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翌日,朝霞果然去了婉儀宮一趟,送來了演武場的通行牌,托盤裏放着的與牌子在一起的,還有她心心念念的兵書孤本。
“……謝謝。”
謝安虞目光就沒從那孤本上挪開過。
朝霞莞爾,“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跑一趟。陛下讓奴婢來送東西,也讓奴婢給娘娘帶一句話。”
謝安虞:“什麽話?”
“孤本什麽時候都能看,娘娘可千萬不要在夜裏挑着燈看,那對眼睛可不好。娘娘的眼睛,可是要用來瞄那箭的靶心的。”朝霞說。
謝安虞一頓,不承認自己有這個打算。
畢竟……誰知道那摳搜的皇帝會不會哪天突發奇想把她的孤本又收回去……
“另外,陛下還說了,今日演武場會很熱鬧,娘娘可以去瞧瞧。”
謝安虞:“熱鬧?”
“是。”
“什麽熱鬧?”謝安虞歪頭。看熱鬧,她喜歡啊。可皇帝說得……她怕那人又诓她。
朝霞搖搖頭,“這奴婢就不清楚了。”
謝安虞:……
那皇帝是專程讓朝霞過來賣關子的吧!
朝霞送了東西就離開了婉儀宮。
家裏那些兵書兵法她從小就看,書都被她翻爛了。孤本則不同,一來是稀有度不同,二來則是記載的東西不同。
帶着品讀珍物的心情,安虞迫不及待地就翻開了孤本。
雖然皇帝說是‘兵書孤本’,可等她翻開之後,才知道這并不是什麽兵法論述。
而是史書——
記錄着大月還有前朝所發生過的各個戰役。有以少勝多的逆風之戰,也有兵行險招的翻盤之戰,同樣也有悲壯慘敗的戰役。
甚至于,許多字跡都已經不甚清晰,有的地方還被血跡掩蓋住。
有的篇章甚至是将士們的戰後自述。
宮中的人無法修補,只能将它的書封用上好的牛皮紙訂上,以此來保存它的完整度。這是前人的戰争經驗,每一筆每一頁都是。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謝安虞只翻了幾頁,卻好像親眼看過了一場短暫的戰役。
戰争從來都是血流成河的。
她從小善用的各種兵法,似乎在真實的戰争環境中,欠缺了不止一點的真實性。
無論是地形,氣候,還是将士人數,甚至要考慮到糧草補給,士氣狀态等等因素。戰争,當真不是像戰棋那樣,她點到那個位置,手中的兵棋就會走到哪個地方。
這讓從小就想要做一位将軍的謝安虞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我會不會……也有一點紙上談兵呢。”謝安虞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她雖然是将軍的女兒,爹也教過她許許多多,可她并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沒有見過真正的屍橫遍野。
雖然有點受了打擊,不過謝安虞并不氣餒。
若只是看了看戰争記錄,就讓她一蹶不振,那她的将軍夢未免也太可笑。
那皇帝呢?她的用意又是什麽?
皇帝她,是故意将孤本給她看,借此來打擊自己嗎?
“怎麽可能……”安虞下意識地否定。
皇帝又不是她,怎麽可能猜中她的想法。
那就只剩一個可能了。
“她真覺得我是将才麽……”安虞小聲地嘟囔,心想,那個可惡的皇帝,該不會真打算等大月出事了讓她披甲上陣吧?
安虞單手撐着下巴,出神間瞥見了桌上的通行令牌。
令牌非尋常材質所制,上面雕着一只龍子貔貅,還寫着‘大內禁衛令’五個大字。
“大內禁衛……”
安虞作為将軍女兒,對大月宮裏這些武司還是有一知半解的。
大內禁衛司,顧名思義,是宮中的禁衛。在明的,就是皇宮裏的護衛人員,在暗的,那便是直屬皇帝的暗衛了。
可見,宮中的演武場,真就不是普通人能進的。
“熱鬧……那我就去看看這熱鬧好了。”
安虞起身,左右看了看,最後小心翼翼地将兵書孤本放進了自己從将軍府帶來的匣子裏。
随後,牽起自己冗長的裙子,跨出了婉儀宮的寝殿。
……
謝安虞到的時候,謝婉已經到了演武場。
演武場很大,一眼望去,頭頂的晴空萬裏無雲,而密密麻麻的兵将在場上排列整齊,等着她檢閱。
這是直屬謝婉的五千皇城禁衛,她的近衛平時也是從這裏挑出來的。京城中不許養兵,所以宮中也只養了這五千護衛。而這五千護衛中,又都是來自不同的營司。
除了某些必要的守衛,今日禁衛軍幾乎全都集中到了演武場。
因為陛下下了令,要檢閱禁衛。
突如其來的聖旨讓禁衛司的孫統領懵了懵,但他還是迅速地将命令下達到各營司,才會有了這現在眼前這一幕。
“婉妃來了。”謝婉見了她,輕輕笑了笑。只是這笑起來的幅度卻不大,好像……并不是很開心。
謝安虞輕微地皺了皺眉,“陛下說的熱鬧,就是讓臣妾來看檢閱禁衛嗎?臣妾算是後宮中人,出席這種場合,是否不妥?”
沒想到小安虞還能想到這一層,謝婉笑容的幅度大了些,“沒什麽不妥的。遲早都是要丢這臉的,倒不如先在婉妃面前丢個幹淨。”
謝安虞:?
安虞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
謝婉也不甚在意,擺了擺手道:“孫統領,開始吧。”
孫統領見到謝婉身後的謝安虞,也是愣了一下,心裏閃過一絲不安,但也沒細究,輕咳一聲後道:“可以開始了!”
