去個美人多的水鄉好景?”

“哈哈,”餘東羿哭笑不得,早從裙擺下鑽出來與照歸錦并坐,伸手揉了揉天子的龍頭,“是,潘叔叔面硬心軟,必不會為難你。”

當皇帝的,連玉玺都奉走了。

憂國憂民,自有旁人來操心。

照歸錦只管縱|情享樂。

到金玉帝這個地步,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輕簡快活了吧?

餘東羿問:“九千歲将玉玺放在何處?”

照歸錦尋思一道說:“淩霄塔。潘公說,有寶貝就放在那裏,這樣搶寶貝的人就都知道上哪兒去搶了。”

聽金玉帝一言,到這時,餘東羿已然勉強猜出了幾分潘無咎的意圖了。

不愧是潘無咎,深謀遠慮。此番布局,當真是策無遺算。

餘東羿微微勾起嘴角。

照歸錦察言觀色,來攥他手,輕快地問:“哥哥笑了。想是聽了許多,哥哥胸中已有成算?快同我講講。”

小孩子愛聽故事,金玉帝便愛聽餘東羿講故事。

餘東羿細微思索了一陣,慢慢道:“阿錦可知道?為何,兩|黨會在淩霄塔那兒打起來?”

照歸錦思慮道:“因為公公說玉玺在塔裏,餘相和餘尚書他們便合起夥來要去搶。他們看朕老護着潘公,不聽他們話,于是想先制服了公公,再自己立起來當皇帝。”

“聰明,”餘東羿贊許道,“那為什麽他們早不搶,晚不搶,偏生選在這時候去了呢?公公這麽厲害,淩霄衛多少年籌謀,總不至于在一夜之間就忽然壓不住餘氏了吧?況且,若餘家真要造反,我那假老子又何必在一個‘互市’上大費周章呢?”

“唔,”照歸錦搖搖頭,“不知。”

“好知,”餘東羿掀起簾兒,指指那青龍大道上,如沸騰般的人海,“你且看看,這些百姓,哪一個是衣衫褴褛的?哪一個,又是面黃肌瘦的?”

照歸錦定了定神,瞧了一路,疑惑道:“沒有哪一個?”

是了。

燕京城,就是這麽奇妙。

外頭水深火熱,裏頭歌舞升平。

紅蓮火,與,四季春,僅一座城牆之隔。

流民、乞丐與窮苦之人,統統被世家默認着趕到了別處。

燕京是世家、豪庭的燕京,亘古不變。

餘東羿笑問:“好阿錦,燕京是桃源仙境。可出了桃源,你道那些大旱、蟲災、饑荒的百姓們都上哪兒了?前幾月,還聽說災民湧在城門外呢,怎這幾日卻是半點兒風聲也無了?”

“是有人殺盡了他們,或有人收留了他們。”照歸錦神思靜聽。

餘東羿緩緩笑了笑,道:“潘公曾與我講‘以一人之性命,換數萬人生機’,當真是劃算。不曾想,在殺光和收留之間,他竟真選了後者。”

照歸錦:“京郊的流民們,被安置去了淩霄塔?”

淩霄塔,并非僅是一塔而已。

塔邊上,方圓百裏那一圈地兒,上好的良田耕地,囤點兒災民不在話下。

就是麻煩些。

餘東羿颔首道:“養人可是個費力不讨好的活計,既得讓他們有飯吃,又得讓他們有地種。若地沒分好,就得想法子定個律、分分地。恰如,不日前灑家在馮府抄來的‘邸報’上,看見朝廷說要先改田制,再化朝貢為互市。此兩番大變動,恐非一日之功?”

照歸錦點點頭:“嗯。早些年,潘公便與朕提及過。他道,災年人心散,收攏流民,重派耕地,改善田制,此乃立國之本。”

照歸錦:“至于大照的朝貢——潘公道,朝廷賞賜下的絲絹瓷器,遠比異族貢上來的生鐵馬匹,要珍貴許多。這般長此以往下去,綢賤馬貴,耗費的只會是大照經年的底蘊,得不償失。”

照歸錦不愛讀書,但悟性、記性兩樣,甚是不錯。

潘公、朝臣們說過的話,他都一字一句記得清清楚楚。

“是長久謀劃,”餘東羿問,“可若顧及眼下呢?四處是饑荒和大災。種子得等春種秋收,可人卻七日不食就餓沒了。在今年流民種地的時候,給他們吃的鹽米,得從哪兒來?”

