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林思雨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放低聲音。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清清冷冷，音高适中，如同一塊璞玉落入了澄澈的海洋。

食堂雖然嘈雜，但還有很多人一早就注意了霍鈞以及那個剛才走進來的女孩。

此時，那個清冷漂亮女生的話語和動作，似乎讓整個食堂都注意到了，所有人都好像因此似乎安靜了一秒。

霍鈞皺眉。

他對面那個微胖的男生已經先笑了起來：“學妹，你倒挺主動的嘛。”說着，沖霍鈞露出玩味的眼神。

林思雨十分坦然：“不是我要加，是那邊的同學拜托我加。”

說着，她看了看王岚。

那男生一見便了然。

霍鈞只順着林思雨的視線看了王岚一秒，就說：“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嗯……等等，”林思雨說，“你是在準備大學生戲劇節嗎？我為了藝考，研究過很多戲劇節的規律，可以給你資料……”

“抱歉，戲劇節的資料我也有很多。”霍鈞的聲音清清冷冷，訴說着吃飯被打斷的不悅。

林思雨抿唇。

看來可能是沒什麽戲了。

但這時，她又看了看對面的桌子，王岚一直在沖她雙手合十，做祈求的姿勢，滿眼都是星星，她旁邊那幾個女生也一臉興奮，溫楠則也雙眼含着善意的笑，似在鼓勵她。

女生們的這點心意林思雨當然懂，她也并不想因為這個就傷了王岚的心。

就連潘爾婷，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好像想看這事會怎麽發展。

林思雨定了定神。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

“霍鈞學長，我剛才……聽你提到薩特是嗎？我也對哲學很感興趣。如果加了微信，我們可以一起探讨。除了存在主義外，德國古典哲學也是我的興趣……”

霍鈞聞言，這下擡起頭，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緊接着，他和對面的男生都同時輕輕笑了起來。

他們的笑容大體是善意的，不過也包含着一個老成大四學生面對大一新生的調侃。

霍鈞的笑很好看，唇角牽起來，顯得整張臉幹淨俊朗來許多，但他的笑意更多的是在眼睛裏。

對面那個男生就笑得十分暢快了，甚至微微向後仰首。

霍鈞看着林思雨：“你叫什麽名字？”

“林思雨。”

聽到這個名字，霍鈞微怔。

“大一戲文系的林思雨？”他看着她，像是在确認。

“是的。”

林思雨不知道霍鈞為什麽會認識自己，但見他随即拿出手機：“好，我給你微信，你去推給對面那個女生，下不為例。”

林思雨舒暢地笑起來：“謝謝學長！”

少女幹淨好看的笑容綻放在眼前，霍鈞也不禁輕輕一笑，但是他并未過多表示，只是沖她輕點了點頭。

***

林思雨回到座位。溫楠先笑了，然後沖她豎起大拇指：“勇士。”

王岚尖叫着抱住林思雨的手：“哇，真的超級謝謝你，以後學妹有什麽事要拜托的，學姐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林思雨輕輕笑了笑：“沒什麽。”

“只是……霍鈞學長說了，下不為例，你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找他，還是要自己主動。”林思雨說。

“放心，我知道。”王岚依然十分歡快，“其實我對霍鈞學長就是仰慕而已，只要能拿到他的微信，看見他躺在列表裏，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林思雨有些驚訝。

