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戀
暗戀
返校後,卓森等人迎來的并不是可以自由放松休閑的雙休日,而是五月下旬的畢業論文答辯。
卓森的運氣不能說壞,但也談不上好,抽到了8號簽,變成了張邺那個小組的最後一個答辯的人。
前面的同學一個個苦大仇深地進去,又一臉輕松地出來,卓森感到有些不妙。如果前面七個人的表現都很好,到了最後一人就極有可能被挂掉重新答辯。
卓森的心理壓力直線上升,絲毫不敢懈怠。在第七個人出來時,二人互相禮貌地微笑着打了招呼,交接了“viel Glueck(祝好運)”的眼神,卓森走進了答辯教室。
一番論文主旨介紹之後,坐在張邺旁邊的男老師用德語說道:“你分析了《Erlkoenig》詩歌中的意象,我們覺得很不錯。論點透徹,論據充分。在另外兩位老師提問之前,請現場為我們唱一唱你重點分析的《Erlkoenig》選段。以及你論文中提及的電視劇《Erlkoenigin》,其中的歌劇,你具體談談自己的想法。”
老王在你逗我嗎?卓森差點把這句話脫口而出。這個禿頭的中年男性,這個笑得和藹的西語學院主任,這個從來都不會随便給人挂科的德語王老師,居然讓人唱歌。
倒也不是答辯的時候老師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只是卓森把有可能提到的問題都準備了一遍,卻沒想到要唱歌,這是什麽無厘頭的提問,是要檢測她有沒有好好地把這篇詩歌記下來嗎?不光是背誦出歌德的詩歌,還要唱出舒伯特的旋律,就答辯而言,這份尴尬足夠卓森回味上一整年。
事關答辯,不能真的不唱。臺下三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等着,卓森感覺自己變成了被魔王盯上的小男孩。
卓森深吸了一口氣,開了嗓:
“Wer reitet so spaet durch Nacht und Wind (是誰在黑夜的風中奔走?)
E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 (那是一位父親帶着他的孩子;)
Er hat den Knaben wohl in dem Arm, (他把孩子抱在懷裏,)
Er fasst ihn sicher, er haelt ihn warm. (他将他摟緊,用身體溫暖着他。)”
卓森唱出了悲憤的味道,雖然是她自己的不滿,卻也貼合詩歌的表達。
歌詞和旋律都是準的,底下三位老師小聲讨論着,都毫不掩飾自己的笑臉:這男中音真是動聽得很,前面幾個人死板的答辯讓他們審得頭都大了,這讓借此用卓森的歌聲放松放松。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hoerest du nicht, (父親,我的父親,你難道沒有聽見)
Was Erlkoenig mir leise verspricht (魔王輕聲對我許下諾言?)”
兩聲Vater,第二聲比第一聲更急促有力,一個反問句後,聲音又漸弱拉長,帶着一絲稚童的迷惑。
卓森盡管不願,唱起來還是用了心,一人分飾了魔王、小男孩、父親和旁邊四個角色。她唱着熟悉的第一段,想起了之前顧雪晴背着她大步奔走去找醫院的事,自己發着燒,趴在她背上低聲說話,場景跟《魔王》是否也有幾分相似?
她還只當自己趴在一個好心人的背上,燒得迷迷糊糊的。如果那時唱起《魔王》,不知道顧雪晴會有什麽反應。是被她逗笑,吐槽她的歌聲,還是會跟她一起唱?顧雪晴的歌聲是什麽樣的呢?
卓森完全放松下來了,還露出笑容。答辯的緊張就這樣減緩了,張邺等老師誤以為這是卓森從容不迫的表現。
幾個常規回答的問題後,卓森被放了出來。三個老師在裏面讨論了一下,一致給出了卓森論文與答辯評優的答案。
***
Erlkoenigin片段來源Episode 4
Kathrin被卡車司機Michael救下。
“為什麽救我?”Kathrin攏緊皺巴巴的衣領,驚惶地看着這個男人。雖然Michael不是第一次解救她,她卻再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了。
自從來了這個小鎮,她也變得疑神疑鬼,總覺得有危險,看誰都像帶走了她妹妹的人。
“你真的太像了。”Michael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接着說起了很久以前他的祖父告訴他的故事,“這魔王湖裏,曾有如你們一般的倒影。”
Kathrin握緊了手中用于防身的樹枝,半是迷惑半是畏懼地跟着Michael回了他的店裏。
Michael翻出一張老照片,一對年幼的雙胞胎姐弟在照片上笑得特別甜,而女孩的眉眼跟Kathrin幾乎一樣。
“真的很像。”Kathrin也喃喃道,她無法确定照片中的人是不是她自己。
對此感到好奇的不止是Michael,Kathrin本人也抱有疑問。
“Michael,我并沒有小時候的記憶。”Kathrin敞開了心扉,向Michael說道,“我唯一的印象就是13歲之後和妹妹一起到大城市生活。”
“妹妹?”Michael笑道,“那你可不是這個女孩了。旁邊這個男孩是她的兄弟,而不是姐妹。”
“是這樣的。”Kathrin點頭肯定,又自問道,“可是我的妹妹究竟去了哪裏?我要找到她。”
***
淩晨一點。
翻譯/校對-瓦爾德:本集校對完畢。
時間軸一只漢子:快快發我發我,明天周日,趁現在熬個夜!
