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瑞明帝當夜并未留宿婉儀宮。
這消息在第二日就在這後宮中不胫而走。
一時誰也拿不準皇帝對婉妃的态度到底如何。
要說陛下不喜歡婉妃娘娘,可陛下當日都沒在禦書房裏待到夜深,而是抽空去了婉儀宮。
要說陛下中意婉妃娘娘,可當夜卻并未宿在婉儀宮。
消息就這麽傳到了寧清宮,侍臣彙報完打聽來的消息,又小心翼翼地擡眸看自己的主子。
“公子……您說,這陛下到底是何意啊?”
端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相貌生得俊美,一身白衣,通體的書生氣。
這人,便是徐丞相的次子,徐晟文。
現在住在這寧清宮裏,算是半個主子。
“陛下不喜歡女人。”徐公子幽幽地說,“何況,那位婉妃娘娘我見過……”
見過?
是什麽樣的?
公子話尾的留白仿佛已經不言而喻。
是啊,整個京城都知道,謝婉是個什麽樣的女人。那可是能在狩獵場上讓所有男子都黯然失色的女人。
但作為後妃,她未免……就不夠溫柔小意了。
“看來這位将軍府的嫡女對公子來說沒有任何威脅。”侍臣谄媚道。
徐晟文不以為意。
威脅?他從未将謝婉放在眼裏。
将軍府與丞相府素來不合,陛下重文輕武,向來最看重他徐家。
他沒有位份,卻能住在這寧清宮裏當主子,這足以說明了一切。
後宮裏有誰敢不敬他?他又何必在意區區一個謝婉。
不過……
既然謝婉都已經成了婉妃,他也該去陛下那裏讨一個份位了。
“備一碗藥湯,我去禦書房一趟。”徐晟文輕聲道。
侍臣:“是!”
然而,徐晟文到了禦書房,卻并未見瑞明帝蹤影。
“公子,禦書房這邊伺候的丫鬟說,陛下早朝之後就去了禦花園散步。”侍臣小聲道,“陛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徐晟文皺眉,“早朝上發生什麽事了?”
侍臣搖搖頭,“這就打聽不到了。公子,咱們還去嗎?”
“去看看。”徐晟文心想,瑞明帝素來脾性還不錯,再氣也不會拿他撒氣。
而且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增加陛下對他的好感。
……
禦花園中。
謝婉還是不适應被這麽多人伺候着。
擺了擺手屏退大部分的人,她才順着石子道散起步來。
而在謝婉身後,跟着的一名品級不算太高的臣子。
“知道朕為何找你過來嗎?”謝婉問身後的人。
歷明心搖頭,“臣不知。”
“今日那北方旱情的事,是你奏的。朕記得,幾日前,你也給朕寫過關于這北方旱情的奏折。”
歷明心一怔,随即點頭:“是的陛下。”
但當時,陛下并未回她的折子……今日早朝,她又上奏一次。她本來以為,陛下和朝臣一樣,不将這事放在心上,但下朝後,怎麽又召她來了禦花園?
“北方旱情,你有何解。”
歷明心似有些茫然:“何解?”但很快,她反應過來,“陛下信臣的話嗎?”
和往常一樣的北方旱情,可她卻上奏說今年的旱情恐怕會很嚴重,此事,陛下信了嗎?
“朕信。”謝婉低頭,這禦花園中的花草每日都有專人負責澆灌打理,所以長勢很好,可今年的氣候,明顯要更熱一些。
春雨也沒下幾縷……
這也預示着,北方的旱情要來了,而且今年,會格外嚴重。
歷明心深吸一口氣,“陛下聖明。若陛下問臣何解,臣只能說,唯有調撥更多人手,以及下放更多的赈災糧,才能避免災情演變成饑荒。”
今日早朝時,歷明心上奏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月北方多地出現春旱的情況。
北方出現春旱,倒也常見。
但今年氣候炎熱,旱情恐怕會更加嚴峻。
北方多種植小麥,嚴重的春旱會直接影響冬小麥的收成,糧食不夠,饑荒也就會随之而來。
而在謝婉記憶中,這場旱情最終幾乎殃及了整個北方,甚至死了很多百姓。
并非是災情有多可怕,而是朝廷的怠慢導致了一切不幸的發生。
春旱爆發初期,地方官聯合上級官爵隐瞞不報,生怕影響了政績,所以災情彙報到瑞明帝這裏,也就成了和以往一般的春旱,不算嚴重。
其中也有對此事推測出今年春旱會格外嚴重的,例如歷明心之流。
可朝臣不在意,瑞明帝也并未太在意。
于是,朝廷一如既往地撥款赈災。
可應付普通災情的赈災款根本不足以應付這次災情。
災情日益嚴重,迅速席卷整個北方,。直到地方城鎮将此事攬不下來,連京城附近也開始出現難民時——
一切都晚了。
朝臣紛紛跪倒在瑞明帝身前告罪。
瑞明帝勃然大怒,差點沒氣暈了過去,趕緊下旨調撥人手和糧食赈災。
可還是死了太多人。
瑞明帝對此事下令徹查後才發現,每年下撥的赈災款居然還被人中飽私囊,貪進了自己的私庫。
經過一層又一層的貪刮,最後到了地方手裏的赈災款少之又少,還剩下的零星一點也都被地方官用來籠絡上司了。
之後,整整半年的調查,該定罪的定罪,該斬首的斬首。
可那些死去的無辜百姓,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今日早朝,歷明心上奏北方旱情一事,果不其然,更多的朝臣還是不以為意,她這個皇帝也只是意思意思地表示讓人将赈災一事安排下去。
故而,下朝後她再找到歷明心說起此事,歷明心才會一臉驚訝。
“更多赈災款和赈災糧朕都可以撥。”謝婉盯着她,“可朕卻看不到它們被送到每一個受災百姓的手裏。”
歷明心呼吸一頓,“陛下……”
陛下這話的意思是……
“此事朕想交給你去辦。”謝婉眼神銳利,“歷卿……朕不想看到這次北方旱情害死一個百姓。”
歷明心面目肅然,單膝跪地,“陛下委以重任,歷明心定不負所望!”