原來這個霍鈞在國藝同學的眼中竟是如此的存在嗎？

林思雨把霍鈞的微信推給了王岚，王岚發送申請過去，那邊的霍鈞很快就點了通過。

在吃飯的過程中，林思雨不自覺往霍鈞那邊望了過去。

誰料霍鈞正巧也在望向自己這邊，目光依舊是冷肅的，不過多了些許善意。

而這一切，都被潘爾婷看在了眼裏。

潘爾婷揉了揉眼睛，有點不可置信。

其實霍鈞這個人她早有了解，若不是她有了解，也不會先前跟林思雨介紹這麽多。

霍鈞的名聲早就在兩年前傳遍了各大藝術校園和藝術新人界，她父親正好因為想給自家公司發掘人才，而邀請霍鈞加入過自家公司。

但卻被霍鈞拒絕了，他說要走自己的路。

潘爾婷不理解，一個新人導演在這個圈子裏想要出頭有多難她知道。雖然霍鈞也是富家出身，但他畢竟不是影視圈之下的，能被AR公司簽下，本該是他的幸運。

但他依然拒絕了。

潘爾婷從此知曉了霍鈞的清高，像他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少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何況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學校裏有很多女生去追霍鈞，卻被他無情拒絕的場面。

但他竟然同意了林思雨加微信的請求。

這讓潘爾婷不得不懷疑了。

她再次肯定，林思雨有着異常深厚的背景。

吃飯時，潘爾婷看似不經意地問林思雨：

“對了思雨，聽說藝考面試的時候你遲到了，有這事嗎？”

林思雨安靜地吃了一口沙拉，點頭。

潘爾婷微微握緊了叉子：“秦教授一向不喜歡學生遲到，你是怎麽通過考試的？”

林思雨明白她意有所指，但她依然不顯山不露水地道：

“其實我只是正常發揮，因為遲到我也有些緊張，沒發揮出全部的實力，但還好盡可能地答出了問題，能通過考試也是我的幸運。”

其實，如果不是那個叫“沈學長”的少年，她都沒有機會參加考試。

她心想。

他到底在哪兒呢？什麽時候可以當面謝謝他？

潘爾婷一愣。

這是在凡爾賽嗎？

但她也不顯露，只是表面溫和地笑了聲：“這樣啊。”