頓時,出現一排衛兵,從遠處整齊走來。
他們個個身姿挺拔,相貌英俊,身穿皇家分發的銀色铠甲,十分惹眼,手中還持着一柄銀槍。
孫統領一聲令下,這群人就當衆耍起了槍。
五千衛兵站在他們身後,氣勢十分足。
外行人看來,這群人每一招都舞得赫赫生風。
但這放在謝安虞眼中……
揮槍的力道不足,挑刺更像是沒吃飯似的。
“你讓我來看這些人耍花槍?這便是陛下說的熱鬧?”謝安虞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問她。
謝婉笑了一聲,這笑聲促狹,聽得孫統領心頭一緊。
“孫統領,你來給婉妃解釋一下,這耍花槍是怎麽回事?”
孫統領急得冷汗直下,“陛下,婉妃娘娘,這怎麽能是耍花槍呢?”
謝安虞皺眉,“這還不叫花槍?我将軍府中看門的狗都比這耍得溜!”
在戰場上,槍以長得勢,可刺可挑,那可是真正的用來殺人的兵器。
可這些人耍的……純粹是為了博人眼球罷了,看着倒是賞心悅目,實則花拳繡腿。
“婉妃有所不知,耍花槍的只有孫統領一人罷了。這些人耍的槍,若是去街頭賣藝,興許百姓也會給幾個銅板。”謝婉的聲音徒然沉了下去,“朕說要閱兵,你給朕弄個花槍儀仗隊來糊弄!”
孫統領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這,這儀仗隊,只是閱兵前、前的小節目。”
謝婉:“哦?”
“閱兵,閱兵還在後頭。”
“那朕等着看。”
孫統領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汗,跳下高臺,吩咐了幾句。
很快,那五千人中走出來十幾個衛兵。
他們身行端正,腳步生風。
來到禦前,他們安靜待命,似乎也要像那花槍隊似的給陛下表演點什麽。
謝安虞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幾人應當是有武藝在身的。
到這裏,謝安虞也明白了瑞明帝今日叫她來看‘熱鬧’是什麽意思了。
皇城的五千禁衛軍,能拿得出手的,只這麽十幾人嗎?
孫統領一聲令下,這十幾人當衆打起拳來。
見皇帝臉色沒有任何改變,孫統領心中更怕。
陛下鮮少來演武場,每次閱兵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就過了。畢竟他選出來的人随便演一套都能将不會武的陛下給糊弄過去。
但今日怎麽……
“這十幾人不錯。”謝婉給出評價。
孫統領心下一松,正欲說話,就被謝婉擡聲打斷,“但是孫統領,朕記得,朕與你說的是,要閱這五千禁衛軍的訓練成果。”
孫統領背後一片冷汗,面露艱難,“陛下……這……大家都是剛從崗位上匆匆趕回來的……”
謝婉看也不看他,揚聲說道:“那朕就抽查吧。”
她視線在人群中一掃。
“穆青侯的次子,京兆尹的次子,還有戶部侍郎的嫡子……這幾人都是官家子弟,身在朕的禁衛司中當差,應給其他衛兵起到帶頭作用,你們幾人上前,讓朕看看。”
孫統領這下連嘴唇都白了。
陛下怎麽恰好抽這幾位。
被瑞明帝點了名,這幾人理當不敢猶豫,趕緊上前才對,可陛下點了三位,卻沒一個人站出來。
謝婉眼色沉沉:“看來,三人都不在。”
孫統領張口,還想說什麽,但謝婉已經轉頭望向他,“孫統領,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陛、陛下……”孫統領抖着腿跪下。
謝婉笑了,“孫統領,要給這三人做擔保?”
孫統領面如死灰,“臣……不敢。”
“無礙,孫統領管不起他們,總有人管得起。等明日上朝,朕親自去問問穆青侯、京兆尹和戶部侍郎。他們三人,總知道兒子都去了哪裏。”
孫統領不敢應答。
他隐約有一種不安。
“孫統領啊……”
“臣……在。”幾乎聲音都有了一絲顫抖。
謝婉笑眯眯地盯着他,“朕下次來,可不想再看耍花槍了。”
“……是!”
謝婉沒再繼續苛責,而是轉移了目光,對底下那五千人道:“朕平時管你們管得太松了,該放你們去戰場上歷練歷練,看看戰場上的兵是怎麽練的。”
五千禁衛軍無一人敢吭聲。
“對了,朕的婉妃深得謝将軍真傳……不如此事就教給婉妃吧。”謝婉渾然像個昏君,一擺手,就将此事交到了謝安虞頭上。
“可有人有異議?”
禁衛軍們心中或許有無數反對的聲音,可陛下在氣頭上,誰敢去呢?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謝安虞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看着她。
謝婉壓低聲音在她耳畔輕笑,“朕給你謀了個‘小将軍’當,高不高興?”
謝安虞:!
“……他們可不會聽我的。”謝安虞小聲說着,心跳卻有些快。做将軍啊……
謝婉摸了摸她的發絲,這回安虞沒躲,“初當将領,總會有人不服你的。這是你成将軍的第一步。”
說得好似她當過一般。謝安虞小聲腹诽,面上卻問:“要練成什麽樣?”
這點挑戰,她可不會怕。
“往死裏練,越骁勇自然越好。吃着朕的俸祿,可不是讓他們來宮裏養老的。”謝婉雙手負于身後。
謝安虞聞言,點了點頭。
可轉眼,她又瞥見地上還跪着的孫統領,不禁看了看謝婉。
這人如此無能,還能用下去嗎?
謝婉看懂了‘自己’的意思,搖了搖頭。
她現在,沒人能換啊。
該怎麽換,要怎麽換,還得先去一趟謝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