撞鐘後期-羽南:漢子叔叔,你老婆不會說你嗎?
時間軸一只漢子:她跟着單位去療養了,看不見我。孩子剛剛奶睡,我正閑下來,大腦皮層很興奮,孩子說不定等下又要醒了,我明天還想去看場新電影。此時不做軸,更待何時?
翻譯/校對-瓦爾德:好的,這就發給你,辛苦了。
時間軸一只漢子:不辛苦不辛苦,收到!
撞鐘後期-羽南:搓手等待壓制的活兒!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我的馬鴨,組長淩晨出現???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組長你是不是白天有事?整天都沒看到你。
翻譯/校對-瓦爾德:對,上午答辯。都要畢業了,下午就幫老師們改了幾個本科班的卷子,以後沒這機會了。
Jana聽出瓦爾德話裏的傷感,感同身受:我也是快畢業了,以後确定不考研了,就要迎來分別。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不過碩士畢業論文答辯?這才五月份诶,我們本科答辯要六月。跟辯論賽前腳後腳,厲害!也沒聽你說起過。
翻譯/校對-瓦爾德:中間隔了一個星期,還好吧,就是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然後你還校對到淩晨,當心脫發和心律不齊啊。
撞鐘後期-羽南:對的,要注意休息,已經夠累了,不要學我們修仙。
瓦爾德問出了心中一個月的疑問:漢子哄孩子睡覺,嬰兒的睡眠我能理解,為什麽你們兩個天天修仙?這還帶組團的嗎?羽南白天工作,Jana白天上課,你們都起得來嗎?
撞鐘後期-羽南:啊,這個嘛……白天老板不在的時候我會趴一會兒,而且現在不是周六嗎,阿瓦真的很嚴格。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我畢業實習期,沒什麽事,也沒課,被羽南帶的開始熬夜了。
撞鐘後期-羽南:都是我不好……
勤勞勇敢翻譯君-Jana:你知道就好。
翻譯/校對-瓦爾德:那大家早點睡吧。
顧雪晴很久沒有半夜醒來了,除非是晚飯吃得不飽或者睡前喝了太多的水。
這一天夜裏,兩種情況都沒發生,她偏偏醒了,福至心靈地打開Juli的群聊,看到組長正在跟其他三個人聊天。顧雪晴一下子就精神了,想一起聊點什麽,卻看瓦爾德催人睡覺。話題展不開,只能怒刷一波存在感。
翻譯小可愛-Lawine:晚安安!(3[▓▓]
撞鐘後期-羽南:小可愛年紀輕輕也熬夜啦!這樣不好,快睡覺吧。
翻譯小可愛-Lawine:不是啦,突然醒來,看到組長,特地上來跟組長說晚安的~
撞鐘後期-羽南:哦?手動doge。
翻譯/校對-瓦爾德:晚安。
顧雪晴納了悶,之前不是在組裏連麥聊得好好的嗎,怎麽去了一次辯論賽和答辯,回來就變得這麽冷淡?就“晚安”兩個字加一個句號?是自己的馬甲掉了?她認為卓森絕對沒有發現現實的自己和網上的自己之間的聯系,這二者暫時是兩個人而不是同一個人,因為卓森周三周日給她打電話的态度堪稱溫柔。
除非卓森也像她一樣精分了,這不可能。大概卓森是困了吧。
***
閑下來的時候,顧雪晴也看點卓森在組裏推薦的愛看的劇,還把Montag字幕組譯制的《Jan》全三季給補完了。疑似喵仔和費迪南翻譯的地方,她就跳過直接啃生肉,每集30分鐘後才感覺輕松,享受一下瓦爾德帶來的熟肉的輕松快樂。
顧雪晴偶爾也會去圍觀各大字幕組論壇發生了什麽。做字幕的大家都很認真,讨論劇情和修改建議,像之前黑瓦爾德的八卦還真的不多見。
周三和周日晚上的七八點,顧雪晴會接到卓森打來的電話,問她德語翻譯方面的問題。
“學姐,這個進入德國市場的中國企業動機調查問卷,其中的‘高級動機’‘次級動機’和‘基本動機’都怎麽翻譯成德文比較好?用形容詞帶名詞還是直接複合詞?”卓森虛心請教。
“怎麽又叫學姐了,顯得我好滄桑。”顧雪晴不滿。
“問問題的時候以示尊重。”卓森輕笑。
