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徐丞相并不知道錢尚書還沒走出宮就被抓了起來,此時,他已經回到了丞相府。
剛踏進大門,便看見等在門口的次子。
徐晟文的臉色不太好,但等在這裏,說明他也在等一個答案。
“陛下說了不選秀。群臣上奏也沒用。”
父子倆對望,徐相這麽說道。
聽完這話,徐晟文抿緊了唇,“……”
徐相皺着眉看着他,“入不了宮就另尋他法,你這是什麽樣子?”
“陛下不選秀自然不是針對你。不必挂懷,現今的陛下,連你爹我也瞧不準了。”徐相安慰着,但談及瑞明帝,眼中卻罕見地有了幾分驚疑和忌憚。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十幾日來,陛下似乎變了許多,卻又說不出究竟是變在了哪裏。
至于小兒子……
讓他入宮是自己的主意,晟文起先也不願。
這個小兒子,自小聰慧,又極善人情世故,但有一點,自尊心極高。
從小便是衆星捧月地長大,自尊心強一點也無可厚非。
現在謝家的謝婉成了陛下寵愛的婉妃,而他這個名聲高潔的丞相公子卻被逐出宮來,別說是晟文,就算換作其他人,也會難免不服。
徐相嘆了口氣道:“不入宮便不入宮,來年科考拿個好成績,爹依然以你為榮。”
徐晟文垂下眸:“是。”
只是心裏,卻難免嘲諷。
爹要他入宮,他便入宮,要他科考,他便要來年登科。這是将他當做親生兒子,還是棋子?
“對了晟文,近來你在宮中,可有見過陛下。陛下這段時日,可有什麽異常?”徐相問道。
話音落在徐晟文耳朵裏,讓他瞬間就想起了那日在禦花園中見到的那雙眼睛。
哪怕再一次想起來,也讓徐晟文心尖發顫。
她審視打量他,問他:“你喜歡朕?”
“沒有。”徐晟文立刻答道。
徐相疑惑地看向兒子,“沒有異常?”
徐晟文一怔,點頭慘笑,“我與陛下只見過兩面,何談知她異常?”
徐相嘆了口氣,“陛下召了謝家女兒是為了要挾謝成棟,你不是輸給了那個莽女,總之,你莫放心上。過一段時日便是陛下的生辰,屆時你準備一些上好的文墨去獻給陛下,陛下最愛文雅之物,屆時也會對你另眼相待。”
徐晟文點頭:“好。”
陛下的生辰……
徐相瞥了他一眼,心下卻有幾分狐疑。
這魂不守舍的模樣……
一個不算好的猜測出現在徐平腦子裏,他當即皺起眉,欲言——
“相爺,不好了!”
徐平猛地回頭,發出喊聲的是他的心腹随從。
心腹向來穩重,可現在冒冒失失地從門口跑來,這讓徐相心裏一沉。
“怎麽了?”
“相爺……”心腹先是看了那一旁的徐晟文一眼,但也顧忌不得其他,“相爺,尚書府出事了。”
“謝将軍攜令去了尚書府,要抄家。”
徐相臉色一寒:“錢尚書呢?”
“未見尚書回府。”
那就是還在宮裏!徐相緩緩握緊了拳。
徐相沉聲問,“謝成棟親自去抄的家?”
心腹道:“是,而且還拿着陛下的聖旨。消息已經傳開了,錢尚書貪了給北方赈災的糧,陛下要嚴懲不貸。恐怕不止錢尚書,戶部所有人包括這次經手了所有赈災一事的官員,都逃不掉!”
徐相呼吸滞住。果然,他的不安應驗了。
想起上朝時她不動聲色地詢問,徐相心中竟生出些難以置信地後怕來。
陛下,幾時也會如此裝模作樣了。
不……
不是裝模作樣。
她定是在早朝前就部署好了一切,她在早朝之前,就已經準備好抄錢尚書的家了!
她根本沒打算放過錢尚書!
那她為何刻意問那麽一句——
朕先前聽聞北方有旱,此事處理得如何了,徐相?
陛下,赈災錢糧均已按照往年的情況下放至各地官府。
徐平恍然……
那一聲詢問……是為了定他治下不嚴的罪!
“将我的朝服拿來,立即進宮!”徐相喝道。
看見自己爹又和心腹匆匆離開,徐晟文一言不發,也轉身走了。
身後的小厮匆匆跟上,“公子,咱們不去看看嗎?”
錢尚書栽了?這對徐家來說,可是件大事。
“看什麽?”
“那尚書府……”小厮猶疑,尚書大人可是相爺的屬下,這尚書大人出了事,不會連累徐家吧?
徐晟文淡笑,“從這一刻起,尚書府與丞相府,就沒幹系了。”
徐家栽不了。
他爹是何等精明的人。
就算錢尚書犯了誅九族的大罪,那也是姓錢的遭難,與徐家,八竿子打不着呢。
徐晟文望了望天。
但是……
這回看來,陛下生氣了,氣這些朝臣一直拿她當傻子啊。
他爹也是,眼神不好,總要栽跟鬥的。
……
而此時,婉儀宮。
“人已經抓了,我爹也去抄家了,陛下不去監察府審人,又來我這做什麽啊?”謝安虞看着又在自己枕頭上睡的皇帝,不滿意地問。
謝婉側躺着笑,“婉妃這枕頭不錯。”
謝安虞如臨大敵,“那可是我的寶貝。”
“朕又沒說要與你搶。誇誇也不行?”