照歸錦一手握拳,敲另一手掌,靈感一閃,道:“餘氏有糧,找餘氏要。”

餘氏從百姓身上搜刮了那麽多層膏脂,總該刮一刮了。

餘東羿笑了,揉他一把道:“誠哉!”

餘東羿拔了一根照歸錦頭上的珠釵,搓搓那銀鍍金點翠藍寶抱頭蓮,扣下了三粒溢彩流光的珍珠寶石。

餘東羿将寶石擺在照歸錦白生生的掌心上,三顆點點,比劃道:“潘九千這一招,三步走,是想逼餘氏狗急跳牆。”

“第一,開互市!斷進項!”

餘東羿撥弄第一顆珍珠道:“從前,邊陲無互市。塞外貧瘠,晏主為救活百姓,便只能從大照走私鹽糧。而全大照,供得起這般大單的,也就餘氏一戶。是以,任憑餘成明叫多高的價,要多少的生鐵、駿馬,晏廣義都只能硬着頭皮、掐着鼻子給出去。”

“潘無咎開互市,讓晏主換了買主,斷餘氏生鐵馬匹的來路,是不再想讓餘氏繼續肥壯下去,釜底抽薪。此即為第一。”

“第二,殺餘成明!斷退路!”

第二顆紅寶石,餘東羿擺好:“近年自我走後,餘氏的小輩們,是一個皆不如一個了。餘氏之衰亡,已然能預見。而餘成明的死——這個小輩裏混得最風生水起的才俊,忽然暴斃而亡——無疑是往餘家老輩人的心頭上,狠狠捅了一刀。”

試問全燕京,誰能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就讓人中毒暴斃身亡的?

潘無咎派淩霄衛下手,連用的毒都不做半分掩飾,可見其挑釁之意。

“最中意的小輩都無了,若想再韬光養晦養幾個,又得等個十數年光陰。倒不如趁現在,餘相、餘尚書幾個年富力強的都在朝堂,餘氏軍吃了幾年大晏的鐵馬,兵強馬壯……”

“他們搏一搏,登上至寶,也不用再擔心自家小輩的青年才俊将來被皇帝和權宦所猜忌了。”

“等餘姓人自個兒成了皇帝,開枝散葉,豈不又是一番廣闊天地?”

“此即為第二步。”

“嗷嗚!”照歸錦打了個哈欠,“那第三步呢?”

“第三步呀?”餘東羿挂挂他的鼻頭,“有位聽困了的小家夥,連玉玺都敢給人公公了。這麽大的誘惑擺在面前,又有清流馮氏,跟瘋狗似的,纏在他們屁股後頭咬,餘氏哪裏能不心急嘛?”

以利|誘之,以時局逼之。

利,是傳國的玉玺。

時局,是以馮淵一系為首蹿上跳下的、煽動着要聯名揭發餘氏貪污惡行的清流。

此即第三步。

于是,餘氏起兵了,一把鋒利劍刃直接對準了他最大的敵人。

只要鬥倒了淩霄衛,天子又懵懂積弱,餘氏站穩腳跟,就能在燕京裏,再續數百年長盛不衰。

金車軟塌上,照歸錦已然陷到了男人的懷裏,睡眼惺忪,迷糊着問:“可是,哥哥你還沒說……為什麽,要選擇這個時日打吶?”

因為邵欽來了。

為了換走餘東羿,邵欽和潘無咎做了交易。

潘無咎的籌碼,是餘東羿。

而邵欽的籌碼,應當是某樣能在此黨|争次中助潘無咎手底的淩霄衛乃至金玉帝麾下的京城禁衛力挽狂瀾的關鍵利器。

聽說大晏極擅馴馬、又長于鑄刀鑄劍。

邵欽帶了的,說不定就是精幹的馬匹、或煉制好了的銳器本身?

這樣,在刀槍劍戟、或悍馬健足上,至少,潘無咎能不落餘氏的下風。

有雷厲風行的淩霄衛,有送來的裝備,有被逼入窘境、意氣用事圍塔的敵人,再算算時間,今日不正是潘無咎身體大好、內力鼎盛的絕佳時機嗎?

真是造化弄人吶。

當然,潘無咎此人,陰險就在此處。

他拿了邵欽的東西,反過來就派人去刺殺邵欽。

潘無咎是答應給邵欽一個大活人,但也得先變相問問邵欽——這人,他邵将軍帶不帶得出燕京?

要是邵欽自個兒技不如人,接到手的舊情人都給弄丢了,那不是等着被潘無咎這個老對頭看笑話嘛?

此計策——成了,一箭雙雕,不成,也能給老情敵添添堵,何樂而不為?