顧雪晴不再糾結于這個稱呼,回答道:“你直接用複合詞吧,行文簡潔專業一點。對了,在德企業表裏的百分比有嗎,是不是今年的,我記一下,正好要用。”
“近三年的。你要表格的話我複制給你,發你郵箱?”卓森問道。
“不用了,你報一下那幾串數字吧。”聽到發郵箱,顧雪晴一拍腦門,郵箱四舍五入約等于掉馬了,她差點一順嘴就把自己的企鵝號說出口。
卓森念出了幾組數字,顧雪晴跟着記下了,又聽卓森說:“還有一處,20世紀經濟發展狀況與地方口語用語習慣的變遷,這個問題……”
卓森的問題精挑細選,做得滴水不漏,都是和顧雪晴主修的金融方向相關的,讓顧雪晴幾乎以為卓森真的是為了問前輩問題才打的電話,但這麽勤的電話讓顧雪晴有種自己其實被卓森看上的感覺。
卓森和顧雪晴還聊一些顧雪晴在國外的趣事,比如顧雪晴的Hauptfach(主修專業)。
顧雪晴對卓森吐槽:“說到下課的時候所有人都笑起來了……最歡樂的一點,我的主修課老師是個嚴肅的老頭,他不但授課一板一眼的,充滿德意志老古板的情調,一年四季穿着土裏土氣的Jackwolfskin滑雪服也是一絕,不知道你們系裏會不會說起這個牌子,就是傑克狼皮。但是不得不說,這沖鋒衣的防風效果一流,還特別耐髒。”
卓森答道:“研一時候的外教也穿過,但他也覺得并不好看,只是性價比高。”
顧雪晴笑着說:“是吧,回國前我也買了幾件,回來以後提不起勁穿,總覺得跟周圍的畫風有些格格不入,醜啊!所以就放進衣櫃裏壓箱底了。”
“不會的。”卓森用輕柔的語氣對她說道,“你穿什麽都好看。”
顧雪晴的心瞬間像被奶貓爪子踩了一下奶:“這麽誇我我會當真的。”
“是事實,沒必要說謊。”
“上次去口譯的時候,展子那邊發生了……”顧雪晴只好不再執着于衣服,換了個話題。卓森還跟她嚴肅地解釋起來了,沒事亂撩什麽?
顧雪晴保持着字幕組內活躍賣萌,電話中悉心指點卓森,認認真真和人聊天,心裏卻像在油鍋裏熬一層蜜糖那麽又焦躁又甜蜜。她心道,只是這種程度就獲得了極大的治愈,如果卓森是她的女友,她還不得開心到心髒融化……
回過神來,顧雪晴已經陷在卓森的溫柔鄉中無法自拔。向來撩天撩地的她可恥地慫了,無論是在字幕組,辯論賽場,自己的公寓還是在電話裏,卓森對她都有着難以抗拒的天然魅力。
就像一塊磁石,卓森快把她吸住了。
可是隐瞞身份的壓力也是挺大的,顧雪晴是人生頭一遭,好幾次都想說出口,又擔心卓森對她的印象變差,就這麽拖下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才會掉馬。
“卓森,抱歉啊,我……”顧雪晴握着手機,挂也不是,說也不是,只能自暴自棄地繼續精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跟卓森坦白自爆的時機。
“沒事,雪晴你不用道歉的。”
就在這麽欲說還休的氣氛中,時間又悄悄地過去了一周;距離卓森畢業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卓森似乎感受到了顧雪晴的一次次欲言又止,以為是顧雪晴察覺了她的心意,但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挂了電話後,卓森心裏有些失落。煲電話的方法她用了,那本追女神攻略裏還說了什麽?她真的很想立刻、馬上、全部試一遍,但理智提醒她不能這麽幹。
同時卓森又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顧雪晴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熟悉和自然,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明顯放松了許多,總覺得是聽過的聲音,可是是在哪裏呢?是b站上的哪個up主?還是微博上的某一個粉絲?想不起來,明明就差那麽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