安虞:“陛下不會平白無故地對人好的。誇人也是。”
她每次獻殷勤,總是有事要自己幫忙。譬如這次,讓她暫時頂了孫統領的位置,出其不意地抓了錢尚書,又讓他爹下朝後立刻去抄了錢尚書的家。
“你倒是了解朕。”謝婉輕笑。
“不過……那錢尚書當真貪了赈災糧啊?”安虞詫異,“那錢尚書我也見過兩回,瞧着吃穿用度都不是多頂好的。”
至少是比不過宮裏的這些貴人的。
“貪了,還不止這一次。錢尚書的夫人有個表弟,在城外恰好有間別莊,莊子裏,藏着最值錢的金銀古物,古玩字畫數不勝數。”謝婉緩緩起身,說道:“他當上戶部尚書才幾年?朕一年給多少俸祿,能讓他買得下一個莊子的古玩。那裏頭的古玩,一件也足夠普通百姓人家三代的花銷。”
安虞:“……那為什麽之前不抓?”
“沒有證據。”
其實到現在為止,謝婉還是沒有證據。赈災賬簿的确能找到一些貪污的證據,可那只是冰山一角。
而城外的莊子,是的确存在的。
後來大月出亂子,徐家逼宮,其中的兵力,便是他們私養的軍隊。
而養兵的錢,大頭就出在錢尚書的那間莊子裏。
那間莊子,并非是錢尚書自己的莊子。準确來說,是徐家的金庫才是。
這些事,也是後來徐平伏誅後漸漸浮出水面的。
“抓不抓錢尚書不重要。這莊子,才是朕的想要的。”謝婉說。
“陛下抓了錢尚書,是想知道莊子所在嗎?”謝安虞想了想,那莊子,的确很值錢啊。
謝婉笑笑,“不。”
謝安虞:?
謝婉搖頭,輕描淡寫地說道,“這個時候,大哥應該已經帶着人到莊子了。”
而不出所料的話,徐平應該在趕來宮裏的路上,恐怕正擔心她治他一個‘禦下不嚴’的罪吧。
“什麽大哥?”謝安虞反應了一秒,而後震驚,“我大哥?”
謝婉:“婉妃的大哥,自然是朕的大哥。”
“?”
“給謝将軍下聖旨時,朕順帶也給謝大公子下了一道聖旨。”謝婉說。
謝将軍去抄尚書府,謝大公子去抄那莊子。
貪官要治,錢她也要拿。
謝安虞眼神複雜地看向她:“……陛下,對我謝家人,還真是人盡其用。大哥都還沒有在朝裏當差呢。”
也是,連她這個後宮娘娘也被她招去頂了孫統領的差。
現在二哥帶人去了北方赈災,大哥也被她招去抄莊子,爹也是,她也是……
謝婉笑笑:“自家人,怎還客氣。”
“你……”安虞脫口而出想說她不要臉,可面前的人偏偏穿着皇袍,讓她一句話又卡在了喉嚨裏。
安虞左顧右盼,直接蹿到謝婉身後,将枕頭抱在懷裏,“不給你了。下次來婉儀宮,自己帶枕頭。”
謝婉無辜地笑:“婉妃的就是朕的,怎麽還分你我。”
這下,縱然她是皇帝,安虞也忍不住了,小臉一皺,說道:“陛下,臉皮可真厚啊。”
謝婉大笑,輕輕捏了把安虞的臉。
真奇怪啊。
這張臉長在自己身上時,有這麽可愛嗎?
安虞瞪眼。
說她呢,她捏自己的臉幹什麽!
“謝家這次給朕幫了大忙,婉妃覺得,朕應該送點什麽給謝家才好?”見她可愛,謝婉便不由地問道。
安虞立刻應道:“孤本!一櫃子的孤本!”
她和大哥都愛極!
謝婉笑容更大,“不行。孤本怎麽能抵婉妃和謝家為朕忙前忙後。謝将軍升無再升……既然如此,不如朕讓婉妃做皇後吧。”
“……”
安虞一本正經地說道:“陛下,臣妾覺得,謝家既然為臣,那給陛下幫忙就是臣子該做的。”
所以這獎勵,就不要也行。
謝婉先是一愣,随後笑出了聲,“那朕可就盡情地使喚謝家人了?”
安虞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可是婉妃說的。”
安虞點頭,小聲道:“不過……孤本……也想要。”
“好。”謝婉想了想,“給一本。”
安虞猛地擡頭,難以置信,這皇帝怎麽能摳搜成這樣啊!
這神情,又惹得謝婉揚起嘴角。
她的笑容是真心的。
安虞愣了愣,攥着小枕頭的手不禁收緊了幾分。
她是好皇帝的話,懲治貪官污吏這種事,無論謝家還是她,多少次都可以幫,不要孤本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