反正無咎叔叔早知道了餘慎天賦異禀,輕易死不掉。

多注意着,讓淩霄衛在追殺時留留手就行了。

餘東羿輕笑一聲,拍拍懷裏的小可愛:“行了,不給你長篇大論——天游還長,困就睡一陣兒,哥在旁邊兒守着你。”

照歸錦哼唧了一聲,嘟囔着嘴,眼皮已經睜不開了,還是道:“嗚嗯,但朕還沒有見到哥哥帶來的小美人呢……”

餘東羿彎彎眉眼:“待會兒再指呗,總有咱小錦的看頭。”

照歸錦悶哼一聲,颔首應了應,把腦袋擺在了餘東羿大腿上,擰擰身子橫躺下,蜷縮成一小團。

餘東羿忍俊不禁,安撫地揉了他一把。

都給小家夥整瞌睡了,是他餘某人唠叨。

道照歸錦此一生,無憂無慮者才最是安逸閑适。

美人上哪兒去了呢?

前頭說道,皮七被禦駕侍從裹挾着送進了侍女成群的香花隊裏。

他還記得,臨了要耍壞主意前,餘東羿曾偷偷哄他道:“咱是在躲避悍敵,無計可施了,才想出這一回。皮小爺呢,也不用怕灑家跑丢。咱向您保證,屆時您一定能一攬眼就望見我!一路上怎麽都不會盯脫。”

餘東羿嘿嘿笑了兩句:“當然,若看了些旁的東西,情況緊急,也還請您多見諒。”

說罷,餘曜希狡黠地眨了眨眼,縱身一飛騰,就要去突突皇帝的儀仗。

還往火溝裏跳!

擅闖皇帝禦車,公卿貴族都不敢。

他是嫌淩霄衛不夠,要行刺天子、多來一群禁衛嗎?

皮七心要跳到嗓子眼。

可沒想到,一眨眼,他就被頭上簪了花、面上蒙了紗,一股腦兒,塞進了皇帝的侍女儀仗裏。

侍女儀仗,就在金車的兩側。

因着是皇帝自個兒的貼身侍女,所以無論金車上有甚,都是不妨被看見的。

餘東羿,人在龍攆金車上。

皮七,人在金頂帷蓋下。

——他并非情願來此,只是繞指柔實在難當。

那些侍女們伸來的手,像菟絲花的花枝、像水蔥去了皮後最嫩的那根小杆,似有骨,卻如水波般溫軟無力。

他是甚少接觸女子的。

他唯一的母親,也因五年前的滅門而被屍首分離、遺軀盡毀,再難尋到。

自來吃穿就寝在軍營、行走坐卧在男人堆裏,皮七早忘了該如何對待這般嬌嫩的存在。

他只是呆站着,腳也邁不開,手也擡不起了。

侍女子們就轟然笑開,拉拉扯扯間,皮七生怕一動就傷了那位柔柔軟軟的女子,只好任由她們拖進了帷蓋下。

“公子莫怕,陛下喚奴等服侍好您,您且随奴等一道天游。”

那些撒花的、托瓶的、捧香爐的侍女子們,就含笑給他來小搓花瓣,甩了楊枝給他幾滴清泉,朝他扇一陣清甜祭香。

皮七耳根通紅,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的視線不敢落在任一個侍女子身上,只是張皇地朝外頭看。

然後,皮七一扭脖子,就遙遙見那個餘東羿一頭鑽進了金玉帝的裙下。

男人在皇帝的裙下!

且那餘姓男,似乎與金玉帝調笑了兩句,而後故意将車簾一角掀得開了些,将将好,就留出一條縫隙,正對着皮七的眼。

但凡來個比皮七目力稍微低一些的,都不至于一當眼,就看到如此一幕。

因為,當那個裙下的男人起了身後,他居然故意撇過頭,遙遙地,朝皮七惡劣地勾嘴一笑。

“呼。”

剛在熏香與女子柔情中,被弄得手足無措,如大鵝子一般呆頭呆腦的皮七——

這會兒,整個人定住,呼吸一頓。

所以這就是情況緊急,請多見諒嗎?

419:【先生,請問您這是在做什麽?】

——試圖挨打嗎?

餘東羿龇牙笑笑:【嘿,激他一把。】

餘東羿:【愛就要努力争取嘛?難不成,他還想一輩子易容成黑皮猴子?】

419:【恕我直言,先生,您的積分餘額稍顯羞澀。】

419:【還請多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注意:現劇情階段,攻崽尚未和任何人物确定戀愛關系。攻崽仍保持單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