謝婉目光柔和起來。
她沒選錯人。
歷明心為官時間不久,她所說的這重任別說新官,就連在朝中傾軋數年的老臣子也未必敢接。
但正因為她為官不久,性情剛直,甚至從不在朝臣中站隊,謝婉才選中了她。
大月需要賢才,歷明心正是其一。
瑞明帝親小人遠賢臣,不是一句眼神不好就能概括的。
謝婉招手喚來朝霞,将聖旨交到她手中,“帶着朕的旨意和赈災的錢糧,你可以向北出發了。”
“朕會派人保護你。”
歷明心沒想到陛下居然早已準備得如此周到,頓時應道:“臣接旨!”
直到離開禦花園,歷明心腦子都有些混沌。
手裏的聖旨也‘燙手’。
陛下今日找她,怕是早就得知今年的北方旱情來勢洶洶……而且特意給她旨令,恐怕對這朝堂局勢也是了若指掌。
這位陛下……
歷明心輕嘆,以前是她走眼了,怎麽會覺得陛下是個中庸無能的皇帝?
歷明心剛走,謝婉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這次北方旱情,還不止這些。
旱情死了許多百姓,瑞明帝震怒,派人徹查赈災貪污一案。調查了整整半年,最後牽扯出一條可怕的貪污鏈,有不少高官都接連落馬。
但有意思的是,身為六部朝臣之首,對底下群臣貪污睜只眼閉只眼的徐平徐丞相,卻幹幹淨淨地将自己給摘了出去。
被定罪斬首的,只是被推出來替罪的羊羔。
瑞明帝原本十分信任徐丞相,但在此事之後,對徐家也不如以往那般熱絡了。
但也并未動搖徐家的地位。
畢竟徐家還有一個徐晟文,被徐家送進後宮的徐晟文,最擅長的便是在瑞明帝耳邊吹着溫柔的耳旁風。
外戚亂政,也是大月後來的一大難。
徐家……才是盤根錯節地傾軋在大月中的壞根。
謝婉眯起眼,眼中的殺意不加掩飾。徐家不除,這大月難安。
正這時,朝霞從後走近,禀告道:“陛下,婉妃娘娘求見。”
謝婉恢複尋常臉色,“請。”
小安虞來找她?
謝婉心裏淡笑,看來是冷靜下來了。
……
“臣妾參見陛下。”
來到面前的婉妃娘娘沒了先前的嚣張跋扈,而是抿着唇,行了個還算看得過去的禮。
這副做派,讓謝婉驚訝中又有些釋然,笑道:“看來一夜的時間,讓婉妃想通了許多事。”
“陛下是君,臣妾是臣,君為臣綱,臣妾還是懂的。”安虞小嘴開合,眼裏有一些小小的不甘願。
一味的忤逆皇帝,除了将謝家推上風尖浪口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冷靜下來之後,她也知道,昨夜揍了皇帝,确實是沖動了。
昨夜的确是,氣狠了。
“婉妃很聰明。”
“昨夜的事……是謝婉莽撞,沖撞了陛下。”謝安虞低下頭說道。
“朕聽說……婉妃未入宮前,是以小字為名?”
“嗯……我娘說這樣能避劫。”
“那今後就還是以安虞為名吧。”謝婉說。眼前人自稱‘謝婉’,聽起來還是會讓她有一些小小的別扭。
“哦……”
“這宮中,對婉妃來說,很無趣吧?”
“……尚可。”安虞不懂為何突然她就岔開了話題。還像話家常一般說起她名字的事。
這個皇帝,她看不透。冷靜下來了,也看不明白。
她昨夜打了她,她分明可以治她的罪,但又好像根本不怪她似的,完全不提此事,讓人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麽。
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笑嘻嘻的,真讨厭。安虞暗罵一聲。
“一兩日還覺得新鮮,日子久了,便無趣了。”女帝說,“宮中有一處演武場,是大內護衛和皇城軍隊練習所用,聽聞婉妃精通十八般武器,若是無聊,可以去演武場玩一玩。”
安虞驚訝擡頭。
“你今後是要做将軍的。若是留在這宮裏生疏了武藝,朕會很苦惱。”謝婉吩咐朝霞,“宮中的通行令牌,晚些取一塊來,送去婉儀宮。”
這下別說安虞,就連朝霞也愣住了。
演武場……那裏可不是尋常人能随便進入的。
後宮不得幹政,演武場那邊談不上‘政務’,可居然讓婉妃娘娘手持一塊通行令牌,陛下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
不對,這是偏愛才對。
後宮之中,哪怕是住在寧清宮的徐公子,也不能在宮中自由行走,何況是去演武場那種地方!
而這令牌給出去,居然只是因為陛下覺得善武的婉妃娘娘會無聊?!
謝婉對她們的驚訝不以為意。
人對自己偏心,這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上一世半生不順,這一回對‘自己’好一點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