潘爾婷繼續吃飯。

但雖然如此，她依然不相信林思雨是個完全沒有背景的學生。

各大院系的第一名，所有人要麽是已經成名的童星，要麽就是背後有深厚的資本支持。

她林思雨如果真的是個素人，憑什麽碾軋了她的排名？

***

一周後，林思雨差不多逐漸适應了學校的生活，也在班會上被任命為了戲文系大一班的班長。

不過她認為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這個職位，正想着找個什麽時間向老師辭去。

這天林思雨正在宿舍學習，微信響了。

打開一看，是有人申請加為好友，驗證消息只有兩個字【肖毅。】

林思雨怔了怔，才想起了他是她去藝考的那個雪夜碰見的少年。

她是一月份參加的藝考，現在已經是九月初，中間隔了八個月，林思雨本來以為肖毅已經把這事忘了。

不過也畢竟只是二十塊錢而已，林思雨并不是為這點錢計較的人。

但此刻肖毅突然添加了自己，林思雨還是有些驚訝。點了通過後，那邊很快就傳來消息：【抱歉，耽誤了這麽久才給你錢，我多補償你十元。】

林思雨有些哭笑不得，還沒說話，就見肖毅轉了三十塊錢給自己。

【不用了。】

林思雨回複。她已經看出肖毅是個不富裕的人，原本身在TJ，卻一個人來首都打拼，她并不想多收他的錢。

誰知肖毅執意讓她收下：【我本來就耽誤了半年，這十元是你應得的，算是利息。】

說到此，林思雨也就沒再推辭。

她點進肖毅的微信，竟連朋友圈一條都沒有，微信號也沒設置，背景照片是默認的灰色，看上去像個剛注冊不久的賬號。

……這八個月他都在幹什麽？竟然之前連微信都沒注冊過嗎？

林思雨還想再問，卻終究不妥。

畢竟只是個見了一面的陌生人，即使她覺得他身上有易琤的影子，他們終究也只是萍水相逢。

于是林思雨只回了一條：【你在師父那裏學得好嗎？】

那邊頓了一下，很快回：【還好，師父對我很好，謝謝你那天的幫助。】

【沒什麽。】

随後，那邊像是頓了很久，才又發來消息：【等我學成，有空請你看我的演出。】

林思雨微愣，然後笑起來，打字：【那祝你早日實現夢想，我等着那一天。】

【謝謝。】

屏幕再沒亮起來。

二人的對話似就在此終止。

***

很快，浩浩蕩蕩的大學生戲劇節選拔開始了。

随着這個選拔賽，似乎很多校園裏的同學都騷動了起來，林思雨偶然能在學生們口中聽見“沈默”這個名字，也去過表演樓門口等，只是依然見不到他。

這次大學生戲劇節的編劇，僅在大二、大三和大四的學生中招募。

于是林思雨便每日在圖書館學習，提升自己的實力。

這天，她正在圖書館，一個女生走了過來。

“請問，你是林思雨嗎？”對方一頭黑色的長發，穿着普通的T恤長褲，臉型微方。她俯下身，友善地輕聲問。

“你是？”

“我叫張惟，是大二戲文系電創方向的，我想參加大學生電影節的考核，想請你幫我輔導一下，可以嗎？”

林思雨有些驚訝。

這個張惟已經上大二了，為什麽要她一個大一新生去輔導她編劇？

張惟解釋：

“其實是這樣的，我們聽說霍鈞學長看了你的藝考複試作品，覺得非常不錯，只可惜他們因為能力原因不收大一新生，否則，你很可能被霍鈞直接招入。”張惟頓了頓，“你的劇本風格和霍鈞貼近，霍鈞也非常喜歡，所以我想請你輔導一下。”

其實張惟沒有把話說全。

她聽說，霍鈞和沈默為了這次戲劇節，專門去戲文系的劇本庫中挑選過劇本。

他們看了林思雨的作品後，曾直言整個學校從大一到大四的學生，沒有一個人比她寫得好。

林思雨的水平，早就遠遠超過了一個學校的學生，隐隐夠到了職業編劇的門檻。

聽說霍鈞和沈默本想讓林思雨加入，但團隊中有一個人卻拒絕了。

因此他們還在觀望。而這，也是張惟他們這些學生最後的機會。

“我可以給你輔導費。”張惟目光有些急切。

林思雨的目光微微凝住了。

既然她本來就想自己加入戲劇節，而霍鈞也曾經考慮過她，那自己，為什麽不試一試？

她想盡快地在夢想之路上邁出一大步，不僅因為她答應過那個人，也因為，她答應過自己。

林思雨想了想，說：“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在張惟驚訝的目光中，她緩緩站起來，一字一句：“因為我也想參加電影節，雖然我是大一新生，但我會親自找霍鈞學長争取機會。”

***

張惟睜大眼睛看着林思雨。

她沒想到林思雨來了這麽一手，張惟表情有些僵，随即退後一步：“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林思雨點點頭：“抱歉，不好意思。”

張惟搖了搖頭，退後幾步，轉身離開。

***

夜風微涼。

林思雨坐在宿舍裏，在桌前緊緊盯着手機，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點開微信，找到霍鈞的對話框，在上面輸入着什麽。

***

與此同時，國藝的男生宿舍裏。

沈默正雙腿懸空坐在窗臺上抽煙。煙被他流暢地吐出，飄散進夜裏。

他修長的手指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藝術品，雙腿自由地晃着，表情享受而舒暢。

身後，霍鈞正在桌前看着國外名家導演的手法解說視頻，一邊不時拿筆在本子上記着什麽，一臉認真。

突然，他的手機亮了起來，是林思雨。

微信上有短短的一條消息：

【霍鈞學長，抱歉打擾，我聽說你們戲劇節的團隊本來在考慮我加入，請問我可以試試嗎？】

霍鈞揚起了眉，他看了看沈默，随即走過去，把手機遞給他。

沈默看着屏幕，随即樂了：

“真的是她，她什麽時候聽到了這個傳言？”

“那天我們去教授辦公室挑選新生劇本，很多人都看到了，可能林思雨也就此聽說了。”霍鈞說。

沈默吐了口煙。

他沉吟片刻，說：“既然這樣，就讓她試試吧。”

“你不再管羅靥的意見了？”

“不管了。”沈默語氣無所謂，“反正我們本來就想讓她加入，現在她自己也有這個意向，那我們幹脆就免了考試，讓她來吧。”

說着，他跳下窗臺，用膝蓋碰了碰躺在床上看漫畫的王鵬宇：“诶，聽見沒有，咱們團隊要來新人了。”

王鵬宇原本沉浸在搞笑劇情裏，冷不丁從中抽離出來，還有些迷茫，随即反應過來沈默在說什麽，沖他笑了笑：“來呗。”

沈默将煙頭扔進煙灰缸。霍鈞打開微信，開始給林思雨回消息。

屏幕上打出一個【好】字。

随即又打：

【明天下午來表導樓508。】

霍鈞發完這條消息，無意識地擡頭看向夜空。

沈默正好也在望向夜空，他雙眸凝視着月亮，仿佛被這廣袤的天地迷住了神。

星圖遼闊，一顆星星在此角度被仰望着，熠熠生輝。同樣，在另一個角度，它也在被女生宿舍的林思雨凝視着。

林思雨站在窗前，望着星星握緊手機，眼神中泛起一絲堅定。

此時，每個人心中都有隐隐的預感，似乎有什麽聯系的橋梁在他們彼此心中建立起來了。

他們不知道，未來，一個名為“空帆船”的團隊，将以這三個人為基點，在演藝界闖出一片天。

***

下午。

盡管陽光快要下落，國藝校園的甬道上依然明亮如初。

林思雨踏着下午的陽光，走入表導樓。

一入眼，是一面空曠的大鏡子，據說這面鏡子不僅是為了給表演系的學生們檢查儀表，更是為了讓每一個表導的學生審視自己——有沒有每一天都好好對待自己的作品，好好對待自己的角色，有沒有愧對自己身為文藝工作者的良心。

從一層大廳向上走，是練功房和教室。

每一層都能傳來學生們練功的聲音，據說表演系學生五點就要起床在練功房裏練上兩個小時。

再往上到達四層，是導演系專屬的樓層。

盡管随着學校擴建，導演系和表演系都已經有了專屬于自己的教學樓，但這座表導樓依然被保存了起來。

這裏每一個房間幾乎都放滿了導演設備，有攝影設備，甚至還有剪輯設備，已有些年代感的鏡頭反射着窗外的光。

這幾乎是整個國藝最古老的樓之一。

林思雨推開霍鈞所說的508教室，一陣輕風撲面而來，差點迷了她的眼睛。

教室的窗戶大開着，外面的風吹得窗簾亂舞。

但當林思雨适應了這陣風，随即看到的就是陽光。

閃耀、幹淨、安靜且泛着白色的陽光。

林思雨沖房間裏的三人微笑：

“我是林思雨。”

房間裏坐着三個人，說是“坐”，有些不太恰當，因為王鵬宇和沈默是以各自覺得最舒服的姿勢待在房間裏的，只有霍鈞算是規規矩矩地坐在房間裏堆着的魔方凳子上。

沈默坐在練功房鏡子前的壓腿杆上，雙腿懸空微微晃着，王鵬宇則躺在橫着排好的魔方凳子上，看着一本搞笑漫畫。

林思雨看到沈默時，瞬間微怔。

男生擁有酷似混血兒的容貌，唇角帶笑，眼神閃着亦正亦邪的光芒，他晃蕩着腿，手裏夾着根煙，但沒有點燃。

如同初次在雪夜相見的場面，在林思雨腦中重合。

林思雨心裏泛起如釋重負的欣喜。她揚起唇角，上前一步，單獨跟他打招呼：“沈學長。”